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喊上脸色不断变换的紫鸢,紫鸢不知道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五姑娘……”
“这事说起来复杂。”难道要说她很多年就认识东苑大房的李嘉玉。
有多复杂?有您没与严世子在一起,却带回一个陌生男子并且同乘还复杂吗?
她要怎么和夫人交代,不对,是李府怎么和汝襄侯府交代?
云栖上了马车,见紫鸢死死盯着魏司承不让他越雷池一步,看她如临大敌的样子,云栖大致说了一下他们几年前就认识,今日恰好遇到的过程。
“他是嘉玉少爷?那他的长相,是毒素……清除了吗?”紫鸢本就是大房的大丫鬟,对李嘉玉虽然不熟,但也是见过几面的,比起几年前高大了一些,轮廓也硬朗了。
“只是易容了,他平时跑江湖也要有保命手段吧。”
魏司承那张脸很贴合他原本的脸型,就算仔细看都不像易容,而且紫鸢印象里,李嘉玉是阴暗地躲在角落里的庶子,和眼前的人气势相差太大了,此人像是天生尊贵的。
马车颠簸了一下,云栖刚晃了一下,就被魏司承一手掌撑住身体。
云栖抬头,就见他沉着脸皱眉。
云栖:“我会小心的。”
魏司承:“嗯。”
那双大手才松开,将落在软垫上的圆枕搁在云栖背后。
他的一系列动作,看得紫鸢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云栖说,她完全不觉得眼前的人醉了,这哪里像醉酒的,比常人还清醒。
“所以嘉玉少爷离家后与您一直保持联系,今日您与世子走散后偶遇,至于长相不对那是他易容了?”
“对。”
“小姐……”
“嗯?”
“您不觉得,整件事太蹊跷了。像一场大型骗…”局。
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姑娘瞪眼了。
云栖无奈道:“有这个必要吗,多年前我还是个丫鬟。”
不提李嘉玉本身就不受人重视,她自己几年前连身世都没大白,根本没这个怀疑的基础。
紫鸢想想也是,也不再纠结。
既然是嘉玉少爷,那她自然也不会阻挠,只是他望着自家姑娘的眼神,太过直白了,仿佛里头燃着火,看得她都要面红耳赤,若有哪个男子这般专注地望着自己,她或许都会受不了吧。
他还特别听五小姐的话,顺从的根本不像她印象里冷漠刻薄的李嘉玉。
到了客栈让伙计帮忙将李嘉玉一同扶上去,让伙计待会给他稍作梳洗,云栖毕竟是闺阁女子不便多待。
只是当紫鸢与伙计出去,云栖还没踏出去,门被一阵强风嘭一声关上,将云栖困在门内。
“别走。”不知什么时候,魏司承来到云栖身后。
门外紫鸢惊呼,云栖出声安抚。
又看向他:“我明天就来看你,你先睡。”
魏司承:“骗我。”
真不好糊弄,云栖:“没骗你。”
也不回复了,无声地看向她:“……”
他的眼像是有魔力,透着些许微醺的迷离,看久了像要被吸进去,云栖默默看向了别处。
喝醉了的魏司承智商也没下降,云栖让他去床上躺着,将他的佩剑放在床头,他睁了眼,看到剑表情微安,又盯着云栖凝望。
……
“骗我也没关系。”
他嘴唇微动,说得太轻了,云栖:“你刚才说话了吗?”
也许是实在撑不住了,他缓缓闭上了眼。
过了一盏茶,云栖再轻轻呼唤了几声,他没睁眼。
刚要站起来发现被他抓在手里的衣袖,这袖子因为打结过,还有些皱。
云栖试图抽出来,不过他像是怕她跑了似的抓得紧。
云栖取出头顶的发簪,将衣袖割断,待分开后,看着破损的袖子,才笑了起来,这简直像古时候的割袍断义似的。
这边云栖刚出客栈,那边李崇音来到快要打烊的坊市,他边走边观察,没看到几方势力的人,包括魏司承的人马也都离开了,今日的闹剧结束了。
路遇几个大胆的女子掷花给他,庆国民风开放,虽也守儒家礼仪,但这般投掷香帕花束亦算是美谈。李崇音早就习惯,礼貌地颔首,让墨砚将花送还过去,也许是收到他的歉意,反而引得少女们赞叹他的好风度,要知道大部分庆国男子被示爱,不是不屑一顾就是不回应,还有的甚至会嘲讽。
李崇音一路看到不少有意思的摊子,其中还有一家在清扫残局,似乎是有人闹事,地上还躺着一块牌子:喝十杯不倒者,全免。
看着场面与酒罐碎裂的痕迹,倒像是内力震碎的,有武力在身的人喝醉了闹事也不奇怪,李崇音倒也没太在意,反而酒摊子被毁了有点可惜,他也久闻千日醉的威名,有机会也想品尝。
李崇音有些意兴阑珊,准备回去时,身后有个小贩拉着推车,笑着与旁边的老乡说着话。
那话是詹国地方语言,对于常年钻研多国语言,精通詹国语的李崇音,几乎没什么交流障碍。
“今日可是赚到了!那男的也是个糊涂的,拿那么贵的玉佩换个不值钱的簪子。”
“他旁边的女的很漂亮吧?不然谁傻得付那么多!”
