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医来之前,他想了无数种最糟糕的可能。
最后的结果,反而让他生了一丝劫后余生。
他扯了扯嘴角,似有些不耐烦:
“气什么?气你不顾身子也要侍寝?”
阿妤顿时撑起身子,焦急地想要解释:“妾身不是有意……”
话没说完,她就倒抽了口气,小腹一阵抽疼,让她直接跌坐回去。
她咬着唇,局促不安地看着皇上。
她怕的便是这点,怕皇上以为她故意隐瞒不报,只为了几日侍寝。
“皇上,妾身若是想您,自是眼巴巴地直接往御前跑,又怎会做出这般得不偿失的事来?”
这话听得封煜直拧眉:“你当御前是什么地方?”
她倒是想来就来了!
他冷声说:“日后不许朝御前去。”
阿妤急了:“那妾身要是想您了,怎么办!”
话音刚落地,杨德忽然被自己口水呛住,咳嗽得不停,脸色憋得通红。
其他宫人也缩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阿妤也反应过来,脸色涨得通红,羞得眸子都湿了,她捂着脸倒在床榻上,不敢再见人。
封煜没见过这么直白大胆的女子。
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顺带着冷冷觑了眼杨德。
杨德干笑着缩下头,一边懊恼,一边在心底不住嘀咕:这钰美人也真的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封煜不耐烦斥道:“滚出去!”
杨德早就等着这句话了,不过片刻,便领着宫人退得一干二净。
封煜瞧着女子似又想像之前那般缩进锦被里,他拧眉出声:
“没人了,别躲了。”
闻言,阿妤才偷偷露了条指缝,见真的没了宫人,才敢放下手,露出羞红的脸颊。
她咬着唇,望着男人,又问了一遍:
“妾身要是想皇上了,怎么办?”
封煜捻着扳指,没有说话,那女子又说:
“我在宫中无人说话,会害怕……”
女子死命咬着唇瓣,似是极力忍着委屈难忍,却不敢说出来。
这副样子,和往常哭起来便没完没了的人,大相径庭。
封煜拧眉,伸手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放过唇瓣,才淡淡地刺了句:“今日倒是记着规矩了。”
阿妤吸着鼻子,嗓音似带着湿气,嗡嗡地说:
“哭多了,皇上会嫌烦……”
封煜的动作一顿,望着女子泛红的眼眶。
终究是枕边的女子,又一直讨他喜欢,若说他此时一点都不心疼,那必定是假的。
他松了手,让了一步:“不许常去。”
“那多久算是常去?”阿妤睁着眸子,不住地问他:“半日,还是一日?”
封煜头疼扶额。
他倒是忘了,眼前这女子惯是个得寸进尺的。
他脸色冷了下来,直接将她摁在床上,冷声斥:“闭嘴!”
他怕再说下去,她便是成了日日住在乾坤宫的了。
阿妤后背靠到床上,酸涩的感觉微轻,顿时舒适地松开眉尖,她眨眸,又欲开口,直接被封煜打断:
“你再说一个字,试试?”
对上男人微沉的眸子,阿妤立刻噤声。
这般敏感的话,她瞬间记起昨夜里她哭饶不断的情景。
这教训,让她铭记在心。
她可不般再轻易尝试他口中的“试试”。
——
印雅阁半夜请太医的事自然传得人尽皆知。
坤和宫,今日请安散得晚了些,皇后站在庭院里,修剪着花枝,谨玉站在一旁接着她递过来的花。
皇后穿着常服,舒适雅贵,与谨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花,时不时地勾唇浅笑,怡然自得。
极轻的脚步声由远而近,来人恭敬地屈膝行礼。
皇后慢条斯理地剪下一支花,捻在手中,才偏头看向来人:“什么事?”
谨竺起身,刚欲说话,就听见有宫人通传:“娘娘,卓嫔求见。”
皇后微顿,朝谨竺使了个眼色,才道:“让她进来。”
说罢,她转身朝回走,宫人接过她手中的剪刀。
等她到了正殿时,已过了近一盏茶的功夫,卓嫔敛眉,默默地喝着第二碗茶水。
皇后走近,端坐在榻上,笑着看向她:“怎么又返回来了?”
卓嫔抿了口茶水,和气说道:“臣妾有一事不解,想请娘娘为臣妾解惑。”
皇后轻挑眉:“何事?你说来听听。”
卓嫔抬头望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敛去眼底的情绪,她似十分不解:
“请安时,娘娘为何拒绝容嫔的要求?”
