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有点不想主动搭理这货,但此时狄利斯蹲在那儿的气场太过阴沉,总觉得这个机械师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似的。
除他以外,同样下班,躲在屋檐下避雨的还有不少年轻人——毕竟现在是研究所下班的时间——但他们都若有若无地避开了狄利斯蹲的位置,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正散发着比暴雨还阴郁的气场吧。
狄利斯没有回复,只是用空洞的眼神瞥了院长一眼。
他还处于刚才实验结果的巨大惊吓中,更何况此时……
“啊,钱德勒院长,您好。”
钱德勒走近后,才发现了狄利斯(奇迹般)不发一言的原因。
某个一身白衣的男人,从狄利斯抱着的成堆文件后探出头来——温温和和的招呼,从容的姿态。
怀特就站在狄利斯旁边,之前只是被狄利斯手里的文件堆挡住了。
院长脸上的表情一紧,很快恢复自然。
“啊,怀特主席,您好您好。”
他走过去,伸手和对方握了握,“您在这里是……?”
“本来是回办公室取一件东西。”怀特耸耸肩,“结果遇上了暴雨,真是倒霉……你说是吧,狄利斯教授?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狄利斯动了动,回答惊人得言简意赅:“工作。”
“啊,是吗,那……”
“别靠近我。别和我说话。”
机械师表情很冷漠,“否则我会控制不住吐在你鞋子上。”
怀特的表情瞬间沉了下去。
见状,钱德勒急忙挤到他们中间,若有若无地推开了怀特,开始笑呵呵打圆场。
“主席,关于您上次提到的交易……”
——但谁也不知道,蹲在地上,抱着文件自闭的机械师,刚才说的是实话。
狄利斯想吐。
每当遇见怀特,那种背后冒冷汗,心脏抽痛,胃里一阵阵绞动的创伤应激反应就会袭来——更何况,是刚调查出白塔真相的现在。
狄利斯刚刚得知了一个关键性的线索,并用几个符号,完整揭开了白塔的真相。
他聪明绝顶,这个真相其实早有猜测……也早在遇见怀特的第一时间,就隐隐察觉到一些。
所以,比起震惊,此时的狄利斯更多是害怕。
他宁愿自己没有这么旺盛的好奇心……宁愿自己没有这么旺盛的求知欲。
要是不知道就好了。
要是不知道,他就可以无视,可以忽略……
好想吐,好难受,好害怕。
周围的声音也很吵,周围的人都很吵。
想回家……待在钟楼里,待在我的实验室里……
狄利斯动动耳朵,把脸闷进膝盖。
“怀特主席,您打算一直在这里躲雨吗?”
这是钱德勒院长的声音。搞不懂为什么他能拿出这么好的态度。
“啊,我夫人会来接我,我在等她。”
怀特的声音……夫人?这家伙有妻子?那将来还舍弃了男人的身体,果然是可怕的变态……胃里好难受。
“嘿,你怎么回去?一直等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哈哈哈,我舅妈说她来接我~她可是富家小姐,待会儿让你们看看那尊王都打造的四轮马车!”
“噫,那你呢?”
“我,我爱人就在这附近工作,她说会直接派儿子开飞行器来接我。”
“我妈妈……”
“我家老爹……”
“我的仆人……”
“我的第二个漂亮侍女……”
无父、无母、无舅妈、无妻子、无侍女、无儿子、无贵族身份的狄利斯:……
弟弟突然不害怕了。
弟弟也不想吐了。
弟弟想打人,把羽毛笔塞进这帮愚蠢人类的嘴里。
……可是他打不过。可恶,敌方人数太多(除他以外的所有人),手头也没有趁手的组装机械零件……
倾盆的大雨下,避雨的长廊暂时成为了一个密闭空间,而这个密闭空间里,正隐隐流动着一种人类亘古不变的劣根性行为……
互相攀比。
钱德勒忙着和怀特打官腔,余光就瞥见散发阴郁气场的狄·蘑菇·利斯,有向狄·腐烂·蘑菇·利斯转变的征兆。
院长:哎。
他以为狄利斯是忧愁于没法冒雨回家,想了想,稍微提高声音说了一句:“对啊,对啊,雨势真猛烈,我十岁的女儿刚才也在通讯器里吵着说要来接爸爸,但我还是拒绝她了,怎么能让小孩淋雨,我一个人走回去也……”
院长的余光,瞥见腐烂蘑菇扭头,向自己投来视线。
——比刚才还沉郁的视线。
钱德勒:???我都说我自己一个人走回去了??
