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皆持刀,见此,几乎上前一步,就要训斥。
阿妤哭笑不得拦下:“退下。”
掌柜的忙上前招呼:“几位贵客,是要在一楼,还是去二楼隔间?”
说话间,掌柜的隐晦地打量了这群人,绍州城富庶,来往不少富家千金或官家小姐,还从没见过身边侍卫都这般有威慑力的。
他心底猜测,这群人来头不小,是以,态度越发恭敬。
阿妤扫了圈,轻声细语道:“就在一楼,寻个安静的位置。”
她是来等人的,去隔间,还怎么等?
掌柜的将她们带到了角落处,阿妤对吃食不在乎,随意让他们上招牌菜,才对那几个侍卫说:“你们也寻个位置坐下,莫站在这里。”
等菜色上齐,阿妤想等的人,也终于出现。
韩玉扬踏进来,他先去了趟江府,发现并没有寻到她,才意识到她会来这里。
整个绍州城,除了江府,她曾经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座酒楼了。
掌柜的走近他,压低声音说了几句话,韩玉扬没听清。
阿妤将这一幕看在眼底,心一沉再沉,最后垂眸,微扯了扯嘴角,轻讽一闪而过。
半个时辰后,阿妤出现在江府前。
韩玉扬落后她两步,他听见她说:“韩大人,你该知晓,本宫此次寻你,是为何事。”
清清冷冷的一句话,没有丝毫情绪。
韩玉扬敛眸,只说:“修仪主子可要进去看看?”
她们站在江府门前,牌匾都未变,只是较年前似破败了些,江府作为曾两大商行之一,占地面积甚广,里面凉亭假山,竹林花园,景色甚美。
朱红色大门被人推开,阿妤抬眸,就可探见府邸样貌。
阿妤攥紧手帕,毫无预兆地,眸子泛了红。
不管是藤曼缠绕的长廊,还是石块堆砌的假山,当真没有一丝丝改变。
她眸子一点点泛凉,声音冷了下来:“韩玉扬,你有意思吗?”
阿妤不懂,明明当时那么绝情,此后做再多,又有甚用?
住宅可以买回,可死去的人,能换回来吗?
在她那声落下,韩玉扬的脊背有片刻弯曲,只那一瞬,他又如往常那般温和笑着:
“进去看看吗?”
阿妤没动。
他笑得眼底殷红,说:“娘也在里面。”
——
行宫处,封煜刚遣散众臣,朝后靠了靠,揉着眉心,沉声问:“钰修仪回来了吗?”
杨德上前一步,回答:“回皇上的话,还没有。”
顿了下,杨德瞧了眼时间,讪笑:“皇上,这钰修仪刚去不过一个时辰。”
封煜放下手,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杨德顿时埋下头,不敢说话。
勤政殿外,小刘子擦着额头的冷汗,陪着笑:“沁芍姐姐,沈贵嫔派您来,是……”
沁芍不卑不亢笑着:“刘公公,我们主子想请皇上过去一趟,您可否替通传一声?”
小刘子有片刻错愕,他还真的很少见到有后妃主子这般直白。
想请皇上过去,竟都不寻个理由。
他记得,最初钰修仪去乾坤宫时,都能假模假样地拎着个汤水过来。
小刘子没拒绝,转身推门进去。
封煜正批着奏折,瞥见他时,眉梢微动:“什么事?”
“皇上,沈贵嫔派人来说,想请您过去一趟。”
“可有说何事?”
小刘子低下头,说:“并没有。”
封煜朝外看了眼,忽地问:“什么时辰了?”
“已是午时了。”
封煜拧起眉,朝下面的小刘子说:“和沈贵嫔说,朕下次再去看她。”
小刘子忙退出去,将他的话说与沁芍听,沁芍听完,微蹙眉:
“圣上在忙?”
忙于不忙,小刘子不知晓,他含糊道:“一堆奏折要批,恐是没时间。”
话已至此,沁芍知道是请不到圣上了,只好退下。
而勤政殿内,小刘子刚退下不久,封煜忽然站了起来,下了台阶就朝外走,杨德立刻跟上去,不解地问:“皇上这是要去哪儿?”