她说:“臣妾觉得,容嫔的提议并非没有道理。”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向她:“你既然觉得她说得没错,当时怎么不替她说话?”
今日请安耽搁了这么久,就是因为昨夜里印雅阁一事。
钰美人请太医的原因,颇令人有些啼笑皆非。
原只是一件小事,虽给宫中添了一丝笑柄,但依着钰美人的心性,也未必对她能有什么打击。
但,这事难就难在,她来月事时,皇上在场。
后妃小日子前,就要上报到她这儿来,挂了病牌,这是规矩。
既是为了避免后妃怀有皇嗣不知的情况,又是为了避免冲撞皇上。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若是没有人刻意提起,那此事便也心照不宣地揭过了。
但明显的,有人不愿意这般放过钰美人。
容嫔第一个提出,钰美人不守规矩,必须严罚。
当然,这事被皇后给拒了,她又不是傻子,皇上都没说什么,甚至下了朝又跑去印雅阁,至今还未回去呢。
连皇上都不在意,她眼巴巴地去给人治罪?
容嫔想拿她作筏子,手段也不高明些。
若是钰美人在场的话,皇后可能还有心情故作迟疑,可当事人都不在,她的为难演给谁看?
想到这里,皇后淡淡地斜了她一眼:“你特意回来,就是为了这事?”
“本宫怎么不知,你什么时候也爱管起闲事了?”
这后宫事宜,她该如何处理,还轮不到卓嫔插嘴。
卓嫔握着茶杯的手一紧,她似不解又些酸地问:
“娘娘莫气,臣妾就是有些疑惑,这位钰美人到底哪里好了,能让娘娘这般偏爱她?”
她进府没多久,就投靠了皇后。
那时的周侧妃、也就是现在的淑妃容宠,风头一度盖过当时的太子妃,她被压得没有丝毫生存之地,若是不投靠皇后,她怕是连今日卓嫔的身份都没有。
她原以为皇后接受她的投靠,是用得到她,最不济也是她和淑妃打擂台。
后来,她知道自己想错了。
皇后大度地让她有些都产生恍惚,这世上真的有女子会对其丈夫偏宠的妾氏不心生嫉恨吗?
后来皇后不知和皇上说了什么,从那以后,皇上就算再宠淑妃,都会有个度。
这么多年过去,她也看得清楚,她的投靠,对于皇后来说,似只是个逗趣的玩意。
换句话说,她对于皇后而言,根本没有用处,若是连听话这个优点都没了,皇后许是都不愿搭理她。
也正是因此,她更是纳闷,那钰美人究竟为何能得皇后如此偏爱?
那不过只是个奴才秧子爬上来的玩意。
皇后有些不耐烦地拧眉:“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钰美人与她进水不犯河水,甚至平日里多有恭敬,她作甚这时去打压钰美人?
和钰美人有仇的是容嫔,她乐得看戏还来不及,为何要帮容嫔?
想让她帮容嫔也不是不行,等下次容嫔和钰美人对上时,若皇上偏帮容嫔,她便能立刻翻脸不认人。
容嫔能吗?
她说:“行了,你这些日子心思倒是有些浮躁了,回去抄两遍佛经递过来。”
皇后不欲听她再说话,直接让人送客。
卓嫔被请出去之后,皇后脸上的不耐烦瞬间散了去,她倚在榻上,轻摇头:
“这么多年,还是没有长进了。”
谨玉递上手帕:“娘娘这些年护着她,做得已经够多了。”
“谁让本宫欠了人情呢。”皇后说了这么一句,就也不再提。
她转而看向谨竺:“你刚是要说什么?”
谨竺上前一步,恭敬垂首:
“府里送来的消息,张府的嫡二小姐,今日乘马车出了京城,瞧着方向,是朝五台山去的。”
五台山?
皇后想到现如今正在五台山礼佛的人,神色微凝。
只顿了片刻,她便扯着唇角,脸上第一次出现冷意,轻讽出声:
“这张家,是还没死心呢!”
第44章
那事就算再折磨人, 但到底不是病,翌日疼痛稍退,阿妤就去了坤和宫请安。
她一跨进坤和宫, 就听容嫔笑了声:“原是钰美人, 本宫还道,你要再躺几日呢?”