狄利斯:呵呵呵,女儿十岁了不起啊,我也,我也……我可以用零件自己造一个女儿。
于是院长眼睁睁看着他由狄·腐烂·蘑菇·利斯转变成了狄·氧化完全·分解为微生物·回归大地·蘑菇·利斯。
我的人生真失败。
一直自以为天下第一的机械师抑郁地想,明明我比那群互相攀比的家伙都聪明,竟然拿不出任何这方面的攀比资本。
想打人……想打人……想打人……想死……想死……想死……
正当院长胆战心惊地看到这只几乎汽化的蘑菇散发出极端阴郁的死宅气场时,不远处,传来响亮的马蹄声。
“唰啦——”再次出现了急停,再次出现了马蹄下重重踏起的水花,再次出现了被高高飞起的水花糊了一脸的无辜群众。
离狄利斯最近,叒被浇一脸水的怀特:……
骑手勒紧缰绳,吹了声口哨,翻身下马。
红色的防雨外套鲜艳亮眼,红色的长靴让她的腿部线条一览无余。
“我只带了一把雨伞。”
跳下马的伊莎贝拉稍稍抬起帽檐,露出闪闪发光的宝石发卡,些许白金色的鬓发被雨水打湿在脸上——她稍稍歪头,抖落了帽子上积累的雨珠,视线没有在其他任何人影上停留。
“好了,快点,我们撑一把伞去约会吧。”
钱德勒院长听见了四周隐隐的抽气声,并看见那只几乎汽化的蘑菇瞬间满血复活——蘑菇同学活泼地跳起,颠颠跟过去,头顶竟然还嚣张地开出了布满粉色花花的背景板。
噫。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白塔的真相,时间线的问题……大家不要着急哦,现在觉得乱,是因为从弟弟的视角来看,几乎不需要解释清楚,弟弟从那几个符号的隐喻中,再结合自己的推理,已经发现了全部真相啦,但这个推导过程对大家来讲太跳跃(因为弟弟太聪明),全部写出来又会枯燥繁琐,有凑字数之嫌……
所以,接下来我会以咕咕的视角,在大波发糖的同时,慢慢让大家认识到隐藏的真相!(毕竟咕咕理解不了会打弟弟,咕咕是很没耐心的家伙)
请放心,绝不会让大家一头雾水哒,只要接着往后看就都会明白的!
谢谢大家前段时间对作者更新频率的包容鸭,目前作者三次元终于忙完啦,明后天都有更新,然后会努力恢复日更的!
再次谢谢大家的理解!我会加油的!
第92章 雨伞哪有外套好玩
汉纳接到“王都特派上级”的消息,命令他“来接汉娜,并教导她作为女仆的规矩”时,其实有点意外。
自己的妹妹聪明灵活,就算故意在那位特派员面前扮蠢卖痴,也不可能真的把对方的好感度拉到最低……
然而,当汉纳打着伞,左转转,右转转,最后在某个自带门廊的小甜品屋下发现了自己的妹妹时——汉娜站在原地,抱着一件大号的男式雨衣,神情痴呆,面带红晕,每隔两分钟发出“嘿嘿嘿”的傻笑声。
汉纳:……完蛋了,妹妹真的傻掉了。
他担忧地上前,拍拍妹妹的肩膀,示意对方回魂。
汉娜恍惚地看了他一眼。
“汉娜?怎么了?”
妹妹依旧精神恍惚。
汉纳皱眉,又把称呼换成了小时候相称的昵称——“娜娜?出什么事了?”
听说东方小国那边有用“亲人呼唤对方小名”的方式来“叫魂”的古法,姑且试试。
这下,总算有了回应。
抱着一件防雨外套的汉娜,呆呆仰起头看他——不,作为兄长的汉纳敏锐发现,仰起脸的妹妹,并不是平时的精明妹妹。
妹妹看上去傻兮兮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情绪兴奋直白,真的是……小时候的娜娜。
小时候的娜娜举起自己最崇拜的偶像的雨衣,大声对兄长道:“我!这辈子!都不洗头了!刚才被主人抛下的雨衣盖到的头!”
