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椿哼声,眼神里全是小得意。
而那少君,则是挑了挑眉头,一派慵懒模样,仿佛什么都不上心,只淡淡说了一句,“那是阿父结义兄弟的女儿,鹤椿多舌,期姬按例惩她。”
“是,少君。”期姬一怔,随既应声。
鹤椿讶然,表情愤愤想说什么,然而,期姬瞧自家少君淡雅脸上显出一丝不奈,连忙拽了拽鹤椿的衣摆,拦下了她。
自家夫人把这样多舌、刻薄、烂漫、懵懂的小丫鬟派到少君身边,是因为少君性情淡漠,万尘不染,看着仿佛随时会飞升一般,想用鹤椿给他添点烟火人气儿,巧言利嘴的解他心腻,却不是烦他……期姬且明白着呢。
拽住鹤棒,狠狠捏着不让她出声,期姬膝行上前,给少君添了杯淡茶,随后,便拽着鹤椿老老实实退跪到车厢角落,垂头恭敬无声。
少君随手挑起窗帘,淡淡烟眸瞧向外头风景,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将他握着茶杯的手映的几近透明……“这黍稷种的到好,竟仿佛不缺水般,疑?那是什么?”他轻声,斜眉微微挑起,目光看向不远处,高高架起的木轮。
身子向前探起,他眸光微沉,伸手指着木轮,刚想说什么,突然,车厢外,松柏的声音传来,“少君,楚家女郎来了。”
“掀帘。”少君指尖微顿,收回心神。
“诺。”期姬恭应,膝行上前,打开车厢门,抬手掀起帘子。
阳光刹时照射进来,少君微微侧身躲避的同时,耳边听见一把含笑女声,“是苏家兄长吧,远来是客,我不曾迎接,当真失礼了,请莫要怪罪呀!”
第15章
苏冼这‘便宜’伯伯不放心义母嫂子,派遣嫡子到春城来照拂她们的事儿,程玉早就知道,事实上,人家五月到达春城后,给她来过好几回信,觉得玉柳乡不安全,让她回将军府,只是程玉这边事情没做完,几番婉言推辞罢了。
到没成想,苏啄居然亲自来了。
【哎哟哟,苏冼的嫡子……不是又残又暴吗?居然长的这么好看!】识海里,‘颜’狗尖叫。
【残暴不残暴的,跟长相没关系吧!】程玉回答,目光含满欣赏赞叹的扫过车厢内的苏啄,不由自主赞同道:【不过,溜儿,你说的对,他的相貌确实非凡,我做过这么多次任务,他这张脸能排上前三了,只可惜红颜命薄,我记得他死的挺早。】
【是啊,客户记忆里没见过他,应该是楚元畅建国之前死的。】狗子一脸可惜,【跟苏冼前后脚吧,都没活过三十呢。】
【约莫是身体不好,你看他那肤色,白的都要透明了,腰身比我还细,这份儿弱质纤纤,瞧着就不是长寿之相。】程玉轻声,边跟狗子聊着,边缓步上前,微微福身,“烦劳苏家阿兄前来探望,真是阿钰的不是,你们一路风尘,想是累了,快随我进山庄歇息歇息吧。”
瞧这小脸儿白的,多让人心疼,赶紧进屋躺着!
“你到认得我?”车厢里,少君——苏啄微微垂眸,玻璃般的雾眸扫向程玉,他淡淡一笑,身形没动。
程玉回看他一眼,抬手指指‘苏’字大旗,笑道:“九江郡内,除了苏阿兄和苏伯父外,还有谁能用这族徽?”毕竟,你老子就你一个亲生儿子,你的待遇惯来和他持平,哪怕收做义子的苏勋,他的令旗都缺一笔呢!
“眼睛挺利,看得仔细。”苏啄不可置否。
程玉笑笑,没搭他话茬儿,反而再次相请,“苏阿兄陪我回庄子吧。”堵路上算怎么回事?