“蒙着面的,不过看那身段,那气质,肯定差不了…”小贩说着,吞了吞口水。
“那女的不是说要赎回来吗,你这块玉佩捂不热。”
“谁说的,老子逃了她能去哪里找。”
“她说她是京城李府的人,说明了什么,说明这姑娘的家在京城是有地位的,是你想不给就不给的?人家兵马司拦了你出城路,你想走都走不了,还要触犯京城的刑罚。自报家门是打消你想赖账的念头,这姑娘可聪明的很。”
那小贩听老乡这么一分析,脸色大变,掏出了这块玉,的确是上好的玉,哪怕是盛产玉器的詹国也是上等品。
这么看来,这块玉反而是个烫手山芋。
“不知能否让我看看这块玉?”李崇音转头,温润如玉的面孔,在月光下盈盈笑着,仿佛带着安定人心的魔力。
李崇音擅训练暗探,暗探专属能力颇多,其中一项便是通过说话的语速、咬字、嗓音来达到目的。
轻易拿到了玉佩,李崇音摩挲着纹路,反复看了看,玉佩除了成色外没有太过特别的地方。
他摆了摆手,墨砚上前点了火折子,火光将玉佩细节处照亮,李崇音才找到镂空处很小图章,以及旁边的青雀图案。
青雀,端王府的东西。
李崇音勾了勾嘴角。
这可有意思了。
第087章
京城李家也不止李昶一家,“李”家姑娘从庶到嫡,更是越过数十人。而且按梧桐的说法,李云栖今日与严曜一同出去。
按照常理,哪怕那小贩扯上了李府,说的也不一定是李云栖。
不过李崇音从来是个剑走偏锋的人,电光火石间,曾经的一些蛛丝马迹重现心头,多年前在后厨外偷听的人,云家一口的失踪,云栖两次订婚未遂事故,重伤未愈却日夜兼程回京,时间点刚好掐在云栖谈婚论嫁,今日蒟蒻被讨要走……
几乎每一个线索,都没有直接指向云栖,都像是巧合,更像是他想太多。
可次数多了,还是巧合?
也许,端王挑中李云栖,不是随意选的,他本就是认定了。
如果设一个可能,魏司承、李云栖,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人,在三年前,或者更早以前就认识呢。
……在他眼皮子底下?
一串低沉的笑声从喉间溢出,李崇音感慨道:“真不愧是端王。”一手扮猪吃老虎总也用不腻。
当年选端王不过是权宜之计,现在,李崇音倒真有些佩服这位龙子了。
将真正在意之人,掩藏深处,挡箭牌立在外头掩人耳目。
能藏这么多年,岂是常人?
一女子与夺嫡相比无足轻重,李崇音也不会为一女子而放弃多年筹划。
大动干戈的毁灭性决策,等于自取灭亡。
这些年李崇音踏遍万里山河,到过数个风土人情不同的国家,他高坐庙堂过,也低落尘埃乞讨过。
享过福,受过罪。
他看过曾经高高在上的佞臣一朝败落被问斩,也看过一个小人物几经磨砺最终客死他乡,生死两茫,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他只争朝夕,定下的目标,他就会进行到底,这是他对自己的交代。
美人何其多,环肥燕瘦,色艺绝佳者众。
但贴合心意的人绝无仅有,李云栖不一样。
她是最初的悸动,是他的禁.脔。
禁.脔,古人比喻美味珍馐独自享有,不容他人染指,李崇音认为合适的词就应该用在适合的人身上。
况且,他生平最厌他人戏耍他!
一颗祸根种子悄然无息间埋下,随着时间,会沿着土壤生长蔓延。
李崇音问那小贩,那李姓女子的外貌身高,得到了答案,并不奇怪。
他取走了玉佩,轻摆手,手势与方才微有不同,这像是某种信号。
他的背影云淡风轻。
小贩喊道:“等等,这位公子,那块玉……”你怎么能直接拿走!