“去绍州城看看。”
他撂下一句话,人已经踏出了勤政殿。
另一边的沁芍尚未走远,就听见身后传来的动静,她看着皇上朝外走去,拧眉派人去打听发生了何事。
待宫人回来,沁芍脸上的笑已经有些挂不住。
去绍州城?
这便是一大堆奏折要批?忙得连见她们主子一面都没有?
沁芍沉下脸回去,将这消息禀告给了沈贵嫔。
她进来时,宫人刚端进一盅乌鸡汤,沁芍看得难受,这是自家主子一大早醒来,特意吩咐给皇上备下的。
沈贵嫔听了她的话,神色依旧清清冷冷的,淡声朝宫人吩咐:“盛汤。”
梨木桌上摆着两个玉碗,午膳摆得满目琳琅,可等的那人没来,她一人安静地用完膳,整个房间里安安静静的,沁芍被这气氛感染,到最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许久后,沈贵嫔才放下木著,净手之后,才说:“皇上去绍州城了?”
沁芍点头,犹豫了半晌,才迟疑地说:“奴婢听说,辰时钰修仪就作便衣打扮进了城,至今未归。”
皇上去绍州城作何,一目了然。
“砰——”
杯盏不经意间落地,碎了一地,正好砸在沁芍脚边。
沁芍吓得呼吸都停了一瞬,待她找回呼吸时,就听她家主子冷淡的声音:“怎得这般不小心?”
立刻就有人跪地磕头:“都是奴婢不好,毁了主子最爱的茶具。”
半晌,沁芍才堪堪抬首,那奴婢离案桌有两步之遥,如何也碰不到案桌,不过没人敢挑明,沁芍小声地说:
“主子,她也是不小心,您不如饶了她这一次吧。”
沈贵嫔才神色不耐地抬手:“罢了,打扫干净。”
待房间里被打扫干净,沁芍也没胆子说什么,沈贵嫔却是突然看向她,忽地问:
“进了行宫后,除了钰修仪,皇上可招了旁人侍寝?”
沁芍哑声,这明摆着的事实,哪里需要她来回答。
沈贵嫔仿若也没想听她回答,她自顾自地说完后,就垂下眼睑,良久才又出声:
“给兄长传句话过去……”
第98章
“娘也在里面。”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让阿妤似被钉在原处,久久动弹不得。
朱红色门前,阿妤红着眸子, 她没看任何人, 直接朝府内跑去。
她步子有些不稳,整个着急地往里走, 似踉踉跄跄。
阿妤知晓, 若韩玉扬当初真的有妥善处理好娘亲的后事, 那么娘亲必定就是在……
阿妤越过长廊, 跑过后院, 半炷香的时间,周琪等人慌乱地跟在她身后,阿妤第一次没顾及到周琪, 她远远地看见那块匾牌。
彻晗苑。
她和娘亲整整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
在曾经, 她几乎每日都会来的地方,在这里,她总能看见那个温柔的女子, 低低浅浅地喊她“阿妤”……
阿妤猝不及防地停下, 她红着眼,泪珠子倏地落下。
望着那扇木门,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阿妤忽地有些不敢进去。
韩玉扬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见她停下,也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清隽的眉眼间敛尽了温柔。
除去那分颓废外,只余下庆幸。
幸好, 这么多年,你依旧平安。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那女子问他:“当年,你为何不救她?”
这是一根刺,扎在阿妤心底,永远都拔不出来。
她永远都无法接受,她视若兄长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娘亲自刎在眼前。
明明、明明他也唤她一声娘亲,不是吗?
她和娘亲救下他。
他失去所有记忆,是娘亲赐给他姓名,是娘亲让他念书,是娘亲护着他,让他在这里有一片安身之所。
阿妤在这五年里,为他找过太多借口,却都说服不了自己。
韩玉扬身子僵硬了许久,最终只低声说:
“对不起。”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可他知晓,这些都挽回不了什么。
江家暗自扶持越王,江妤母女在江家插不上话,更遑论不被江父承认的养子韩玉扬?
圣旨下来时,不止是江妤父母,纵使他,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并非他不想救,而是所有的一切,都抵不过四个字——
位卑言轻。
阿妤背对韩玉扬,眼泪没控制掉下,她扯动唇角,说:
“韩大人有甚对不起本宫的呢?”她怨他,并非是他不能救下娘亲,而是,他没去救。
他可懂?
