他今天的样子有些古怪。
云栖虽不想与他多接触,但对他还是了解的。
这种沉默有点熟悉,云栖想了想今天的日子,好像是他的生辰!
难怪,他不需要下人做。
云栖上辈子以为会记到骨子里的日期,这辈子到现在,居然就这么忘了。
其实重生初始,每年他生辰时她还保留着为他做一碗长寿面的习惯,后来那几年发生了什么。是每到这个日子,大约是发现她非常焦虑,李嘉玉就会来陪她,就算人不来也会找些番邦有趣的机关盒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就这样渐渐地改掉了这个习惯。
今天,她只是恰好饿了。
看他想切胡萝卜,却切成了胡萝卜丁,他大概是想自己做吧。
他的生辰,在李家一直是禁忌,他有这个行为也在情理之中。
云栖叹了一口气:“还是我来吧。”
这么磨磨蹭蹭的,我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做。
李崇音深深望了她一眼,后厨只点了两根蜡烛,微弱的光,透着朦胧的温柔。
他眨着眼,看上去纯然无垢。
他慢慢放下了菜刀,像以前一样坐在位置上。
云栖发现他坐的位置刚好是三年前那天晚上的老位置,明明应该忘记的记忆,为何今晚忽然记起来了?
好像渐渐淡忘的身影又开始清晰了。
云栖有点莫名,甩了甩头。
望着李云栖忙碌的背影,烛光拉长了她的背影,温暖入了骨。
李崇音眼梢微微上扬。
李崇音缓缓说道:“你原本的名字应该是李映月。”
云栖已经切好所有食材,在做汤头,也没回头:“我喜欢现在的名字,你还提这个做什么?”
难不成知道李映月要入宫,不舍得了?不舍得当初拒绝得那么狠做什么。
“李映月、李正阳、李星堂,日月星,从一开始,你们就是一家人。”李崇音淡淡地说了一句。
云栖上辈子就发现了,余氏的孩子里,只有李崇音的名字有点突兀,可能一开始就昭示着什么吧。
她转头看了一眼李崇音,见他垂着脸,好像在自嘲着。
那寞落的样子,狠狠击中了云栖的心,没相认前她何尝不是这般,这样的共鸣,没经历过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看着他难得的真情流露,与上辈子的某几个瞬间重合,云栖目光晃了晃。
云栖一惊,她刚才在想什么,李崇音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她还没痛够吗?
心无旁骛,想点别的,云栖脑海里忽然出现了李嘉玉那没什么表情的脸,感觉舒服了点。
李崇音用面很安静,也很慢,这次连汤都一起喝掉了。
云栖端上面后,就自顾自地找其他吃食,给自己做了个香肠蛋炒饭,香味四溢,她吃得很欢乐,想到某个嗜甜如命的人,如果看到,估计会想要个红糖炒饭。
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李嘉玉那个幼稚鬼真做的出来。
李崇音安静地看了眼不远处,不知想到了什么在微笑的云栖。
这样的她,人在面前,心却飞了。
两人用完,云栖收拾得很快,不知为何应该离开的李崇音,始终坐在原位,像在等她一样,云栖也不想这么自恋。
“你还不走?”
“……”
见他一动不动,好像累极了。
云栖心头又涌上了一丝淡淡的心疼,这情绪来的很自然,云栖甚至没怎么察觉。
她又喊了几声,李崇音才慢慢抬头,眼神迷蒙地望着她。
“我回府时就听闻你有点温病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要我给你去喊婢女来吗?”
李崇音也不回答,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几乎笼罩住云栖,云栖这才发现,李崇音比自己高出那么多,需要她抬头仰望。
他的生辰日子本就不作数,他是母亲抱养而来,所以他实际年纪或许比外间传的大一些?
“云栖…”李崇音眸色沉甸甸的,“你知道我得了温病时,会……”
云栖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刚后退,青年就凑近她耳垂,“会特别任性。”
云栖有些心慌,这病猫不是病猫,他依旧凶悍。
他衣袖一挥,烛光全灭,只有一袭月光洒入。
云栖压着心慌,不敢再逗留。
她快步离开,走了几步,李崇音也没阻拦,闲庭漫步似的跟在后面。
“云儿,这个你或许想要?”手中的玉佩,顺着细绳坠下。
云栖听到那声云儿,颤栗了一下,回头后目光凝住:“你怎么会有它!”