“同往。”苏啄颌首。
程玉一怔,没太听明白。
“女郎,我家少君的意思,是请您上车来,怕您累着呢。”一旁,期姬小声解释。
“哦,那到要谢谢苏阿兄,我恭敬不如从命了。”程玉挑了挑眉,捻裙角上马车,跪坐到苏啄身侧。
随着程玉出现,佃户慢慢散开,骑兵打马,车队缓缓驶动,很快进了玉柳山庄,那里,庄头管事早就备好一切,将人请进来,骑兵侍卫安排妥当,又把苏啄几人恭敬让进主院,刚想令仆妇伺候他洗漱换衣裳……
期姬和鹤椿就命人从马车里搬下浴桶并两个大箱子,然后,把伺候的人全打发烧水去了。
“我看见那大眼睛丫鬟捧着一翁花瓣往屏风后头去了,这是要往水里撒吗?苏少君真讲究啊!”仆妇小声絮叨。
“快闭嘴,那是主子,是你能讲究的吗?”一旁,女管事蹙眉斥她,“少说话,别给女郎丢人。”
“我没讲究,就是觉得女郎春娘娘临世都没这么享受,咱们是不是怠慢她了,她要是生气回天上了怎么办?”仆妇担忧的说。
女管事沉默,半晌,悄悄往前走了两步,一忽一忽的偷瞄屏风后头,想看清楚太守府的丫鬟是怎么伺候主子的,她们能不能跟着学学,讨好自家女郎。
“你往前凑什么?我家少君不习惯旁人伺候,赶快退下去,莫脏了地方。”鹤椿捧着翁转出屏风,一眼瞧见女管事鬼头鬼脑,沉面厉斥。
“呃,这,这姑娘……是我们女郎交代,说晚膳备下了,苏少君要是收拾妥当了,还请他前往赴宴。”女管事连忙后退,磕磕绊绊的说。
“真是麻烦,你等着。”鹤椿皱眉,不烦耐的回身。
没一会儿功夫,苏啄从屏风后走出,微湿青丝半散着,寝衣松松披再身上,他斜靠软塌,期姬和鹤椿半跪着给他擦干头发,换了衣裳,他便起身,来到正院大堂。
那里,程玉携袁姥爷一家,早就已经等着了。
将苏啄请到上座,仆从端来小桌,一行人落座,边吃边聊起来。
“阿兄,苏伯父身子如何?府里可是一切都好?”程玉率先开口。
“尚可。”苏啄轻轻啜了口茶,眉目微缓。
“哦,尚可啊……”程玉摸摸下巴,又问他,“阿兄是从将军府来的吧,我家里人怎么了?我看他们写的信,应该都是挺好的,没出什么问题吧?”
“未曾。”苏啄优雅放下白瓷杯,拿帕子试了试唇。
程玉:……
真棒,成功把天聊的死挺,不想找话题了,被怼的好难受,她还是单纯欣赏美色好了!
程玉叹气,用手肘撑桌子,眼睛一眨不眨。
至于袁家人……呵呵,从开席到如今,他们几乎没说过一句话,毕竟,不过木匠家族,面对苏啄这位太守公子,几个大郡的未来继承人,他们确实不太敢搭腔,而且,瞧他那模样,苍白削瘦,跟个美人灯儿似的,袁家人还怕他们声音太大,把他吹灭了呢。
还是用膳吧,今儿大肉烧的不错,香着哩!
用四个字成功怼死了唯一会打圆场的程玉,席间刹时陷入一片沉默当中,苏啄用纤细手指抚唇,环视一圈,嘴角微微弯起,似乎挺适应这样的气氛,不过,突地蹙蹙眉,他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望向程玉。
“近来天旱,民间不稳,生了不少匪盗,玉柳乡不大稳妥,钰娘随我回将军府吧。”他轻声,手里把玩着茶杯,“堂兄已经到太原郡了,很快要跟陆王爷面谈,楚叔父是否能赎回,很快就会有结果,春城消息灵便些。”他垂眸,慢不经心的说。
苏啄从未见过程玉,并不了解她,亦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肯留将军府享福,非要跑穷山沟里种地,不过,平时便算了,那会儿四里安稳,小姑娘乐意再哪就再哪,但如今情况不容乐观,他还是得把人接回城里,免得真出了问题,他阿父那颗博爱的心受伤。
“苏阿兄,你说天旱?”程玉没搭他回不回府的话茬,而是满面疑惑的歪了歪头,惊诧道:“哪里旱了?我们这里挺好的,没有缺水啊!”
“玉柳乡下雨了?”苏啄坐直身子,拧眉问。
“没下啊,都半年多没下过了,但是,不下就不下嘛,只要有水照样种地,有粮食怎么会生乱子?”程玉摊手,完全一副明知故问模样,把狗子给恶心的啊,尾巴炸毛直转圈儿,【大玉,你打住,你快点拉倒,我不行了,我要吐!】
【一边吐去,别耽误我干正事!】程玉飞快甩了一句,随后,依然‘纯朴’的望着苏啄。
苏啄:……
“钰娘,我知道此处有玉溪,天不落雨,暂时不能成旱,但,佃户挑水浇田,艰辛不堪,难道不曾成怨?”他蹙蹙眉,淡声问。
“没有啊,我们不大辛苦的,苏阿兄,你不知道,早再三月未曾下苗前,我便觉得天气不对,许是要旱,就派人趁早挖好水渠,架起筒车,引水进田,如今,我这玉柳乡遍地青纱丈,并不太缺水……只是没成想,旁处已经那么严重了!”程玉幽幽感慨。
“让人挖了水渠?你哪来的人力?”苏啄蹙眉。
“我制了新犁,耕地速度快了许多,妇人都能用,又培养苗种,自然能抽调出人力了!”程玉轻描淡写的说:“且,不止水渠,我还修了水库,架了两百多筒车,无需佃户挑水,玉柳乡自然无事。”
“新犁?筒车……”那是什么?
