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姝看向方鹤,“方鹤,你看到了, 我输了……我不能带你走了。”
一堆死侍虽然是全权听从贾姝的命令, 但此刻还想垂死挣扎,齐齐喊道:
“九公主!”
一个人道:“公主,你振作起来,只要今夜逃了,依照公主的血脉身份和才智, 一定会东山再起的!”
“东山再起?”
贾姝摇摇头,她要的从来不是江山, 是所有人逼着她走到了这一步。
大监道:“九公主,请吧!”
贾姝早在看到大监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彻底完了。
陈帝眼中权势高过一切,他能眼睛都不眨的, 就杀了陪他二十几年的母妃,更何况是自己呢?大监能来,就代表着陈帝的态度。
“你们, 走吧。”贾姝道。
这是她能为这些死侍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否则,一旦入宫,他们会生不如死。
他们从小为孤儿,由闵贵妃秘密养大,是闵贵妃留给贾姝的最强劲的一把刀。
但这些人数量有限。
他们虽然各个是高手,但只擅长暗杀,在对上宫中侍卫的时候,他们自己或许能有一两个冲出去,但要保护贾姝全身而退,他们是不可能有人活下来的。
“九公主!臣等受闵贵妃恩惠,愿为公主死战!”
先前说要贾姝走的人,是这一堆人的首领。
他说这句话,也不等贾姝反应,立马打一个手势,所有人警惕起来,如同一只随时可以弹射出去战斗的豹子。
大监冷笑,“既然你们要送死,那就怨不得咱家了!陛下说了,若是反抗,全部宰了,带人头回去复命即可!”
贾姝全然没有了力气,只是呆愣愣地坐着。
直到这些死侍全军覆没。
血腥味重的压的人喘不过气。
大监进门来,道:“九公主,请吧。”
贾姝站起来,和大监一起朝山下走,方鹤跟在她身边。
下了山,却见贾甄甄正等在山下。
她在等什么?贾姝疑惑。
甄让撑把伞站在贾甄甄身边,见一堆人下山来,轻声问,“她来了,你确定要那么说?”
贾甄甄点点头。
贾甄甄一早在大监清理死侍的时候,就被甄让带下了山。
到了山下,好半天她才回过神来。
甄让本来要带她回府的,贾甄甄拒绝了,她想等贾姝来,她还有话要说。
大监一见贾甄甄,顿时眉开眼笑,道:“哎呀,六公主怎么还没走,小心着凉啊……”
“大监。”贾甄甄看向贾姝,“我想跟姝儿说几句话。”
“这……”大监看向甄让,略略一停顿瞬间又笑开,“好好好,这山下冷的很,咱家一路来的匆忙,得给九公主的马车打点下。”
“多谢大监。”
贾姝乌发长垂,素简的纱衣在金秋红枫的映照下,显得孱弱而寡淡。
“姝儿……”
贾姝抬起头,尖尖的下巴。
哪怕方鹤帮她擦了半天脸上的血污,仍旧留有血渍。
方鹤见贾姝不答话,小声央求她,“九公主,说句话啊……”
说什么?求饶还是再挑衅?
贾姝本来就不是坏人,只是迫不得已走到了这一步。
她淡淡对方鹤笑了笑。
贾甄甄道:“方才甄让告诉我,他是来的路上碰到了大监,大监带的侍卫拦住你的人,所以他才会早到一步,不是甄让告发你的。”
“重要吗?”贾姝无所谓,“我已经输了,被押住了,是一个阶下囚。怎么?六公主还想让我说甄大人真是好人,你得了便宜就不要卖乖了!”
方鹤惊愕,“九公主!”
“嗤——还想我说吗?好,那继续!”贾姝道:“六公主,那天那道冷箭,就是我让人放的!我想你死,给我母妃报仇!可偏偏甄让中招了!还有今天,我把你带来佛寺,也是要在我母妃面前杀了你!”
“是吗?”
出乎意料的,贾甄甄神色平静。
红枫打着璇儿从树梢悠悠落下来,切割了空气中旖旎的水汽后,湿润地带着艳红,落在贾甄甄头上,她一身白裙,还是去看闵思琢的那身衣服。
接二连三的事情,消耗掉了她的精气神。
但那双眼睛,依旧干净明亮地摄人心魄。
贾姝垂下头,不敢再看她。
“如果你想杀我,马车里两个人,为什么你只放了一支箭?”