这块玉佩明明给那小贩换成簪子了,怎么会出现在今日没出府的李崇音身上。
他还知道了些什么?云栖不敢深想。
云栖看着漫不经心的人,很快冷静了下来。
面对李崇音,越是慌乱越容易出错,她不能跟着他的思路走,很容易进入他设的语言陷阱。
云栖:“你想要什么?”
云栖的冷静让李崇音惊讶,却又有种本该如此的必然,她本就是不同的。
她每一处都完美贴合他理想中的女性,就像为他量身而做的。
沉寂了一会。
李崇音眼神毫无波澜,语气却温柔仿佛低语:“喊一声哥哥吧。”
云栖呼吸一顿,这么简单?
她不喊只是因为她一直将他当做师父,她从未忘过,她一开始,只是崇敬此人。
云栖望着那块在空中摇摆的玉佩,想到那人执拗地用它来换不值钱簪子的场景。
“哥哥。”
第088章
初夏的清晨,天还蒙蒙亮,透着凉爽的微风从窗外溜了进来。
一只麻雀飞到窗台,啄了几下木栏,清脆的鸟鸣将床上沉睡着的人叫醒。
混沌的记忆沉淀在深处,魏司承皱着眉,感受周遭的陌生,眼中的迷茫迅速退去,他猛地起身左右环顾,这是哪儿,客栈?
他怎么会在这里,昨晚——
想了许久也未想起什么,记忆只到喝下第二杯千日醉,这让他不得不意识到,他居然喝醉了!
还是在李云栖面前,醉酒能有什么好样子?也不知有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五指攥拳,砰一声砸向床板。
很多年都没喝醉过的魏司承,自己都有些不可置信。
其实魏司承已经算是酒量惊人,喝了千日醉就是酒量绝佳的人,也要醉上好几日,而魏司承能第二天就醒,是很少见的。
那碰撞声迅速吸引来人,门外响起规律的叩门声。
魏司承黑着脸:“进来。”
乙丑等人跪在地上,看着主子坐在床上,神色阴晴不定。
魏司承:“昨晚是云栖送我回来的?”
乙丑:“是,李姑娘送您到客栈后,逗留了一会才走。”
是为了哄王爷您睡觉,不敢说,不敢说。
其实后面醉酒后,他们也不敢跟的太近,主公可不会希望这样的状态被他们属下围观。
魏司承也没问关于与云栖的相处,哪怕不记得,那也是他与云栖之间的事,要问也会问云栖。
他看向手中抓着的滑腻的布料,是她昨日穿的那件纱裙,从裂口处看,是被撕裂的。
魏司承终于敛起阴沉,隐约能猜到这块纱布怎么来的,将那块撕下的布料仔细藏于衣襟内。
“昨日宫中情况如何?”
“在太子和肃王争抢之际,禁卫军出手,将人带去了昭狱。”
“昭、狱,很适合的地方。”魏司承踱步到八仙桌边上,“今明两日父皇应该会亲自提审,为我四哥找个‘公道’,这种场面,本王怎能错过?”
从回京前就开始布局,现在饵已下完,就等揭开谜底了。
魏司承面上笑着,眸中却冷淡极了。
在看到八仙桌上面用纸包裹着的倒糖人儿,才有了些许温度。
他昨晚就发现云栖一直拿在手里的糖纸包,原来一开始就是为了李嘉玉买的,魏司承刚溢出的微笑戛然而止,到现在,他越来越不耐烦用李嘉玉的身份与她相处。
她看到的是李嘉玉还是他魏司承?
魏司承心情冰火两重天,最终还是拆开了包装,癸巳站起来,她擅长试毒,却被魏司承阻止。
若真有毒,那便——
罢了。
连她都要下毒害他的话,这世上连一个可信之人都没了。
魏司承拿着竹签将糖放入嘴里,甜腻的味道从舌尖染开,魏司承忍着眯眼的冲动。喜爱甜食这样的爱好,在皇家就是禁忌,皇家人不该有特殊喜好。
“陛下那边还有别的消息吗?”很多时候,魏司承甚至不愿称呼父皇两字。
他叼着糖,看着放荡不羁。整个人看上去都很不符合端王做派,但周围人都装作没看到。
癸卯回道:“宫中消息封锁,不过我们的人从太医院传来消息说,昨晚有三位太医出诊。”
“哈,看来陛下气得不轻。”嗤笑着。
能不气吗,两个最看好的儿子,为了个证人斗得你死我活。
这里离军营较近,他打算先过去冲个凉水,昨日到现在还未洗漱,浑身难受的紧。
在离开客栈前,乙丑又报告了一件事,魏司承果然没在腰间看到那块随身玉佩,玉佩本身并不算稀奇,只不过是普通挂件而已,府中多的是。但端王府的东西随意外流,终究不妥。
魏司承眉头一凝:“怎会找不到人,那小贩是出城了?”