语气颇为嘲弄。
她话有所指太过明显, 众人一听便知, 但是这些人明哲保身的想法刻进了骨子里, 自然不会在这时插进两人之间。
阿妤自顾自地坐下后, 才悠悠轻笑:
“叫容嫔姐姐笑话了, 妾身以前亏损了身子,自己也习惯了那事,偏生皇上看不过眼, 心疼妾身, 竟为这事请了太医。”
她轻轻睨着容嫔,故作羞涩地掩住唇角:“倒是叫妾身好生为难。”
为难?
容嫔冷笑,倒恕她眼拙, 真是一丁点都没看出来。
这贱婢脸皮忒厚, 容嫔用帕子掩了掩唇,嫌恶地移开了视线,怕再看下去, 会被这贱婢的作态脏了眼睛。
阿妤也没甚心情与她说话, 身子难受,此时无人吵闹,她乐得轻松自在。
她刚抿了口茶,忽然听见一声女子轻呼,随后是杯盏碰撞声, 清脆响声,她微顿,连忙抬起头看去。
原是周美人,她细眉轻蹙,似被吓到一般,轻扶着胸口,有些迟疑地开口:
“容嫔姐姐,您怎会留着身有缺陷的宫婢在身边伺候……”
身有缺陷?
阿妤狐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正好瞧见妙琴屈辱地将手藏进袖子,望着她的眼底带着一丝暗恨。
她捏着杯壁的动作一顿,已然猜到了周美人所指为何。
妙琴当初被拔去的那指甲,应还未长好。
阿妤无视她的仇恨,重新敛下眸子,便听周美人轻柔的声音:
“这般近身伺候的人,难免会被皇上遇见,到时,若是冲撞了圣上,惹得圣上怪罪姐姐便不好了。”
周美人轻蹙着眉,脸上是真切的担忧。
容嫔冷眼看着她:“本宫身边要何人伺候,便不劳周美人操心了。”
她向来与淑妃不合,而周美人又是淑妃的亲堂妹,她自然不会相信周美人是真心实意地担心她。
她既不听,周美人自然不会再多言。
皇后不动声色地轻挑眉梢。
周美人刚刚的话有些耳熟,昨日里她似乎也听人说过。不过,那是容嫔指责钰美人的话。
她倒是有些好奇,这周美人是何时与钰美人搅和到一起的?
——
瑜景宫,容嫔坐在梳妆台前,妙琴正替她拆着金钗,她去了纱布,还未长好的指甲露了出来,颇为丑陋。
容嫔从铜镜里看了一眼,忍了忍,脑海里周美人的话似又想起,她还是没忍住,挥开妙琴的手,不耐地指着站在一旁的凝青:
“你来。”
殿内气氛有些固滞,凝青微顿,有些惊讶主子突然的命令。
她隐晦地扫了眼妙琴,恭敬地走上前,动作轻柔地将容嫔发髻上的金钗拆下。
妙琴脸色微白地退到一旁,还不待心情平复,又听见主子颇为嫌弃的话:
“这么长时间了,你的手怎还未长好?”
她记得阿妤那贱人手上的伤不过三月便已好得彻底。
妙琴捂住手,深深地低下头,阿妤的不过伤了点指甲而已,又岂能和她这种整个指甲被拔了的相比?
女子家没有不爱俏的,顶着半年丑陋的指甲,对于妙琴来说,本就是折磨。
她死命咬着牙,才没让自己露出异样,低声说:
“太医说,还需半年……”
容嫔直接打断她的话,拧眉不满:“还要半年?”
她没注意到妙琴渐渐僵硬的身子,反而是有些恼,到底什么金贵的身子,竟要那么时间恢复?
想着今日请安时,其他妃嫔眼底嘲弄,似在笑她落魄到无人可用一样,她心底就恼火得很。
但妙琴到底是自幼伺候她的,主仆情分不必寻常。
她有些烦躁地说道:“你近些日子多休息,不要近身伺候了。”
她自然是不信自己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的,正如周美人所说,等下次侍寝时,若是皇上瞧见她的手,心生厌恶,不愿再来了,那可怎么办?
再说了,当奴才,能得半年休息,她自认为待妙琴十分厚道。
但是妙琴却在她话音落下时,有些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当主子的,自然不明白她们这些奴才的难处。
别小看这半年的时间,足以让人习惯另一个人伺候,等半年后,她伤好,主子身边最得脸的宫人还会是她吗?
这点,谁也不敢担保。
妙琴心底涌上一股子难过,和一丝隐晦的怨意。
她自幼伺候主子,如今不过是受了伤,还是因为主子受的伤,可居然在此时被主子嫌弃了?
她想要求情,但是见主子眉眼间的不容置喙,咬牙咽下了话,低头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