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监道:“是的,陛下。”
陈帝道:“着令人将小九还有方鹤带上来。”
贾甄甄长舒一口气,正要说话。
陈帝便道:“小六好厉害,能想到一张鹤图救人。”
贾甄甄瞬间浑身的血凉了个透彻。
陈帝阴测测冷笑一声,道:“朕知道你想保住小九,你们自幼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更何况,”陈帝想起闵贵妃,语气微有波动,不再似个掌权者,而是柔和了些,道:“她母妃去的突然,容易走错路,你是她姐姐,拉她一把,也是人之常情。”
贾甄甄顿时觉得满头冷汗终于散去不少。
幸好!
陈帝是相信了他们两人的私情。
陈帝道:“小六,你可有话说?”
贾甄甄本来已经准备好了一堆繁花簇拥的言谈,打算坚持自己之前的说辞,但忽然被陈帝这么一打乱,她的措辞顿时消失了大半。
陈帝道:“抬起头来回话!”
贾甄甄依言抬头,就见陈帝正手肘抵桌,神色疲惫地望着自己。
他如此哀伤,是想留下贾姝的吗?!
怪不得,他明知道鹤图的事情,却并未刁难自己。
贾甄甄迅速明白了,陈帝也是想要一个台阶下,他舍不得贾姝!
贾甄甄顿时拧了自己一下,‘情真意切’地掉了眼泪,道:“回父皇,姝儿一直喜欢白鹤,而方鹤画鹤很是了得,他们曾有过一段情,但母妃不允,便着人将方鹤送于我当陪嫁,我一直不知道,是母妃薨逝后,姝儿到我府里,她一见方鹤便哭……”
“哭?”陈帝道:“闵贵妃生前,对她确实诸多苛责,朕的女儿里,数姝儿胆小,喜爱这些软弱之物。”
贾甄甄不着痕迹垂下眼睛。
闵相觉得贾姝堂堂一个公主,跟个内侍搞在一起!真是丢人!
陈帝觉得贾姝胆小,喜爱的是软弱之物。
甄让适时开口,“此事六公主知道的时间不久,她曾劝过九公主,也打算奏禀陈于圣上,但闵公子出事了,六公主去闵相府里不过一会儿,便被九公主趁着微臣不注意,带去了寺里……”
他这一番话,说的不偏私,看似将贾姝与贾甄甄撇开关系,实则也是对陈帝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要保的只是贾甄甄。
陈帝生性多疑,今日在他们来之前故意斥责闵相,不过是敲山震虎。
甄让再是真皇子又能如何,陈帝活着一日,坐在这个帝位上一日,他便先是君主,而后才是一个需要儿子接替皇位的父亲。
他不会容许甄让在自己眼皮子地下动作,更不允许甄让‘未登天子位,先置杀人刀’,提前地便享有权利,自以为是地来打破陈帝的底线以满足自己的需求。
果然,闻言陈帝淡淡笑了。
恰好内侍带来方鹤与贾姝。
贾姝瘦了不少,一见贾甄甄,视线在贾甄甄的花簪上停留一下,顿时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链子,怯弱弱哭道:“六姐……姝儿害怕。”
贾甄甄扭头看着她,她并不与贾姝对视,只是垂着眼睑,而后不着痕迹看一眼方鹤。
方鹤虽然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但十指被夹断了骨头,软软摊着。
贾甄甄暗道:陈帝果然下手厉害,虽没有要了方鹤的命,却比要了他的命还要狠毒!
陈帝道:“别哭了!哪有个公主的仪态!”
贾姝抽抽搭搭止住了。
陈帝又去分别问大监和傅子垣当时的情况。
这些问题,陈帝在羁押贾姝后,早已问过三次以上。
这是宫廷私事,他并不需要严谨地审理出一个真相,他要的是下人忌惮,明白自己的位置。
这也是一种心理迂回的战术。
一旦哪个问题回的和之前不同,陈帝便会抓住一个小点,迅速放大,最终连环逼问下,便可以击破此人的心理防线。
可惜,大监是个人精,傅子垣身经百战,而且他们两个确实是晚于甄让到的。
因此并不知道这件事‘谎言’的部分,所言皆非虚,说的毫无破绽。
陈帝最终道:“小九。”
贾姝哭哭啼啼,小声道:“父皇。”
“念及你母妃,朕此次罚你禁足宫中,不得外出,方鹤则杖毙,你可有异议?”