只要那时,他站出来,哪怕是没用的一声打断,她也不会记怨这么多年。
她要的不过是,他别那么冷眼旁观。
仿若她和娘亲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就像她那位父亲一般。
那一日,她不再是江家的大小姐。
父亲弃她而去,娘亲不堪打击去世,而她视作兄长的人也选择冷眼旁观。
她一瞬间,就失去了所有。
阿妤深深地吸了口气,觉得自己有些魔障了,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还有什么好问的?
她没再管身后的人,推开了木门,里面几乎没有改变。
她穿过桃林,踏进房间,哄得一下,阿妤觉得自己有些腿软。
周琪及时扶住了她。
入目所即的,是一张高长的案桌,上面摆放着一尊牌位,前面放着香炉,里面有还未燃完的香。
阿妤看见,牌位上清楚写着——母洛安冉之灵位。
退,阿妤退后了一步。
她擦掉眼泪,哽咽着问周琪:“我衣裳乱了吗?”
等周琪摇头后,她才尽量平稳着呼吸踏进去,其余人都守在外面,没进去打扰她。
阿妤跪在了牌位前,她动作轻柔点燃香,插进牌位前的香炉里。
阿妤怔怔地跪在那里,忽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逃避了数年,不敢面对的事实摆在她面前。
她娘亲死了,死在了五年前,而她连给其收尸都没能做到。
其实她有什么好怨韩玉扬的呢?
至少他做的,比她要多了。
——
许久之后,木门被从里面推开,阿妤走出来。
周琪不放心地立刻去扶住她,不掩担忧:“主子……”
阿妤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她平静地看向韩玉扬,垂眸低声说:“这么多年,麻烦您了。”
疏离又客气。
叫人浑身的力气无处可使,除了颓废外,再生不出他意。
韩玉扬只是看着她,没有动。
阿妤却是移开了视线,又如往日般,她淡淡地说:“本宫出来时间久了,该回行宫了。”
说罢,她转身就欲离开,却被人叫住:
“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在找你。”
韩玉扬低声说,说不出甚情绪,可能是不甘心,又或者只是心疼。
她当年尚未及笄,尚称得上是孩子,他不知她是如何走到今日这步的,但总归不会容易的。
他将这事说出来,只不过为了告诉她,他从来没有抛弃她。
阿妤没回头,只说:“我不怪你了。”
她原谅他了,也放过自己了。
自此以后,她是钰修仪,他是韩侍郎,再无关系。
她只说了这句,就提步走远。
韩玉扬没再跟上去,他微阖上眸,无力跌靠在墙壁上。
他懂了她的意思。
就算她不说,他也不会再去打扰她。
她过得很好,完全不需要他,他能做的,只不过是默默地看着罢了。
这般就够了。
反正,他这么多年来,求得也不过是她平安罢了。
另一边,阿妤出了江府,在踏进马车时,就被眼前的人惊到。
“皇上,您怎么在这里?”
马车内,封煜坐在一侧,手里持着书本翻着,案桌上还倒了杯热茶,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
封煜眸色深沉,敛眸看向她,淡淡地说:“过来看看。”
阿妤擦了把脸,忙轻声问:“皇上来了多久?怎不让人叫妾身?”
封煜扔了书,不动声色地转着扳指,没回答她,只说:
“回去?”
阿妤坐在他身边,没反驳,乖乖地点头:“都听皇上的。”
如今天色都快暗了,阿妤意识到他为何会来,勉强牵动嘴角:“是妾身忘了时间,让皇上费心了。”
封煜闭着眼睛,靠在车壁上,也不知有没有睡着,总之并没有理会阿妤的话。
阿妤终于从见到娘亲的牌位这件事中回神,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他对她素来不会这么冷淡。
阿妤扯了扯他的衣袖,细眉无措地蹙在一起,轻细着声音问他:“皇上,是妾身惹您生气吗?”
她不知,这又是怎么了?
但总归只有一种可能,她又招惹他了。
他还不至于将从旁人身上受的气,撒在她身上。
封煜依旧没说话。
他见时间不早,她又迟迟未归,就来了绍州城,本欲带她顺便看看这绍州城的夜景,却没想到,这一趟竟还给他了个惊喜。
她做事,没半点遮掩。
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很快就有人告诉了他,在酒楼等人,还和旁人一起进了江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