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金苦笑解释,“门房上人当时没当回事,把他给喝走了。小的也是今日偶然知道此事,才赶紧来禀报给您。”
“没用的东西,”
高霁已经没了耐心,只问道,“那此人现在在哪?”
连金赶忙答,“小的今下午好一番打探,才得知,这人前些日子犯了事,被京兆府判了流放,眼下该是在辽东呢。”
“混账!”
世子爷彻底怒了,“合着你什么都没查到,跟本公子说了半天废话?”
“爷息怒,”
连金赶忙补救道,“小的现在正是来请您的命,要派人去辽东找那人,只要找到那人,那位姑娘也一定就能找到了!”
“那还不快去!”
高霁索性撂下狠话,“下一次,我要见不到她,你也别回来了!”
~~
下了决定后,阮青岚当夜就开始安排南下之事。
朝廷已经命镇北王离京,拖沓不得。
好在船是现成的,平素往来南北运货,熟门熟路;运河沿岸处处是商埠,也无需准备太多米粮,只消将家中织坊与铺子安排好便可。
所幸下人们都忠厚可靠,前些日子又找到了几个不错的掌柜,众人也都知他收到家信的事,倒也无人起疑,待将诸事交代好,他便带着妻儿上了船。
阮家的船不小,底部是一个大大的货仓,其上还有十间客房,分上下两层。
距离上一次回临安,已经有四五年之久,此时乍一上船,几个孩子都很新鲜,尤其小娃儿阿皓,看看这又看看那,眼睛都快不够使了。
楼上的客房自然要留给独孤珩与赵达,阮青岚将妻儿及下人安排在楼下,便带着明瑜去码头迎接这二位贵人。
芳若同秦氏央求,“娘,今晚我想同姐姐睡一间房,叫红菱同小竹睡去吧。”
秦氏觉得奇怪,“做什么要跟你姐姐挤?”
小丫头道,“我怕夜里睡不着,可以同姐姐说说话嘛。”
秦氏无奈看向安若,“安安可愿意?”
“我愿意,”安若点了点头,又同妹妹笑道,“不过我没有小竹细心,万一睡着不知你踢被,你怕是要着凉。”
芳若笑嘻嘻道,“姐姐不必担心我,没准是我来替你盖呢。”
安若轻点了点小丫头的鼻尖。
妹妹虽然调皮些,但最维护她,上辈子知道大伯与祖母要将她嫁去武王府,登时便拿了把剪刀要去与他们拼命,大伯恼羞成怒,将她禁了足。一直到她上轿,芳若还一直被关着。
而直到后来小丫头出事,姐妹俩也都没再见过……
好在这辈子已经截然不同,有父母在,她们便无需寄人篱下,那些事,一定也不会再发生了。
安若正默默感慨,忽听娘叮嘱她们姐妹,“这一路有好些大码头,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你们务必乖乖待在船上,千万不要乱跑,否则一不小心被拐走,可不得了。”
芳若觉得好笑,“娘,我们又不是小娃儿,怎么会被拐跑?”
“怎么不会?”秦氏道,“汴京前几日才出了事的。那位吴家小姐同你姐姐一样大,不过出门买个胭脂就不小心走失了,到今日还没有找到呢。”
“谁?”
安若一顿,忍不住问道,“娘说的是哪位吴家小姐?”
“就是吴监事的侄女,”尽管船上没有外人,秦氏还是压了压声音,“你及笄时还曾来过咱们家的,吴家现在急坏了,吴监事找了各路人马在城中到处找人呢。”
竟然是吴银霜!
安若颇有些意外。
这位吴小姐看起来一脸精明相,怎么会走丢?
一旁,芳若也终于想起了娘说的是谁,立时嗤道,“怕不是报应吧,谁叫她造谣陷害我们?”
小丫头早就知道,那日定然是这吴银霜同她的太监叔叔讲了珍珠耳坠一事,而她的太监叔叔便向宫里举报,害得爹被拱卫司抓走,差点回不来。
不过事实虽然如此,秦氏却一下捂了她的嘴,压低声斥道,“少胡说八道,嘴上没个把门,莫不是要害咱们全家!”
芳若吐了吐舌头不再作声,脸上却还是满满的不屑。
安若没说什么,心间的疑惑却越来越重,好端端的,这吴银霜怎么会走丢?
