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无人,一时只剩周夫人努力平静下来的喘息声,她扶着椅柄,端坐下来,掐着帕子,神色才渐渐平静,她只问了淑妃几句话:
“最近皇上是不是来你宫中少了?”
“娘怎么知道的?”她话意一落,又倏然转头看向瑛铀,以为是她告的状。
周夫人压着气:“这还要别人说?”
“若是有旁人虐待我的孩子,我不恨死她就是好事了,还指望着我待她亲近?”
淑妃神色微凝滞。
周夫人又有些心软,这动了心的人都是身不由己的。
更何况,这个孩子来得的确不是最好的时候。
若是早两年来,该有多好。
她拉过淑妃的手,一字一句地说:“你明知这些对皇嗣不好,皇上又怎么会不知道?你这般只顾自己容颜,而罔顾腹中胎儿,让皇上如何怜惜你?”
说话间,周夫人动手解开了她的腰带,只觉得头疼。
“还有这腰带,你肚子大了是事实,即使系上腰带,又岂能遮掩过去?”
“既如此,你又何必做这没用功,还平白惹了皇上的不喜。”
淑妃怔怔的,泪珠子忽然无声落下。
她扑进周夫人坏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我控制不了,我害怕,不想让皇上看见女儿邋遢的一面……”
周夫人被她哭得心揪着疼,她说:
“你糊涂啊,你这样胡来,才是将皇上推得越来越远啊!”
淑妃又何尝不明白?
可在心上人面前,露出自己不堪的一面,这内里的折磨痛苦,根本无法与外人道。
淑妃不敢去想,万一皇上对她露出厌恶的神色,她会不会直接崩溃?
对于她来说,那才堪称天崩地裂。
她进府后,就被皇上捧在手心,是世人称道的,崇安帝最宠爱的淑妃。
她无法去想,若有朝一日,她不再受宠了,会是如何情形?
淑妃光是想想,都忍受不了。
她情绪太过激烈,小腹忽然传来一阵阵的疼,顿时瘫在软榻上。
周夫人吓得脸色惨白,连忙将人抱在怀里,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娘娘,你别吓娘啊!”
瑛铀早就慌乱地跑出去请太医了。
殿内只剩下母女二人,周夫人不敢再逼她,只能轻声劝慰着:
“娘何时害过你?你听娘的,只有这样,才能将皇上的心拉回来。”
淑妃埋在她怀里,默默地流着泪,没再说话。
可周夫人知道,她定是听进去了。
有关皇上的事,她从来都都不会轻视。
周夫人有些无力,她如何也想不通,她怎么会教出一个情根深种的女儿来?
乾玉宫请太医的事,瞒不过去。
凝华楼得到这个消息时,周美人正捧着茶水轻轻抿着,仿若没有听见一般。
周二夫人看着她,似察觉到什么,脸色微白,她颤着声音说:
“美人主子,娘娘身子不适,你有何想法?”
周美人轻浅地看向她,温柔地勾起唇角:“姐姐不适,我自是担心的。”
“娘不必唤我美人主子,如从前一般即可。”
周二夫人没再试探,这些话足够她了然一些事情。
她有些瘫软在椅子上,如何也想不到真相会是这样。
自从周美人小产的事情传回周家后,即使她升了美人,可在周家人心底,她已经是颗废棋了。
只因她没了生育能力。
半晌,周二夫人依旧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周美人被放弃,就算她再有多么不甘,也没法,谁让周家是大房当家呢。
她手指微颤地捧起一杯茶,还没送到嘴边,就不稳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也是这一响声,打破了殿内的寂静。
周美人长长呼出一口气,她站起来,背过身,说:
“娘,回去后,就不要再进宫了。”
“从今以后,我做的任何事,都与二房无关。”
她恨淑妃恨到骨子里,可二房却还是周家人,她无法拉着二房一起对付淑妃。
一家人。
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她断不会为了自己,葬送了二房一脉的前程。
周二夫人望着她倔强挺直的脊背,眼泪不停地掉。
是她没用。
即使女儿受了伤,她连报复回去都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周美人走近周二夫人,像儿时那般蹲下来,枕靠在周二夫人的腿上,她扬起一抹笑,又带着丝丝悲凉痛苦,她低低地唤:
“娘,我好疼……”
她的孩子还未成型,从她身下涔涔地流出去,她连阻止都没法阻止。
最终只能崩溃地哭出来。
可也只是哭出来。
无人能帮她,若是连她也选择遗忘,她那还未出世的孩子,得多可怜啊!