得到否定的答案,魏司承也不耐烦在一块玉佩上做文章:“找不到,那就是死了,无论什么死法,都要找到,这京城里能悄声无息解决掉人的势力,一共也没几个,一个、个查过来!别让本王再为这样的小事操心。”
端王所处的位置,导致魏司承身边可用之才远没有其他几位皇子多。大事小事,事无巨细地过问,他怎能不累。
魏司承没把那块玉佩当回事,却不知道玉佩落到了云栖手里。
紫鸢大清早地过来,就看到云栖倚在窗边,失神地把玩着这块玉佩。
“姑娘从哪儿得来这么好的玉,上上成色,只不过——”为何是男子样式的,紫鸢忽然就想到了李嘉玉。
云栖道:“只不过什么?”
紫鸢摇了摇头,转开了话题,她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只不过是一块玉,您为何一直看着它,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害了相思呢!”
云栖没好气道:“胡说八道些什么,这块玉不是我的。”
她想不明白的是,按照李崇音的性子,若是抓住人把柄,定然会物尽其用,把东西发挥到极致才罢休。
昨晚上只是喊了一声哥哥,就轻易还给她,是不是太简单了点?
云栖转念又想,就不兴李崇音难得做个好人吗?她是有多自讨没趣,想这许多做什么。
“我要把它还人,你说这么光秃秃地还,是不是有些无礼?”有人可是拿它换了没甚价值的首饰,云栖不喜欢这欠着人的感觉。
紫鸢出主意道:“不如给它做个花穗子吧,挂着也好看。”
云栖今日起的早,梳妆完毕,看到挂在架子上的那套被剪了半片袖子的云裳衣,就想起那醉得一塌糊涂之人,也不知醒来还记得多少,要都记得,就错过他那表情了,一定很精彩。
云栖暗暗可惜地想着。
云栖去了老夫人与余氏那儿请安,余氏欲言又止的样子让云栖疑窦丛生。
她今早最重要的事还是去严家赔罪,昨天好好的约着出门,没想到中途走散,后来也没再去找人,云栖自知理亏。让紫鸢去库房寻些礼品,带着就要去严家拜访,虽然不提前递上拜帖有失礼仪,但这事也拖不得。
上马车时,云栖脚步一滞,余光在马车底下看到一小片衣角。
云栖弯身看过去,见一稚龄孩童躲在下方。
那孩童生得玉雪可爱,看年纪约莫三岁或者四岁,也不怕生,被发现后朝着云栖咧了咧嘴。
看男童身上的缎子都是上好料子,这里又是西街,随便落下来一个都有可能是达官显贵之后,瞧这模样应该是偷溜出来的。
云栖伸手将他拉了出来,顺便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小孩睁着一双大眼好奇地望着她。
“你是哪家的小孩,怎的没下人跟着?”云栖加上前世的年纪,也不算小了,对于孩子有一定耐心。
男童奶声奶气地反驳:“我不叫小孩,我有名字的!”
云栖很有耐心道:“好吧,那你叫什么?”
男童似乎是被家里教导过,不能在外随便报出名字仗势欺人,嘟着嘴摇摇头:“不能告诉你。”
“那我只能把你交给我家管家,让他为你寻家人了。”
男童眼看云栖真要把他交出去,在云栖手上不断扑腾:“不要,不要,我还要找人!”
“找谁,我帮你问问。”你个小孩子能来李家找谁?
“找一个叫李云栖的,听说她长得好丑的。”男童看了眼云栖,虽然戴着面纱,但从小锻炼的审美观让他觉得眼前仙女一样的姐姐一定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云栖听到自己的名字,再仔细看手上小孩的长相,终于从眉宇间看出了一些相像处,她重新把小孩拎到自己面前,问道:“你找她做什么?”
男童似乎不想回答,踌躇着站在原地。
看的出来,男童虽年幼但教养不错,见不说云栖就不理会他,他期期艾艾道:“她是我后娘,我就想看看她。他们不让我出来,我溜出来的。”
说着拉着云栖的袖子,眨巴着眼望着她。云栖有点佩服,这孩子年纪不大,倒是个鬼灵精,知道怎么说话能让别人帮他,也难怪严曜这么重视这位嫡子了。
云栖故意问:“找她是为了看她有多丑?”
只见男童五官都要皱在一块了,摇了摇头:“嬷嬷们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后娘以后会有自己的孩子,她不会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