汉纳:“……不,给我按时洗头啊。”
虽然不明白你为何突然失智,但怎么想真正的公爵也不可能把雨衣盖到你头上吧,多半是什么关键点触发了妄想……
↑依旧未正式见到公爵本人的汉纳“我不!这是被主人间接碰到的脑袋!”
汉纳:“回家就洗头。立刻。马上。”
“这件防雨外套要珍藏起来!和上次的蛋糕一样供在烛台上!”
汉纳:“不,那块长毛的蛋糕已经馊了,你休想再往上摆多余的不明垃圾。”
“那!我!这辈子!都要!抱着这件外套!睡觉!”
汉纳:“……”
王子殿下的第一侍从官深吸一口气,冷然道:“不准抱着雨衣睡觉。把它给我,你冷静一点——”“不!不!这是我一生的请求!一辈子的珍宝!哥,哥——”痴呆化的娜娜大叫起来,还没有做出“就地打滚耍赖”之类的熊孩子举动,不远处的雨幕里,就突然传来一阵交谈声。
那个位置是街道另一头的拐角,与这个小门廊正好呈对角线分布,汉娜和汉纳他们俩就位于对方的视觉盲点。
交谈声由一个男声和一个女声组成,男声语速又快又急,女声略微沙哑,两个人都很有特点,更何况他们正往这边走来……这让汉纳轻易捕捉到了他们俩具体交谈的内容。
“龙的天气预测功能没有坏?咕咕,那你带一把伞过来也太失策了,这种暴雨是区区一把伞根本无法抵抗——”“闭嘴,弟弟,靠过来一点。”
“……哦。”
“啧,再靠我近一点!你肩膀要淋到水了!”
“哦,呃,好。”
“——都说了让你靠我近一点啊!”
同一把伞下,脾气不太好的女方直接伸过手臂,把旁边人的脖子揽过来,紧紧和自己贴在一起。
而男方本能往下缩,却撞到……不对,埋进了……咳。
“我只有一把伞,这也是没办法的。”
女方口气粗鲁地说,仿佛拍狗头那样安抚地拍拍挤在自己胸前的家伙:“反正都订婚了,弟弟,不过让你抱我紧一点而已,你总往外躲做什么。”
“……好啦,只带一把伞也是没办法的嘛,来的时候我把你的雨衣送给一个小姑娘了……喂,别发抖啊,没必要这么害怕啦。”
“请你喝草莓奶昔?加油走几步,我们去下个街角的甜品店休息一下,你想喝点草莓奶昔吧?”
啊。
是挺恩爱的未婚夫妻。
汉纳兴趣缺缺地转头,继续关怀自己降智后回归童年的妹妹:“不,听我说,娜娜,无论如何也不可以——”“啪。”
他看见娜娜面无表情地举手,把那团刚才还紧紧抱住胸前的雨衣,扔进了地上的水坑里。
神态,动作,周身气场,仿佛是在把什么恶心至极的胶状物丢进农村化粪池。
汉纳:……一生的请求呢。一辈子的珍宝呢。
“狗男人都去死吧。呵呵呵。什么相合伞嘛。”
汉纳:妹妹突然从发光的快乐儿童回归了心理阴暗的大人。
他叹了口气,捡起被汉娜泄愤扔到地上的雨衣,并相当明智地后退一步——下一秒,妹妹连珠炮弹般的恐怖低语果然甩了他一脸:“什么相合伞……明明得到了相合伞的机会竟然还要逼逼……竟然还往外躲……身在福中不知福……可恶……埋在那种地方……还敢摆出被迫、不情愿的姿态……发抖绝对不是在害怕吧……发抖绝对是因为脑子里闪过了几千种限制级东西又必须苦苦忍耐吧……竟然还得到了草莓奶昔的哄劝……可恶……阴险的狗男人……毒辣的狗男人……心思深沉的狗男人……竟敢让主人放柔声音去哄……没有尊严的狗男人……狗……”
↑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戳中了真相的女仆。
汉纳没有听清汉娜嘴里的“主人”,因为他被妹妹堪称恐怖的怨气和“狗男人”的循环逼得又走远了一点。
我也是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