贾姝连声道:“没有没有,父皇,姝儿都听父皇的。”
陈帝眼睫动了动。
贾甄甄知道陈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了,但还需要一步路——
贾甄甄道:“姝儿,你不是想与方鹤在一起吗?”
“不想了不想了。”贾姝连连摆手,“他手坏了,再也画不了鹤了,姝儿不要他了。”贾姝一咬牙,低下头道:“母妃说过,无用的东西,留着不过是累赘。他本就是一个官奴,姝儿知道错了……”
闻言,陈帝终于满意了。
陈帝道:“虽然你这样说,但方鹤到底是有才之人,朕为一个公主而杀一个人,实乃昏君作为。”
陈帝道:“人是小六府上的,小六于此事责无旁贷。便罚小六一年俸禄,领回此人,以后不要让他兴风作浪!”
方鹤在听闻贾姝的话时,脸色煞白,此时听了陈帝的话,人已经无法支撑,颤抖着哭起来。
直到被内侍狠狠踢了一脚。
方鹤才似是回了神一般,跪下磕头,他双手虚弱无力,根本无法支撑,上身前倾,人便直接狠狠砸在地上。
“哐——”
方鹤道:“谢陛下圣恩。”
剩余几人,纷纷道:“陛下仁慈。”“陛下圣明。”
一番闹腾完,此事便算告终,一众人出了御书房。
贾姝随着宫娥行于长廊上,她素衣飘飘,人清减地仿佛随时能乘风而去。
贾甄甄知道自此一别,除非贾姝出嫁那日,她是再难以见到贾姝了,便道:“将花簪送于九公主吧,这是我府里精心侍弄的花。”
内侍笑着接过早上甄让做的花簪,跑去送给贾姝。
贾姝接过花簪。
远远地,隔着朱红长廊,她看过来,神色不悲不喜地,似一抹游魂一样,好半天,微微点下头。
贾甄甄叹口气。
甄让道:“公主,我们该出宫了,闵公子的葬礼不等人。”
贾甄甄便带着方鹤出宫。
出了宫门,坐于马车上,甄让查看了方鹤的手,而后摇摇头。
贾甄甄问,“没办法?”
“没办法。”甄让道:“他的双手,经过连续不断地冰水和热水交替浸泡,已经破坏了骨骼肌理,若是再如此过个几天,重物敲击上去,他的皮肉便会掉下来,剩余一副完整的手骨。”
“什么?!”
陈帝手段竟然如此残忍。
贾甄甄叹口气。
空气中一片静谧。
此时,方鹤忽然抬头,他眼中闪过一丝杀机,看向贾甄甄时,绽开一抹奇异的笑。
他道:“六公主,你也觉得,是方鹤活该落的这个下场吗?”
第七十一章
贾甄甄道:“方鹤, 我没办法,这是唯一能同时保住你和姝儿的方法。”
方鹤掉了眼泪,噼里啪啦砸在自己的手上, 他悲喜不定地道:“可是九公主,方鹤有什么错呢?方鹤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如此微贱如同草芥!”
究竟是谁的错呢?
贾甄甄与甄让对视一眼。
贾甄甄道:“方鹤……”
剩下的话她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这个时候还能说什么呢?事已至此了——
方鹤失去了自己的手, 贾姝失去了自己的自由。
忽而,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有人高声道:“押镖世家的邱小姐今晚要选夫婿啦!”
随着这一声惊呼,瞬间传来大大小小的声音。
“哇!邱家!”
“我说, 邱老二早前是土匪,谁敢给他做东床快婿,是活腻歪不想要命了吗?!”
“哈哈哈, 你这可就太见识短了吧!邱老爷押的镖都是官爷们的, 俗话说得好,有钱就有权,有权就有钱,邱家卡在钱和权中间!人都抢着做呢!”
“别土包子啦,邱老二这是趁着秋闱, 想要好好地招一个‘准状元郎’呢,你们啊, 一堆泥腿子,就别想了。”
贾甄甄的眼睛里瞬间有了亮光。
邱家!
没错,他们说的是押镖世家邱家!
上一辈子,在今年还发生了三件大事。
其中的一件, 就是杀千刀的傅子垣得了邱小姐的青睐,他便迅速跟金宴盏恩断义绝,娶了邱小姐。
然后在自己那位夫人的推波助澜下, 直接将金家推向了毁灭。
最后金家的结局很惨,金宴盏死于监牢中,金宴竹一蹶不振,从此不知所踪。
贾甄甄道:“甄让!快!”
