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陡然安静了下来。
阿妤掐紧了手心,眸子瞬间通红,泪珠子一点点地掉,她忙收回视线,轻声低泣着,都不敢去看皇上和皇后的脸色。
后宫争斗,竟然将脸丢到了国宴上。
她听见皇上冷冰冰的一声:“散宴!”
即使他不说,这满殿的人估计也待不下去,唯恐惹祸上身,一个个退得极快,眨眼睛,太和殿内便显得空荡荡的。
唯有一人,刚进大殿,就见女子跌下台阶,那瞬间,他险些呼吸都停止了。
但幸好,他还存有理智,没给那人多添麻烦。
他站在殿门前,人流将他带出去,他连多看一眼都不敢,脑海里存留最后的画面,就是那人疼得脸色煞白的模样。
他想起之前的流言,圣上新宠钰美人有孕,却在发现时,险些小产。
后宫危险,但他从不知,后宫竟会危险至此。
只是稍不注意,那人就会落入险境,一个接连一个,如同沼泽般,挣不脱、逃不开。
他走向宫外的步子,有些沉,有些重,几欲让他抬不起腿。
在朱红色的宫门前,他忽然垂头,握住了腰际的那块玉佩。
那是他被她捡回去后,身上唯一剩的东西。
欠她的,他该是要还的。
——
朝臣离开后,并不代表闹剧就结束了。
太和殿内,封煜沉了脸色。
早有宫人去请了太医,但还不算完。
三位妃嫔受伤,其中两位更是怀着皇嗣,另一位又是为了救皇嗣,才受的伤。
封煜立于台阶之上,往哪处走都是为难。
阿妤没受伤,却哭得比谁都可怜,娇娇糯糯的嗓音呜咽着,低低弱弱,将人心尖扯着生疼。
她倚在周琪怀里,抬眸望向男人,她知道不远处亦有人受了伤,可眸子却依旧忍不住地藏了一丝期盼和害怕。
封煜看见了,所以他犹豫了。
但是,陈才人离他最近,身下的那片鲜红最刺眼。
阿妤低泣声微停,似瞧出了他的为难,偏头垂眸,泪珠划过眼尾,徒余痕迹。
要刺眼的宠爱,还是男人些许的愧疚,一瞬间,她就有了选择。
没时间给封煜再犹豫。
他打横抱起身边的陈才人,脸色阴沉得可怕,他说:
“将两位美人,送进偏殿!”
话音甫落,他立即转身朝偏殿走去,脚步之快、之乱、之慌,生平罕见。
太和殿只有一个偏殿,留作休息之用。
此时偏殿的床榻已经被陈才人所占,阿妤和周美人被送进来时,只能靠在软榻上。
仓促间,宫人搬进一张软榻,这下子,才没使场面越发难堪。
太医及时赶到,当值的太医全部来了。
看清殿内情形时,有些懵。
怎么才人在床上,两位美人却在榻上?
但他们不敢多想,连行礼都没有,便坐到三位主子前,替她们把脉。
阿妤躺在软榻上,紧紧握着周琪的手,她没再哭出声,惨白着脸,敛着眸,紧咬唇不放,似要将唇瓣咬出血般。
众人只见,原还在床榻旁的圣上不知何时走到了钰美人身边,捏着她的下颚,冷声说:
“松开。”
阿妤没听,没动,只是眼泪越流越凶。
封煜动作僵住,想起刚在大殿内,她偏头而去,眸色倏然黯淡的模样。
他知她娇气,也知她委屈,一时之间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即使,他们都知道,在那时他去管陈才人,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但是人都有偏爱,在钰美人和陈才人之间,明显钰美人才是他偏爱的一方。
所以,即使明眼人都能看出是陈才人情况更严重,但他还是站到了她身边。
须臾,封煜捏着女子下颚的手松开。
但是女子动也未动,封煜望着女子的头顶,心底忽然有点不是滋味。
他也有点后悔。
殿内一时寂静下来,皇后却不得不主持大局,她让宫人备好热水、被褥、帛巾等物,刚欲说话,余光却瞥见淑妃的神情,她忽然一顿,咽下了口中的话。
淑妃失神地看着皇上。
她太了解皇上这副神情了,她曾见过数次。
看似平淡无痕,可她知道,他这是心疼了。
她有孕后就久居宫内,这是她第一次见皇上和这些新妃相处。
这一见,就将她心底的侥幸和自欺欺人全部打破。
若说这里,谁最关注淑妃,那定然是周美人了,即使她疼得想要晕过去,可看着淑妃的神色,她就忍不住地想笑。
但她没笑出来。
日后有的是机会看这人难过,无需因小失大,让这时的钰美人惹了她的眼。
她咬着牙,忍疼,轻声道:“皇、皇上,姐姐身子重,还请皇上给姐姐赐座吧……”
单这一句话,就似耗尽了她的力气,她蹙起细眉,抿着唇,再无力多言。
她语气里皆是为淑妃着想,更是将圣上的注意力引到了淑妃身上。
众人皆错愕地看着她,疼成这样了,还不忘了替淑妃争宠,真该说,不愧是周家挑进来的人吗?