他躺在冰冷冷的地下,日日夜夜地蚀着她的心。
她说:“对不起。”
她对不起二房辛辛苦苦培育的十数年,让二房的多年谋划一瞬成空。
周夫人顿时心痛如绞,她嗓子间被堵得生疼。
她忽然生出一股子恨意!
大房的女儿是人,她二房的人就是颗草吗?
任由大房欺凌,连句苦水都倒不得。
她听着女儿的一句对不起,几乎要折了半条命去。
周家的姑娘,哪个不是从小捧在手心长大的?
凭甚,凭甚她的女儿就要这么苦命?
她哽着嗓子,忽然说:
“我来的时候,听见乾玉宫的人无意说了一句话。”
“……那宫人说,今日乾玉宫特意换了新的香。”
这话是何意思,周二夫人已经不想去深究了。
周美人眸色一闪。
陈香,新香?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都掩下,她温柔地笑:
“娘,这件事,你就别和大伯母说了。”
周二夫人既然将这话同她说了,自然不会再与旁人说。
她帮不了女儿什么,可若连这点要求都不满足她,她怕将来床前,连眼都闭不上!
第39章
阿妤是回了印雅阁才得知, 乾玉宫居然请了太医一事。
她擦拭净手指,微微蹙眉。
淑妃往日瞧着身子骨也没有这么弱,怎得有孕之后倒是一日比一日差了?
周琪接过她手中的布, 问:“主子在想什么, 怎么心不在焉的?”
阿妤摇了摇头,没将心里想的事说出来。
毕竟, 皇上宠爱淑妃, 连同她腹中的孩儿都越发看重, 太医日日进出乾玉宫, 便是旁人宫中有事, 乾玉宫也不会出什么问题。
她有些过于杞人忧天了。
阿妤回神时,恰好看见周琪正盯着她的小腹,她一愣, 笑着推她:“你看什么呢?”
“陈才人也有了身孕。”周琪慢吞吞地说了这么一句。
她无意识地抿唇。
自家主子侍寝次数也不算少, 可一直没有动静,瞧着旁人接连传出有孕的消息,她不免有些着急。
阿妤敛眸, 轻轻说:“陈才人有福气。”
忽然一阵风从楹窗吹进来, 烛火忽明忽暗,险些灭了去。
周琪打了个颤,也跟着回神, 她笑着说:“主子也是有福的。”
阿妤没有接话, 只是掩面笑。
隔日请安,阿妤原以为会见不到陈才人,进了坤和宫,才发现陈才人已经坐在里面了。
她小心地护着腹部,脸上挂着幸福的笑。
阿妤捧着茶水, 眉梢轻微一动。
这副模样,真是招人眼。
她觑了眼殿内人的神情,好些的都不去看陈才人,那些还藏不住情绪的,脸上的笑都快僵住了。
阿妤没瞧见陈才人来时的模样,请安后终于看了个明白。
比之在殿内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身后跟着三四个宫人,有人打伞,有人拿披风,再一个搀扶着她,便是这样,她也是走一步歇三步的。
阿妤不急着回宫,乐得在原处看着她。
就是这时,她察觉到身边走近一人。
她偏头去看,一愣。
是周美人。
周美人穿着白色绣青莲的宫装,停在了她身边,见她看过来,也只是温柔地笑了笑:
“我与钰美人顺路,不妨一道走吧。”
顺路?阿妤以为自己听错了。
凝华楼和印雅阁,一个在坤和宫西,一个在坤和宫南,如何也不会顺路才对。
周美人似乎猜到她的想法,补了句:
“从娴韵宫后方,有小径直通凝华楼。”
那还真是近。
阿妤扯了扯嘴角。
不过,听至此,她心底也升起了一丝明悟。
这周美人是要与她交好?还是想拉着她进淑妃的阵营?
说实话,这两个的答案,她一个都不想要。
她捻着帕子,徐徐问道:“今日周美人无需去看望淑妃娘娘吗?”
