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萍瞬间脸黑下来。
上次去探病看甄让,结果吃了一鼻子灰,罗萍确实素有才名,也心高气傲,但是对上甄让,才知道对方在京都官场打滚多年,自己空有诗文,于政治建树上就是绣花枕头——中看只不中用!
“六公主……”罗萍心里苦涩。
本来就是心烦气闷来逛书斋,谁知道碰上金宴盏当街哄抬价格。
她虽然搭了台子说是同乐撒金箔,实则不过是一种聚众的手段。
贾甄甄听了个七七八八,只道: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正要走,却被金宴盏一眼瞄上了。
金宴盏堪比京都地头蛇,罗萍敢砸自己场子,她就要罗萍知道自己厉害,当即高喊:“哎哎哎,那个甄大人来了,上来啊!”
“哎,别走啊,大家看看,那是甄大人。”
她一叫喊,一堆人的视线全汇集在甄让身上,贾甄甄哭笑下,只能两个人上了台子。
金宴盏道:“今夜咱们大才的人都到了,诸位说说,玩儿个什么啊?”
有人喊:“请六公主放个彩头吧!”
贾甄甄被赶鸭子上架,便随口道:“那就以花来作诗吧,一人一句,优胜者,嗯……”
贾甄甄四处搜寻半天,忽而有了主意,道:“优胜者,赏我府里画鹤圣手的一张鹤图。”
好聪明!
甄让侧目看贾甄甄。
今夜先是金宴盏撒金箔,而后罗萍当街斥责她哄抬物价,再后,于文人聚集地斗诗,赢的人赏赐方鹤的画。
此举,将所有的视线,最后全汇集在了方鹤身上。
一旦造成舆论,方鹤和姐姐是入宫的官奴,陈帝肯定不许再朝方鹤身后查。
到时候,陈帝只会选择草草了了贾姝的事,悄无声息地放了方鹤。
而只要在这次事情里,保住方鹤的性命,以后的事情,也好解决。
甄让抬手,吩咐一直跟着的小厮回府去取画。
金宴盏不解其意,道:“是方鹤的吗?哎,你可真舍得,平常都藏着掖着的!”
“不是我藏着,画是方鹤的,该由他自己做主,只是这次,我也只好先斩后奏了……”
人越聚越多,附近的一些士子也闻风而来。
顿时,折扇飘飘,长衫云集,实在一派风流盛景。
甄让小声笑道:“夫人此夜,怕是要出名了。”
贾甄甄眯了眼睛斜瞪过去,怎么他也取笑自己?!贾甄甄道:“怎么?怕我艳压你啊?”
“压倒是不怕,艳挺怕的。”甄让轻飘飘道。
流氓!
贾甄甄顿时红了脸。
斗诗只一句。
众人绞尽脑汁。
一人道:“金杯酒倾琵琶叫,芙蓉花摇马上笑!”
立马有人取笑他,“仁兄是从花楼刚出来吧,好邪的诗!”
那人不好意思地笑笑。
众人说了个七七八八,罗萍始终一言不发,此时他忽而看向甄让,道:“请甄大人高才。”
甄让回了一礼,视线扫了一下台上众人。
如此熙熙攘攘中,贾甄甄正侧头跟金宴盏说话,耳边明月珰晃晃悠悠,落在瓷白的脸颊上,更显得她人柔和。
这是他看了两辈子的人。
上辈子,他胸有山河,吟诗作对,从来都是风花雪月的繁华。
诗文中透着‘我是天下第一’的靡丽。
但此刻,他看向贾甄甄,淡淡笑了,良久道:
“要成明月千秋在,不做昙花一夜开。”
不繁华,不夸艳,是一句他对贾甄甄的期许。
你是明月,千秋在我心上,再不会如上一辈子,一生只是昙花一现。
贾甄甄闻言转过头来。
金宴盏抚掌大呼,“高才!”
是不是高才有什么要紧,甄让淡淡笑了,他不在乎。
先前一直跟罗萍站在一起的男子,笑着激动道:“果然不愧是甄大人,有如此豪言壮语!不过……”
这个榆木疙瘩对罗萍道:“玉菡,他是不是在挑衅你啊?意思是六公主不可能和他合离,他要做明月,你是昙花……”
“好笑!”罗萍双手握紧,半晌他又松开了,看着贾甄甄,道:“犹记美人芙蓉面,隔花邀相见。”
罗萍十分紧张。
贾甄甄,她会选谁呢?