只有皇后多看了她一眼,眸子微眯。
封煜手微顿,便站直了身子,他扫了宫人一眼:
“什么事都要朕亲自吩咐?”
神色暗沉骇人,不耐烦斥的一句,便让人心低生寒。
宫人忙搬进些许圆凳,淑妃坐下后,才抚着小腹,忧虑轻声道:“几位妹妹受难,皇上不必多为妾身费心。”
她依旧没忍住朝那软榻上的女子望去。
但入目的却是男人挺拔的身影,将那女子遮掩得严严实实,淑妃来不及多想这是否是巧合,便听得皇上淡淡的一句:
“你身子重,万般小心都不为过。”
只这一句平淡的话,便让淑妃所有心思都收敛起来,顾不得想太多,她轻牵唇敛眸,泄了一丝温柔。
封煜移开视线,他拧眉,看着躺在三处,不知究竟如何的妃嫔,忽然又觉得头疼。
床榻旁宫人匆匆一盆盆清水端进,变成血水端出。
满殿的血腥味,封煜薄唇抿紧,心思一沉再沉。
周美人身旁的太医皱起眉头,低声问:“美人主子,请告诉微臣,你身上可有何处疼?”
周美人也说不出,她只觉得浑身都疼。
太医请宫人帮忙,从其后背一直按到脚踝,直问得自己额头溢出冷汗,才停了下来。
他站了起来,朝圣上的方向躬身:
“禀皇上,美人主子伤势不轻,脊柱、腿部骨骼应都有损伤,之后需要好生静养才可。”
阿妤微顿,倏然抬头看向周美人。
这伤,比她想象中的严重,她忍不住地问:“周美人需要修养多久?”
太医有些为难:“这……微臣也说不准,至少也需要一月。”
周美人好似早有预料,她连神色都未变,只是勉强勾起嘴角,朝太医轻柔地笑了下:“劳烦太医了。”
阿妤终是敛了眸,不再多言。
她被护得好好的,本就无事,但也受了惊讶,太医只有将伤势往严重里说的,因此替她诊脉的太医,起身之后,还擦了擦额头的汗,才说:
“美人主子受了惊讶,有些动了胎气,幸好未有大碍,之后喝上几副安胎药,便可。”
封煜捏着扳指的动作微松,面上却是依旧冷沉,看不出任何情绪。
情况最严重的陈才人早已晕了过去,结果尚未可知,此时论欣喜,还言之过早。
为陈才人诊脉的太医额头不断溢出冷汗,他心底后悔无比,怎今日就是他当值呢?
第58章
陈才人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 太医说出这话时,封煜就闭上了眸子,怒斥了一句:“废物!”
他恨不得抬脚亲自踹过去。
这时, 周美人突然挣扎着从软榻上跌落地面, 跪地不起,她红着眼, 一字一句道:
“皇上, 短短半年, 后宫妃嫔一连二地意外小产。”
她将“意外”咬得极重, 莫名的嘲讽。
可不是, 她当初了失了孩子,毁了身子,最终却都归结于这两个字。
封煜呼吸微沉, 低头看向她, 就见她俯身,死死地叩下头,长跪不起:
“妾身小产之故, 梅林死尸致钰美人险些小产之因, 至今都未查明结果,又何尝不是给了有心人的胆量?”
她说:“今日钰美人被人推下台阶,陈才人又被害得小产, 谁知下回受难的又是谁?”
“皇上!若再查不出凶手, 叫妾身等如何安心?”
“便是为了淑妃娘娘和钰美人腹中的胎儿考虑,妾身求皇上力查下去,给妾身等一个公道!”
她重重地叩首,脸色惨白,额头青紫, 狼狈不堪,可她的话却一字一句似泣了血,灼得人生疼。
她话音甫落,周琪应声跪下,红着眼,声声悲腔:
“求皇上为主子做主!主子被人生生推下台阶,若非周美人拼命相护,后果不堪设想啊!”
陈才人身边的宫人就“砰”地一声跪在封煜面前,磕头不起:
“奴婢求皇上为主子做主!”