那小贩还未说完,墨砚就将小贩与那老乡一同打晕拖走。
片刻后,阴暗潮湿的小巷口,落影处,手起刀落,两道鲜血划过墙面。
李崇音遇上来坊市的乙丑,乙丑处理了酒摊子后,就随其余人一同尾随太子、肃王的人。
待来取玉佩时,已是打烊时,没料到在路上远远看到来这儿闲逛的李崇音,他以为李崇音不放心他们,来扫尾的,没有怀疑。
两人眼神看了一眼对方,同时移开,在外装作不识。
云栖从客栈回来时已经很晚,看到郝大夫刚从内出来。
云栖脸色一变,上前询问:“郝大夫,是不是母亲的身体……”
郝大夫这些年一直为李家看诊,知道李家的儿女都相当孝顺,据实相告,是三公子李崇音与人切磋时受了些伤,半夜发了低热,他才半夜过来看看。
云栖见不是余氏身体有问题,就放下心来。
至于李崇音,他院里头年年看今朝的,想要关心他的人多的去了,她这个假妹妹凑什么热闹。
云栖听完后,就抛到脑后了。
回襛盛庭后,她吩咐紫鸢将今日的事烂在肚子里,只说他们与严曜走散即可。
她想保护李嘉玉,哪怕他不需要。
紫鸢为云栖梳洗后,在外间准备好了卧榻守夜。
“小姐,您真的确定那是嘉玉少爷吗?”紫鸢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太对。
实在是那人与她印象中的李嘉玉大不相同,除了身材外,整个人都显得陌生,最重要的是那眼神,所折射出来的气势,就是严世子都望尘莫及。
紫鸢是一下子看到,很直观。云栖则是这几年一点点看着李嘉玉成长的,觉得顺应自然,人长大后总不可能与以前一样。
“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云栖都不想回答那蠢问题了,他不是李嘉玉能是谁。
“我担心您的婚事,”三年来波折实在太多了,几次快要订婚都不了了之,“说起来,前几日不是就应该换庚帖了吗?”
云栖眼皮一跳,有种莫名的心慌感:“在合八字吧,再说还要去寺中祈福算命,哪有那么快,再者今日见了严世子,他也没说过什么,你这么说像你家小姐嫁不出去似的。”
“小姐,您一定会与严世子和和美美!”
云栖躺床上,望着床顶,取笑道:“你这么急,可是恨嫁了?按习俗,我出嫁,你们几个大丫鬟可是陪嫁。”
“严世子是个专情男子,后院都没什么人,而且奴婢丝毫没想过!”紫鸢经历过癫狂的李嘉鸿,对男女之事敬而远之。
“慌什么,不愿意还能逼你不成。”
“还不是小姐瞎说…”
“快休息吧。”
别看他们五小姐平日规矩比谁都学的好,其实熟悉了后惯会戏弄人。
正是因为云栖从不摆架子,她们才会这么敬她。
一主一仆隔着厢房与梢间说话完毕。
紫鸢默默祈祷云栖这次订婚顺利。
云栖则是想着几个时辰前,李嘉玉醉酒时的举动,其实那盏胖乎乎的云朵荷叶灯,飘了没多久就沉了,他为此生了很久闷气,云栖想到李嘉玉的表情,在黑暗中忍不住发笑。
明明身体已经很累了,但她却丝毫没想睡的欲望。
云栖捂着肚子,悄悄起来,准备去后厨找点吃食垫垫肚子。
这点小事云栖向来不麻烦丫鬟,她自己以前都经历过,没那么娇气。
她开了门,握着灯笼,朝后厨走去。
后厨居然亮着微弱的光,有人在里头?
云栖本想离开,却听到锅碗瓢盆滚落地面的声音,进去就看到李崇音单手拿着锅铲,僵硬站着的样子。
他回头见是她,似乎有一丝被发现的窘迫。
李崇音垂着眼,也不说话。
在外仙气渺渺的人,哪里会做这些粗活,云栖都不忍心看第二眼。
云栖想起前几年为他做面时,他说过的君子不忍杀生,并非不能入厨,所以现在是亲身试试吗。
忍不住想笑,笑容忽然戛然而止,她为什么要笑?
今日再次见到李崇音,为何心里会觉得他倍感亲切,像遇到最亲的人一样。
这感觉起初并不浓烈,淡淡地萦绕心头。
云栖略带疑惑地捂着胸口,微微蹙着眉,有些想不明白。
“你要什么吃食,怎么不喊下人?”云栖记得静居有好几位擅厨艺的下人,何须他自己动手。再说不喊别人,司棋就才艺颇多。
云栖以为两人只是巧遇,毕竟她今晚是突发奇想来后厨。
李崇音重新拿起菜刀,安静地切菜,并不回应云栖。
他似乎是一只手不方便提起,一直在单手做着,云栖直接把落在地上的碗盆捡了起来,放归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