他想知道她的态度,一刻也不能等!
一堆文人吵闹成一团,贾甄甄假意做思索状,站起来问,“你们觉得谁更好啊?”
“不是甄让就是罗萍呗。”金宴盏道。
台下喊谁的都有,以这两个人的呼声最高。
最后,贾甄甄自然将这个彩头给了罗萍。
罗萍接过画,在高台上展开。
众位士子不管是捧贾甄甄,还是捧罗萍,反正一幅画,不管它画的是什么样子,只要到了一定的社会价值,那它的金钱属性也会随之拔高。
诗文画作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准确的衡量准则。
画上两只白鹤展翅,栩栩如生中,透着一种鹣鲽情深。
是在隐喻自己有机会?
罗萍心里激动,道:“画的真好,但,不知是谁的手笔?”
“方鹤。”
台子下的人吹了半天画,闻言立马将方鹤的名字传了个遍。
大功告成,时辰也不早了,便就此散会。
贾甄甄和甄让回府。
到府中时,林姑姑见贾甄甄开心,有些诧异,怎么出去的时候那么难过,回来好了这么多……
甄让道:“公主厉害,今夜救了我。”
“是吗?”林姑姑觉得肯定是甄让在扮猪吃老虎。
贾甄甄笑眯眯道:“还不快谢谢你夫人。”
“谢夫人,不过——”甄让轻飘飘道:“夫人将我的彩头给了别人,又赔我个什么呢?”
“赔你的东西,今夜已经出现了,这会儿该到门口了。”
今夜出现了?
什么东西?
甄让第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
惊蛰从外面走进来,道:“公子,门外有人说来送东西。”
这么晚了,谁啊?
甄让看向贾甄甄,她笑的一脸神秘。
惊蛰道:“我看那人似乎快死了,公子您要是想保住他的命,还是快点吧……”
“命?”正要去净室的贾甄甄脚下一顿。
她着人送的,明明是东西,怎么成了人?
是谁换了东西?
不可能,这个东西只有自己知道!而且——
贾甄甄问道:“来人是男是女?可有什么话要你通传?”
“男的,只说是奉命来找公子,送东西。”
就在此时,外面进来一个小厮,道:“公子,外面有一位小姐找你,也说是来送东西。”
贾甄甄诧异,这姑娘确实是她找的,但,男的又是谁啊?
甄让则注意力与她刚好相反,他不在乎男的是谁,他更在意,贾甄甄找这个姑娘给他送的是什么。
甄让道:“让两个人都进来,在花亭等候。”
甄甄牌大礼包要来啦!
第六十八章
远远地, 就看见花亭中,一共站着三个人。
一个是段衡,一个是甄夫人, 还有另一个……
林姑姑皱眉,不悦道:“四驸马怎么带了个乞丐来?”
惊蛰小声道:“那乞丐被打的没了半条命, 呜呜啊啊叫,谁知道还活不活得过今晚。”
两人说话间,甄府的侍女去花亭上茶。
她娉聘走进花亭,将三杯茶一一放在桌上, 段衡冷冷看一眼,他并不喝茶,他在等着甄让来。
“啊啊呃呃……”乞丐爬过来, 浑身是血迹, 吓得惊到了侍女,侍女手里的茶盏差点砸在段衡身上。
段衡轻飘飘躲过,抓住侍女手腕稳住她的身形。
侍女以为滚茶必定会烫到自己,惊呼一声,却发现茶盏被人一脚踢开了。
她一扭头, 见段衡生的虽不是粉面含春,像甄让一样翩翩公子郎, 却是极有威仪,顿时心里悸动,偷偷看了几眼,道:“多……”
“长眼。”段衡冷冷打断。
侍女:“……”
贾甄甄走在后面, 跟甄让一路上都在说话,此时见前面林姑姑和惊蛰齐齐停下。
贾甄甄便问,“怎么了这是?”
“这人……”惊蛰自觉措辞都困难。
那乞丐大约是渴极了, 方才想去抢茶杯,被滚茶烫了一身,但是却不长记性,见段衡跟侍女说话,又扑过去想抢放在段衡旁边的另一杯。
虽说这一杯本来就是给他的。
但……
段衡狠狠一脚踢在乞丐胸口,乞丐人被震飞,还没飞出去,又被段衡一把拉回去按在椅子上。
“想喝?”段衡的声音极冷。
此刻的他,完全不似刚才在赌坊中低眉垂眼的样子。
乞丐呜呜呀呀叫,慌张摇着头,他是真的怕了这个杀神了!