正这么想着,耳边忽然传来了动静,却原来是爹和明瑜引客人上了船,远远的招呼她们道,“安安,芳芳,快来同舅父表哥问好。”
她只得先收起心思,同娘和妹妹一块过去了。
因独孤珩没有路引,阮青岚就将他和赵达对外称自己的妻侄与妻兄,也早同家中说好,此时众人都心照不宣。
但须知他二人已经易了容,若不叫阮家人见见,唯恐路上遇到盘查会露馅。
双方照了面,姐妹倆先向对方行礼,“舅父,表哥。”
那二人也点了点头,独孤珩又唤了秦氏一声“姑母”。
秦氏也赶忙应好,安若则忍不住抬眼看向对方。
她们的“舅舅”两鬓斑白,看上去比阮青岚还年长几岁,也多了几层厚厚肚腩,但从身高上仍可以认出是赵达。
而另一位身若修竹的年轻郎君,自然该是独孤珩了。
也不知谁为他易的容,手法甚是精妙,将他的高眉深眼拉长成了细长的丹凤眼,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定然认不出他是镇北王。
不过安若也不得不承认,纵使眼型改变,这幅面容仍然堪称英俊,毕竟他的身姿摆在那里,以及骨子里都透着生来便有的矜贵气度。
然不知为什么,望着这样的面容,安若却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她怎么……好像在哪见过这张脸?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你猜?
第18章
照理来说,这只是一张假的面容,是独孤珩临时示人的“面具”罢了,她从前不可能见过。
然记忆却隐隐约约在告诉她,这张脸是熟悉的,她从前该是见过的。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她一时顾不得想别的,只努力从记忆里翻检,几乎把两辈子的记忆都要翻了一遍。
终于,在某个瞬间,找到了些蛛丝马迹。
——
那是上辈子,爹娘死后,她一个人懵懂的扛起重担,变卖了所剩无几的家产,好歹将爹娘下了葬,因在汴京已经无所依靠,她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弟妹,只能回祖籍临安。
那时,大伯与祖母并没派人来接他们,只是发了信叫他们回去,好在管家赵伯忠厚,凭着人情找了一位可靠的船家,托付对方将他们姐弟三人送去临安。
那本是赵伯包下的船,然临到开船之时,却忽然有一人向船家求助,说他有急事要下江南,但未能找到客船,问能否捎带他一程。
船家拿不了主意,便过来问她,她当时还沉浸在悲痛中,见对方又是名年轻男子,初时并没有答应。
后来船已经往前开了,她无意瞧见那人仍在码头上着急张望,似乎真有急事的样子,一时间有些于心不忍,加之又想起爹娘生前最爱助人,若他们在,应该也会答应,她便叫船家往回划了划,叫那个人上了船。
那是个年轻男子,看样子不过弱冠之年,其面容,正与眼前她看到的这张脸如出一辙。
也就是说,那个人其实是独孤珩?
算算时间是吻合的,那时正是六月上旬,如现在一样,刚过完皇帝的千秋节。
最要紧的是,那个青年上船后才与他们说,说因为事情紧急,他尚没来得及办下路引,希望他们路上能照顾些。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因由。
重来一次,除过她自己努力要改变的事情,其他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变动,那么既然此时的这张脸是独孤珩,那时,也一定是他了。
竟然是他!
一时间,安若彻底陷在了震惊中。
以致于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太久,叫周围人都有所察觉。
秦氏正要提醒,却见独孤珩淡笑张口道,“许久不见,表妹莫不是忘了我的模样?”