她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便听得马车外忽而传来一道极其清脆欢乐的女声。
其声线爽朗,十分果脆,道:“男人啥样猪啥样,挑来挑去一个样。你爹实在无聊透顶了,能想出这招。”
另一个声音羞怒,道:“知莲!”
叫知莲的女子笑一声,赶紧道:“好好好,怕了你了,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说你爹对吧!邱小姐,你看下这一堆人,你看中了谁,晚上我就帮你砸中谁,让你今晚就能把他拉到闺房里‘就地正法’!”
“你!”邱小姐含羞带怯,“你总是没个正经的!”
知莲长叹息一声,“怎么不正经了?嗐,我可真是可怜,半路好容易碰到个富婆,结果还没养我几天呢,居然就要抛弃我扑进男人的怀抱了……我真是可怜啊!”
“你,你别这么叫我。”
“哈哈哈——富婆!富婆?”
贾甄甄急急道:“甄让,有个事……”
甄让问,“怎么了?”
他也一早就听到了这位邱小姐出场了,只是他还没动作,就见贾甄甄已经道:“我想出去看热闹!”
正好!
甄让点点头道:“好,我们下去看看。”
方鹤坐在马车上先回府里去诊治手,贾甄甄和甄让则一块儿出去看。
两个人才一下马车,贾甄甄远远地就见傅子垣骑着高头大马要过来了,他步态潇洒,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不大像个将军,倒更像个风流倜傥的纨绔公子哥儿。
贾甄甄扭身看向马车边,正站着两个女子。
刚才说话的就是她们。
她们一个一身玄色衣裳手里抱着剑,生的很是英气,另一个则穿着白裙,头戴锥帽,柔柔弱弱,有点像贾姝的意思。
贾甄甄暗道:穿白的应该就是邱小姐!
事态紧急。
贾甄甄直接伸手将甄让一推,甄让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傅子垣身上,这一下,他直接一晃就摔在了两位姑娘的面前。
知莲‘嗯?’了一声,手指弹下自己的剑身,一口官话十分流利,满意地道:“我看这个猪长得不错,富婆,就他吧!我拉回去给你宰了吃怎么样?!”
甄让还是第一次被人比喻成‘长得不错的猪’。
“你你你!!!”邱小姐显然是当成个娇滴滴的小家碧玉养大的,见甄让看自己,顿时害羞地直打知莲胳膊,道:“你说话收敛点!”
知莲见她的动作,瞬间就明白:哦,这是看上了!
女孩子在自己有好感的男人面前,要么非常的沉默羞怯,要么非常的容易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两者皆中,很不容易!
邱小姐道:“公子,我的这位朋友她不是京城人士。”
甄让觉得知莲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但细细一想,又没有印象,心里诧异,便道:“可我听她官话说的似乎很不错?”
邱小姐道:“哦,她小时候是京城人士,后来大些了,是一直住在外面……”
甄让点点头。
邱小姐道:“她不常在京都中走动,所以说话多有得罪,还请你海涵……”
甄让摆摆手表示没事。
“嗤——海涵什么啊。”知莲上下打量着甄让,又看一眼已经飘到傅子垣身边去的贾甄甄,挑眉一笑,道:“喂,你介意入赘吗?”
“知莲!”邱小姐羞红了脸,道:“我不理你了……”
说完她直接就走了。
知莲生怕她是真的生气,赶紧抬脚就追上去,“别生气啊富婆!我还靠你养呢!”
两个人一转身,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喧闹的大街上不见了。
甄让站在原地,摇头笑了笑。
这算是什么事情?自己帮傅子垣挡了桃花!
不过这个遇见倒是还好,晚上的招亲才是重头戏。
不过,似乎上一辈子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在提前。
比如当时这位邱小姐招亲,是在冬月十二号。
现在才十月而已。
***
傅子垣一出宫门,他骑着马走的比甄让的马车要快出不少。
但快走出闹市的时候,傅子垣又想起那个影卫的事情,于是打马又返回来找甄让想再说说,谁知道已经看见甄让了,却被贾甄甄给‘蛮不讲理’地截胡了。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傅子垣高坐马上,笑嘻嘻居高临下不拿正眼看贾甄甄,“哟,是六小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