“你配吗?”段衡冷冷嗤笑,抬手就要一拳打上去。
甄让看到这一幕,赶紧抬手取下贾甄甄头发上的簪子就掷过去。
‘嗖——’
段衡十分警惕,改拳为掌,一把抓住簪子。
他抬脸,双目又恢复到无神的状态,扔开乞丐,道:“人我带来了,甄大人验收吧。”
贾甄甄心有余悸,这个段衡……
惊蛰道:“也太凶了吧!”
贾甄甄点点头表示很赞同惊蛰的说法。
贾甄甄记得段衡是武状元来着。
不过贾甄甄见他的次数很少,为数不多的几次见到他,他都在跟在贾敏的身边。
以前总有人说什么‘文武双姝’,将他和甄让一起谈起。
贾甄甄当时正是思慕甄让中毒最深的时候,闻言对段衡很好奇,就带着人去偷偷看段衡。
回来后,林姑姑还问,“公主看的如何?”
贾甄甄回:“什么‘文武双姝’?就是个菜青虫!”
她当时见的段衡,立在贾敏身边,和一个寻常的侍从并无不同,甚至比侍从还不如。
贾敏将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哪里有一身傲骨的武状元派头?!
跟甄让那种‘我冰清玉洁,不落凡尘,你们在我面前都是垃圾,只配跪下’的气势相比,段衡简直是个卖苦力的人力劳夫。
但是现在再看……
林姑姑轻声道:“段家在皖南是个大家族,家族中尚商不尚武,他虽然是长子嫡孙,但是并不为家中人喜爱,一个人独身上京,打出武状元的名号。”
惊蛰也道:“对!我打探消息的时候,总有人说起来他,说他之前怎么怎么厉害,还说他这两年一直在给四公主办事,办的已经废了。”
废了吗?
三人齐齐摇摇头。
不!这要是废了,有谁还能打……
贾甄甄顿了顿,赶紧走出去,让林姑姑先将吓呆了的甄夫人带去后院,而后着令侍女带乞丐下去。
“好生照看,找大夫先帮他看下伤口。”
“是。”
乞丐要被侍女带走,他却并不愿意,反抗着侍女,惊蛰一下子将他制服。
他望着贾甄甄,不停地指自己血肉模糊的嘴,意思是让贾甄甄看。
贾甄甄往前走了几步,却被甄让一把拉住。
贾甄甄不解,“怎么了?”
“他已经被拔了舌头。”
!
拔了舌头!
贾甄甄疏忽扭头看向段衡,段衡恍若未闻,只道:“赌的时候,甄大人只说要乞丐,并没说要个有舌头的乞丐。”
“你!”贾甄甄问,“是你对他这么做的?!”
“他还不配。”
段衡起身就要走,“茶也喝过了,人也送到了,六公主和甄大人也验过东西了,在下这便走了。”
“走?”
贾甄甄是真想圈禁住他。
贾敏和贾甄甄从未像今夜这样起过冲突,是什么,让贾敏突然坐不住的,甄让暂时尚且不知。
“甄甄。”甄让轻声叫她。
从他的声音里,贾甄甄听出甄让是要自己别冲动。
但贾敏,实在是欺人太甚!
贾甄甄冷静了下,道:“四姐送甄甄这么大的礼物,过几日,甄甄会回四姐个礼物。”
段衡本来已经走出了两步,闻言转过来,撩起眼皮看了看贾甄甄。
他的手里还拿着贾甄甄的金簪。
这金簪细长,流苏摆动时打在他手背上,麻酥酥,痒痒的,就像她的话。
“好,六公主的话,段某会带到。”
他直接走了。
段衡走出花亭后,乞丐终于正常了一点,他不再让贾甄甄看自己的舌头,乖巧跟着侍女去看大夫。
甄让知道贾甄甄心里难受,安慰道:“他不是闵思琢。”
贾甄甄道:“我知道,我只是……我没办法,”她望着天上的月亮,好半晌,又叹气一般,道:“甄让,我没办法不在乎,闵思琢就这样没了,我,我要给他讨个公道!”
圆月皎洁,层层月光洒落下来,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波光粼粼罩住金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