苏啄烟眸微凝,敏感察觉,“是架在溪水边的那些高大木轮吗?”
“对啊。”程玉笑笑,坦然承认。
“那有什么用?听你的意思,是取水的?”苏啄目光沉沉。
“嗯。”程玉点头。
“效果如何?”苏啄追问。
“很好啊,一架筒车能浇几百亩地呢。”程玉说着,语气漫不经心,实则暗圈重点,“而且,除了前期挖水渠需要人力,筒车一但架好,就能自行运转了。”
“天下居然有此奇物吗?”苏啄沉吟,烟眸微垂郑重望过去,这是自踏进玉柳乡之后,他头一次认真看程玉,“钰娘,你所言的新犁和筒车,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可以呀!”程玉欣然应允,按桌想起来,然而,身子突的一僵,她顿了顿,抬头看看天色,又侧身瞧瞧苏啄,“额,苏阿兄,今日天色已晚,你长途奔波想来累了,不如休息一晚,我明早带你去看?”
虽然她本人很想快点把东西献上去,走上她的‘成圣’之路,不过,看苏啄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她还真不太敢劳累他,万一出事怎么办?
那不是麻烦?
“无妨,这是正事,你前头带路。”苏啄执意,晃晃悠悠站起身来,迈步想往前走。
他身侧,一直默默倒茶布菜的期姬飞快拉住他衣摆,再他微愠回头时,恭敬叩首,“少君,奴知晓您想为太守和夫人分忧,但,您要保重自己啊。”您不染疾,不三天两头病卧床塌,就是对太守和夫人最大的帮助了!
旱不旱,筒车不筒车的,根本不重要,那是旁人需要操心的事啊!
“少君,天晚了,风凉了,你这会儿出门会得风寒的。”鹤鸣说的更简单明白。
苏啄顿住,侧目看了她们两眼,半晌,缓缓回身坐了下来,用手撑着额角,他眼帘垂下,嫣色红唇紧紧抿着。
第16章
做出的东西就要拿来用,不管是曲辕梨还是筒车,它们出现的目地,都是惠及百姓,活天下万民,并且,给程玉挣个‘万家生佛’,赚个‘青史留名’。
光玉柳乡里传播,做个什么‘春娘娘’临世,根本达不到程玉的期待,哪怕暂时没有行动,她亦不过是默默蛰伏罢了。
如今,机会近再眼前了。
苏啄来了!
做为九江郡少君,就算他是个病殃子,手里没有实权,但是,程玉觉得,身为上位者,但凡瞧见曲辕犁和筒车的人,都应该认得出它们的价值,且,瞧他打探寻问的模样,智商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不过,碍着苏啄那个体情况,美人灯儿似的,他对农事或许没有那么敏感……
宴席初开时,程玉还私下琢磨该怎样婉转的把‘事实’摆到他面前,让他惊为天人,飞奔着回去告诉苏冼……
毕竟,如果不到万不得已,她并不想上门自荐,上赶着不是买卖,难免让人看轻……不过,苏啄到是出乎她意料的敏感,远远看了几眼便察觉出筒车的不凡,只可惜身体弱了些,六月旱天居然不敢吹夜风,确实是个美人灯儿啊。
灯芯还不大粗壮!
幸好人长的漂亮,哪怕是个表面儿光的,都让人忍不住想宽容他。
“苏阿兄,筒车就再玉溪边架着,两百多架呢,跑不掉的,你想看什么时候都行,还是身体要紧。”虽则主子们说话的时候,丫鬟插嘴不大礼貌,但是程玉依然包容了,谁让她是苏啄的丫鬟呢?
谁让苏啄长的好呢?
“我明儿陪你去,你想看多久看多久。”她温声劝着。
苏啄淡漠不悦的表情,明显有些缓合了下来,轻轻嘘出口气,他转头看向程玉,唇角微微勾起,“那好,劳烦钰娘了。”
“无妨,应该的。”程玉摆手。
两人隔桌对望,相视一笑,随后便浅谈几句,约好了时辰,各自回房休息了。
至于默默陪席,毫无存在感的袁家人:……
哎呦,好饱哦,大晚上吃这么多东西,估计要失眠啦!
——
酒席宴散,各自安眠,夜风缓缓,蝉鸣嘶嘶。转眼间,月落日升,天亮了。
苏啄依然沉睡。
“女郎,我家少君从九江城至春城,从春城至玉柳乡,很少赶这么急的路,睡的这么晚,身体着实乏累,请您体谅了。”面对按时辰赶来赴约的程玉,期姬堆出一脸歉意的笑,身子死死堵住门口,半步不退。
“额……他什么时候会醒?”程玉哑然片刻,出声问她。
“按少君的习惯,再过两个时辰吧。”期姬歉意更深。
程玉:……
昂头看了看天色,日头高高悬起,散发着灼热而刺眼的光芒,两个时辰……呵呵,那就得正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