“我……”
“如果你想把我带来佛寺杀了,为什么当时甄让离得那么远,你明明有机会,却不动手?”
“是因为……”
“因为什么?”
她步步紧逼,贾姝慌张的像是被人抓住了小辫子一样,仓促扭头,道:“我就愿意放一支箭!你不知道就连猫抓耗子,也是要多玩玩才有意思吗?!”
“你看着我说,姝儿,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只要你现在看着我说,我就相信。”
“我!看就看,我还怕看你吗?!”
贾姝猛地抬头,一下子撞进贾甄甄泛起水雾的眼里。
“我……”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沉默半晌,贾甄甄先开了口。
“姝儿,我知道母妃殁了你难过。这次的事情……”贾甄甄道:“我会告诉父皇,你并不曾对我动杀意,你带我来佛寺,只是因为你和方鹤之间的事情,你请我是来为你证婚的。”
“什么?!”
“你别这么看着我。第一,甄让告诉我,父皇知道你来带着方鹤,所以大监杀了死侍,却唯独不动方鹤。第二,父皇知道死侍是母妃圈养的,与你无关,但你私自调动,就是第三,大监亲自来拿人,是因为父皇,可能以为你要造反!”
“我……”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你也知道,父皇无法容忍任何人危及他的王位,不管是谁,一旦有异心,他不会手软的。上次我险些被杖毙,你也是知道的。”
“但方鹤……”
“我会想办法保住方鹤,只要你不涉及谋反,父皇会留着你的性命。至于以后,先保住性命再说吧。”
好半天,贾姝轻轻笑了,她似是累极了,有气无力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原因有二,第一,你是我的妹妹姝儿。第二,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你杀了闵思琢。”
“闵思琢?”贾姝道:“我没杀他,我跟他无冤无仇,再说了,他是闵相的儿子。”
“真的没有吗?”
贾姝笑笑,意思是爱信不信。
大监等了半天,再不回宫复命,陈帝兴许会起疑心。
此时见两人说的差不多了,赶紧走过来,轻声道:“六公主,咱家该带九公主回宫了,陛下还等着呢。”
“嗯,有劳大监。”贾甄甄对大监点点头。
大监一招手,几个侍卫走过来。
贾甄甄见有人推搡方鹤,赶紧道:“大监,这人是我府里的,手脚一直很勤快,我府里不少事情都要经由他的手……”
大监很聪明,瞬间就明白贾甄甄想保方鹤,客气道:“六公主的意思,咱家明白!”
而后让侍卫带走贾姝和方鹤,虽然态度依然不太好,但不再推搡他了。
几人陆续上了马车。
贾甄甄坐在马车上,马车已经要驶动了,仍旧不见甄让上来,便问惊蛰,“甄让呢?”
“公子说他衣裳不干净,自己骑马回去。”
“骑马?”
旧伤未愈,还骑马?
贾甄甄揉揉额角,道:“让他过来,跟我坐马车!”
惊蛰笑着跑了。
马车上有股沉香味儿。
贾甄甄一坐下,顿觉有些困意,但她却不想睡。
雨逐渐停了,月亮爬上来,清清淡淡撒下余辉。
甄让听了惊蛰的话,没有客套,过来直接上了马车。
一进来见贾甄甄歪着,便急切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贾甄甄摇摇头。
他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赶紧将披风给贾甄甄披在身上。
贾甄甄见这披风有些眼熟,甄让酸溜溜道:“是傅子垣的,我追的急,什么都没带。”
“傅将军也来了?”
“嗯。”
两人正说话,前面果然传来傅子垣的笑声,他笑着正跟大监打招呼。
贾甄甄浑不在意。
只是一扭头看见甄让只穿着中衣,想到他外袍沾了血,他应是刻意脱了放在外面,贾甄甄心里一软,便主动往他身边靠了靠,用披风给他盖多点。
“甄甄?”