眼前之景,让众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周美人凄惨的模样,更让人难免生出丝兔死狐悲。
眼前三人有孕,皆被迫害,若是轮到她们,她们能有幸避过吗?
淑妃偏移视线,浅淡心虚一闪而过,她刚欲说话,就见满殿妃嫔哗然跪了一地,齐齐叩头道:
“请皇上查出凶手,还后宫一个安宁!”
不管是自愿,还是顺势所为,满殿内除了皇后和淑妃外,其余皆跪了下来。
阿妤没动,她躺在榻上,只是定定地望着男人,泪痕顺着眼角流下,滴入发丝后,瞬间无影无踪。
淑妃扶着瑛铀的手,弯腰跪下,心底却恨得牙痒。
这群人是疯了吗?
封煜望着跪了一地的人,不说他本就无意包庇背后之人,便是有,在周美人那番话下,这个念头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任何事都比不得皇嗣重要。
包括任何人。
他眸子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周美人说得没错,是之前两件事件的不了了之,助长了那些人的焰火,让她们胆大包天,一个个地都将手伸到了皇嗣身上!
封煜站直了身子,他一字一句下着吩咐:
“杨德,通知御林军,搜查各宫各殿,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领着太医,检查陈才人今日所饮所食所戴之物。”
“陈才人出事前,在她附近的人全部看押。”
他冷冷地扫众人一眼,才又道:
“任何与此事有牵扯的人,妃嫔者,赐酒。”
“宫人者,凌迟!”
赐酒,乃毒酒,临死前要饱受腹痛之苦,为赐死之意。
凌迟,在人清醒之时将身上的肉一刀刀片下,生不如死。
周美人所求目的不过如此,事罢,勒月惊心胆颤地将她扶上软榻,太医连忙过来替她施针止疼。
阿妤这边,就较为简单,在封煜看向她之时,她便主动开口:
“那人推妾身时,被妾身不慎抓了一下,谁手上有新的伤痕,那便必然是推妾身的人。”
她虽无碍,但那人却是的的确确怀着让她不好过的心思。
她只要想到那瞬间的惊恐,便觉那人虽死也难解她心头之恨。
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封煜却是倏然捏紧了扳指。
如今陈才人小产,淑妃身子不可知,钰美人腹中的胎儿便是重中之重,他不敢去想,若是周美人和宫人没有护住她,此时该会是何情景?
他只需稍想,便觉心底怒意后怕翻涌不停。
阿妤说得很具体,这般明显,轻易便可揪出那人是谁。
但封煜下令后,却足足找出了三个手背有伤的人。
两位妃嫔,一位宫人。
阿妤扫了眼,便觉得那人着实狡猾。
妃嫔是卓嫔,和一位眼熟的宫人,阿妤拧眉,良久才想起是谁。
当初请安时,说她不安好心,扰了皇上处理政事的那位孟美人。
宫人陌生,阿妤并不认得。
等三人独自站出来时,卓嫔拧眉,脸上带着丝惊讶和不安,连忙跪下,为自己辩解:
“皇上明鉴,妾身与钰美人无仇无怨,又怎么会去害她?”
进了这后宫,便是同其余妃嫔结了仇。
封煜自幼在皇宫长大,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自古以来皇帝都是如此,就算明白,有时也许装糊涂。
他没理会卓嫔的这句话,直接冷声问:
“你手上的伤,又是从何而来?”
卓嫔摇头,苦恼不止:“妾身也不知,刚进偏殿时,手背突然一疼,妾身再抬手看时,就已经是这个模样了。”
她话音甫落,孟美人和那个宫女便连忙点头,慌乱不止地附和。
孟美人更是紧张慌乱,她原本就和钰美人有怨仇,再加上手上的伤,这般一来,她身上的嫌疑就越发重了。
那宫人害怕得要命,慌乱哭着:“皇上明鉴,就算给奴婢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去推钰美人啊!”
看着三人,就有人不住地猜测:“之前,孟美人便和钰美人有所结怨,该不会是她吧?”
她身边的人推了推她,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免得惹祸上身。
那位妃嫔立刻闭上了嘴,害怕地缩了缩头,虽说孟美人无宠,但是谁也不想掺和进这件事里。
她虽闭嘴得快,但该说的话都说了,也被人都听了去。
就在众人都怀疑孟美人时,周美人突然开口:“若是妾身记得不错,在钰姐姐摔倒之时,卓嫔姐姐就在钰姐姐身后?”
卓嫔脸色不变,道:“当时陈才人突然呼疼,臣妾也是随着众人后退,才不经意间走到了钰美人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