表妹……
安若终于回神,后知后觉的匆忙移开目光。
“叫表哥见笑了。”她垂着眼睫,心间一时复杂的厉害。
的确是太久,她竟险些没有想起来。
阮青岚将长女的失态看在眼中,便对秦氏道,“外头风大,马上要开船了,你先带孩子们去舱中歇息吧。”
秦氏点头,便领着几个子女先进了一层的船舱。
阮青岚则又引着那两位贵客上了二层,这上面的视野好,房间也宽敞,最要紧的是安静,商议些要事也方便。
船很快起行,将汴京城渐渐抛在身后。
离午饭时间还早,因着今日起得早,秦氏及几个孩子无事可做,便都睡起了回笼觉。
安若却没有丝毫睡意。
今日冷不丁找出那段几乎被遗忘的回忆,她的思绪也忍不住又回到了那时。
她从没想到,原来在上辈子她早就遇见了独孤珩,且还曾与他同乘一条船,相处了近一个月的时间。
那时她承受着剧痛,又觉得前路茫然,还要安抚芳若和明瑜,一路上几乎都躲在船舱中,并没有与他说过什么话。
不过偶尔往窗外看时,也能见到他在甲板上远望,那时见他眉间深沉,她还以为他与自己一样,是家中亲人忽然出了事。
那一路有时会遇到官兵查船,他就装作她们的家仆,还曾垂首叫她小姐,态度十分谦卑,而因着事先答应好的,又见他一路安分沉稳,她便也帮他掩饰了过去。
就这样,待到临下船时,他拿出重金要酬谢她,可安若并没收,他又问她姓名,说将来有机会要报答,她也没当回事,只是随意敷衍几句,就与他分别了。
那时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其实就是手握雄兵的镇北王,会在三年后改朝换代。
也绝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还成了他的女人……
那时,安若被高霁伤后扔在武王府的后院,已是几乎奄奄一息,武王带着妻儿逃难,下人们四散而逃,除过守着她的红菱,诺大的宅院中空无一人。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忽然嘈杂起来,似乎有很多人闯了进来,紧接着,她的门也被打开了。
她看见一个男子踏进房中,身姿英挺,眉眼深邃,衣袍间似乎还带着淡淡血腥气。
她听见那些兵士叫他主上,这才晓得他便是镇北王。
红菱跪下给他磕头,哭着求他饶她们一命,那时满城都在传他如何铁血暴戾,叫人以为他也要杀了她们。
然他没有叫人拔刀,只是张口问她姓名。
安若已经不能说话,红菱抖抖索索的替她回答。
而他听后仍没有杀她们,只是沉默一下,叫了人来给她治伤。
再后来,又带她回了汴京,入了宫。
从前安若一直以为,独孤珩同高霁一样是看上了她的样貌,以致于连她的残缺之身也不嫌弃。
可直到今日,她才有了其他的猜测——
或许,他当时没杀自己,是因为他还记得当初同乘之事,在报答她?
应该……是吧。
回忆与现实交缠,叫她忽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而此时上层的客舱中,阮青岚仍在同独孤珩与赵达说话。
“王爷,今次咱们先走汴河到扬州,再南下入太湖到湖州,如若天气好,预计二十几日就可到达。”
阮青岚尽职尽责,先将行程仔细禀报给他。
独孤珩颔首,缓声道,“不必太着急,以照顾令郎要紧。”
阮青岚点头应是,便要谢恩,他却又道,“你也不必太过拘束,现在我是你的晚辈。”
阮青岚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些太过紧张,忙又应是,“此次真是委屈您了。”
说着稍稍思忖,又道,“今早赶路疲累,请二位稍歇,等会儿我会叫下人将饭送到房中。”
独孤珩颔首,阮家毕竟还有两个女儿,他虽是“表兄”,也不好同桌用饭。
如此,阮青岚便先告辞下了楼,赵达不敢扰主上,也回了自己的客舱。
房中清净,独孤珩暂无要事,起身开了窗。
视野立时开阔起来,又有携着水汽的微风扑面,将房中闷热缓解了不少。
他视线在江上环顾,又垂落而下。
然此时的甲板上,除过忙碌的阮家下人,并无其他人的身影。
那个姑娘如上辈子一样,还窝在房中。
不过,想起方才她的反应,他不禁微勾唇角。
这是终于想起他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某王:这才终于想起我,哼。
某若:嗐,谁叫你马甲这么多啊大兄弟!
某王:???
——
是小红包不香了吗宝贝们?快让我看看你们的小手!!!
第19章
因着上船时的失态,接下来的几日,安若一直躲在舱中。
然时值盛夏,舱中还是有些憋闷,为了照顾家人,阮青岚叫人在甲板背阴处搭了凉棚。
虽然晓得有客人在,但小娃儿耐不得热,秦氏便时常带着幺儿在外头乘凉。
明瑜是个刻苦的孩子,仍按照平素书坊里的作息读书,不做完功课不会出来。芳若却是待不住的性子,也跟娘在外头乘凉,这河道上凉风习习,不知比舱中舒服多少。
眼见次女在身边悠闲吃着香瓜,却不见长女的身影,秦氏不禁问道,“你姐姐呢?这几天窝在房中做什么?”
芳若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叫她出来她总不出来。”语罢又咬了一口瓜瓤。
秦氏拍她一下,“去叫你姐姐出来一同吃,天这么热,没得再中了暑。”
芳若只好应是,搁下手里的美味,跑回了舱中。
没过多久,就见她将姐姐给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