阿妤在无声地试探,想知道周美人的目的。
“姐姐近日闭门不接客。”
周美人眸子明亮,只是笑着看向她。
阿妤没有再说话,周美人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她不是在替淑妃拉拢自己。
阿妤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和她一道朝回走。
两人说话,也浪费了些时间,经过御花园的时候,陈才人居然还没走远,她似有些累了,正坐在凉亭里歇息。
阿妤看得一愣一愣的,又有些想笑。
周美人忽然说:“这刚一月便是这样,等日子再久些,应该就更不方便了。”
“再过不到半月,便是中秋宴,也不知陈才人要如何去太和殿?”
“配个仪仗?”阿妤下意识接道。
话说出口,她怔了下,望向周美人。
周美人只是朝她浅笑,阿妤与她对视一眼,才迟疑地收回视线。
不过,她心中依旧有些惊讶。
陈才人不在宫中好好养胎,出来故意做出这样一番姿态,就是为了讨仪仗?
或者说是,她想晋位?
阿妤又看了一眼凉亭中的陈才人。
其实陈才人入宫半年,再加上如今怀孕有功,晋升并不为过。
但是,这宫里也不止陈才人一人有孕。
皇上若真的给陈才人晋升,那乾玉宫的那位又该如何赏赐?
阿妤摇了摇头,不再去想此事。
这些事,还是交给皇上去头疼吧。
两人刚准备离开,就远远听见一阵击掌声,阿妤和周美人对视一眼,皆是一愣。
须臾,圣驾越来越近。
阿妤忙忙后退,屈膝行礼。
许是看见了圣驾,陈才人也出了凉亭,朝这边过来,阿妤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不禁低头偷笑。
陈才人无需人扶,轻步走得飞快,等快到小道时,又逐渐慢了下来,扶着宫人的手臂,一举一动都似有些艰难。
圣驾在几人面前停了下来。
明黄色的布帘被掀开,皇上棱角分明的脸庞露出来,他似乎也有些惊讶:
“你们怎么聚到一起了?”
他说话间,视线落到行动不便的陈才人身上,微拧眉,又不着痕迹松开。
陈才人这时才走到圣驾旁,刚要弯腰行礼,就被封煜阻止了:
“你身子重,就不必行礼了。”
陈才人刚蹲下一半的身子又被扶起来,垂头羞涩道谢:“妾身谢皇上恩典。”
阿妤和周美人立在一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但是对于两人的话,险些没耳听。
就算阿妤没有过孕,但是左右打量着陈才人,也不知这一月的身子究竟重在哪里了?
陈才人还在说个不停,皇上偶尔应上两句。
阿妤站了一会儿,就觉得累得慌,半倚在琉珠身上。
她扭捏地扯着手中的帕子,似想要说些什么,可又插不上嘴,闷闷地憋着,又眼巴巴地盯着皇上。
她盯得那么直白,封煜自然不会感觉不到。
他望过去,就看见她没有站型的样子。
封煜立刻收回视线。
陈才人正好在说:“妾身一定会照顾好腹中孩儿的。”
周美人不动声色打量着几人,忽然开口:“妾身有些累了,皇上容妾身先行告退。”
她面上挂着一丝勉强的笑,似被陈才人刺激到,视线偏移,似乎连多看陈才人一眼都不愿意。
阿妤微怔,望着她,忽然心底就升起了一丝敬佩。
和周美人相比,她往日的做戏都太过流于表面了。
封煜视线移到她身上,脸上柔和的神色顿了顿,也想起了她那个孩子,消了和陈才人多说的心思。
他说:“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
陈才人神色有些不好看,却也准备谢恩退下,阿妤抢在她前面开口:
“那妾身等告退!”
她觑了眼陈才人,又朝男人轻眨眸子,慢腾腾补了句:“皇子注意身子,不要太过劳累……”
封煜睨了她一眼,不想和她说话。
圣驾刚走,陈才人也没什么留下的心思,扯着笑告退。
她离开后,阿妤两人瞧着圣驾离去的方向,心底都猜到了圣上是要去何处。
阿妤瞥了眼身侧的人,缓慢地说:“淑妃身子不适,我们真的不需要去看望?”
周美人浅着笑:
“乾玉宫现如今,也只对一人敞开大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