甄让有些意外,淡淡笑了。
几人回了盛京,天边已经微微泛起鱼肚白。
大监带贾姝和方鹤进宫,傅子垣去上朝,而贾甄甄和甄让则回府。
他两的马车才到甄府门口,一堆人便涌上来。
金宴盏首当其冲,她眼眶通红,道:“甄甄,你没事吧?吓死我了!”
“没事。”
林姑姑赶紧搀住贾甄甄,“小心。”
几人浩浩荡荡回到花亭,林姑姑一早就让人烧了姜汤,此时给众人分了,又让惊蛰也带一些去分给闵家的那队护院,这些护院折了几个人,幸好大监及时赶到,不然等傅子垣到,真是说不好会怎么样。
但……
甄让喝着姜汤,却心事重重。
大监怎么会来的那么快?消息简直堪比自己。
甄让知道陈帝有在自己身边安插人,之前一直以为只是内宅,现在看来,除了内院,还另有他人!
并且此人身份不低,能迅速将消息通达给陈帝!
“是谁呢?”甄让思怵。
喝过姜汤,去洗了热水澡,贾甄甄和甄让先歇下。
金宴盏却是睡不着,便拉着林姑姑聊天。
一直到早上时,林姑姑也倦了,两人也才去睡下。
金宴盏这一觉,一下就睡到了下午。
金宴竹亲自上门来找她。
偏巧,好死不死,傅子垣也来找甄让!
金宴盏梳洗了以后,人才摇到花亭,就听自己哥哥说,“昨日见阿盏说的慌张,我本想早上来的,但想你还在歇息。”
甄让道:“是有些事,不过都好了。”
金宴竹见他无意交谈,便淡淡地笑了笑。
贾甄甄坐在一边,正发呆,就看见金宴盏趴在院子里的荷花水缸后面,露出一个脑袋来。
“噗嗤——”
贾甄甄没忍住笑出声。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傅子垣先开口,“哎呀,好巧,金小姐!”
“哼!”金宴盏冷哼。
要不是知道昨天救贾甄甄的时候,这个狗男人也出了力气,她非怼他不可。
视线一转跟金宴竹对上,金宴盏立马笑嘻嘻跑过去,“哥!”
傅子垣来是传陈帝的命令,要他明日带贾甄甄入宫一次。
贾甄甄松口气,“会跟闵思琢的时间冲突吗?”
“我们早些去宫里。”甄让算了算时间,“不用担心。”
“嗯。”
正好是吃饭的时间,几人也都不推辞,在甄家吃饭。
但正吃饭的时候,惊蛰进来,回禀道:“公主,闵相派人来说,闵公子的坟茔已经差不多了,问公主还要不要去看看。”
昨日贾甄甄有跟闵相说自己想到时候去看看。
但是由于昨晚出了事情,所以闵相便特意让人来再问一次,看贾甄甄是否改了主意。
“去。”贾甄甄道。
上辈子,闵思琢是落水而亡,众人都道他是失脚。
但这一世,又是溺水而亡,虽然时间不同,但死在同样一个地方。
再一个,昨天甄让告诉自己闵思琢是被害的。
虽然目前没有证据。
但贾甄甄总觉得,也许甄让说的是对的。
甄让也同意了,昨夜一行,折了闵相几个人,总是要给闵相个交代的。
几人吃过饭,又一同去闵家。
去后才到闵家门外,忽而便听到闵相大发脾气,“老夫饶不了他!”
“啪——”
他居然还摔了杯子。
谁?
是谁惹到了闵相?
闵相素来老成持重,贾甄甄从未见过他失态成这样。
闵相嘴唇抖动,气到极致,猛地一抬头,看到一堆人后,微微楞了一下,恭敬道:“六公主来了。”
“闵相这是怎么了?”
他知道闵思琢是被害的了?
闵相道:“昨日六公主在臣府上出了事,虽只是小打小闹,但,姝儿,唉……”
他长长叹气。
贾甄甄放心下来。
她跟甄让对视一眼,幸好闵相还不知道。
不然万一是‘贾姝害了闵思琢’的消息传给他,闵相指不定要怎么做。
贾甄甄客气笑道:“姝儿年幼,无碍的,明日我会同驸马入宫,到时候与父皇解释一下,会从轻发落的。姝儿并没什么坏心思,是母妃的那些死侍,不过既然大监一个没留,想来父皇也不愿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