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天璟提笔,一边咳嗽着,一边提笔写信。
他太久没给简玉纱写信了,她该想他了。
第六十五章
项天璟刚写完给简玉纱的信, 寿全福又送进来一封新的信件。
信件厚实,是何绍着人从金陵送来的。
这个时候,他已经到金陵了, 便衣住在金陵致仕的阁老家中,借着致仕阁老的人脉关系,先私下里查当年简明光贪污一事。
同时,他也会乔装之后去接触简玉纱的舅舅一家子,完成接他们入京的任务。
项天璟悉知何绍在金陵的情况后, 便吩咐寿全福, 将信件通过驿站送去简氏武馆。
简玉纱次日清早去简氏武馆找邓俭忠,还没见着邓俭忠的面,倒先收到了门房给的信。
她一见信件, 便知道是谁送来的。
简玉纱记得,阿卑还病着。
打开信件一瞧,阿卑在信中写到,病未痊愈,还有些乏力咳嗽,但已比前段时间好了许多。
人没事便好, 简玉纱烧毁了信件,在厅里等邓俭忠。
邓俭忠吃过早食, 匆匆赶来,嘴边还有一颗米粒。
简玉纱微微一笑:“邓叔,早上喝的稀饭?”
邓俭忠讶异:“姑娘怎么知道?”
他立刻意识过来,一摸嘴角, 果然有一颗稀软的米粒。
邓俭忠擦掉嘴边米粒,憨憨笑了笑,又问:“姑娘今天怎么来了?”
简玉纱便问:“邓叔, 袁烨来找过你了?”
邓俭忠点点头,忽然严肃问道:“姑娘,袁三说的可都是真的?”
简玉纱不解:“他说了什么?”
邓俭忠便将袁烨找他时候说的话,全部告诉了简玉纱。
简玉纱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袁烨诈邓俭忠,邓俭忠信任袁烨,才叫袁烨彻底确信了她与闵恩衍之间的事。
邓俭忠看着简玉纱沉思的脸,有些紧张:“姑娘,可是我坏了你的事?”
简玉纱回神摇头:“没有。无妨。今日来,是要邓叔你替我去办一件事,妥了,我便可与闵恩衍和离了。”
邓俭忠精神振奋,直直站起来道:“姑娘快说,是什么事,我立刻就去!”
简玉纱道:“事情容易,只不过得小心谨慎。”
简玉纱告诉邓俭忠,闵家在外面放印子钱。
闵家没有什么实产,独独一个庄子一个铺面,都经营不善,但偌大的伯府,一年下来开支不菲,早就入不敷出,所以早几年的时候,柳氏听庶子撺掇,打着伯府的名号,在外放起了印子钱。
前两年闵家还算温和,为了稳妥,一则不是对任何人都放钱,二则不逼人上梁山。
这两年闵家越发飘飘然,各房各院的花销一直在增加,且大房的人捞油水也捞的越来越厉害,放印子钱自然也越来越出格,前些日子,闵恩磊手下的人催债没个轻重,逼死了一个秀才的寡母。
在天子脚下,便是死了普通的平民百姓,但凡有御史参一本,闵家都承担不起,更遑论死的还是个秀才的母亲。
简玉纱叮嘱说:“这秀才的妻子是个认钱的人,她愿意拿钱息事宁人,不过秀才却不愿意,可他惧内,做不得家中主。邓叔去了秀才家中,从秀才入手,就不要跟他媳妇打交道了。事情先莫要闹大了,等拿了秀才的状纸和口供,我拿去逼着闵恩衍与我和离了,事后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邓俭忠听罢有些担忧:“秀才惧内,恐怕不好办……”
简玉纱思量一二,索性告诉了邓俭忠:“其实秀才寡母并非闵家逼死的。”
邓俭忠听不明白了,问道:“既不是闵家逼死的,那怎么拿捏住闵家?”
简玉纱意味深长道:“可闵家并不知道,人不是他们逼死的。”
前一世,闵家放印子钱的事因为秀才寡母去世便闹了出来。
简玉纱完全不知情,却因当家主母的身份,不得不出面处理,到底是一条人命,虽不是丧在她手里,她也于心不忍,秀才妻子提出的赔偿要求,她一一答应。
钱赔出去了事情却还没了,不知道是不是闵家的仇人,将此事又捅了出去,托袁烨的福,才查清楚,秀才的寡母死于脑卒中,是秀才妻子为了讹钱,才推到闵家逼债人的头上,讹了闵家一大笔钱。
秀才寡母的离世,和闵家没有关系。
但在袁烨派人查明真相之前,没人知道事实。
简玉纱便是利用这一点,先要挟住闵家和离,等闵家醒过神来,她早是自由身,凭闵恩衍怎么闹腾也没有法子了。
邓俭忠自知法子可行,他一面准备出门去办,一面诧异道:“姑娘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
简玉纱不好解释,便催着邓俭忠快去,邓俭忠惦记着让简玉纱早日脱离苦海,也就不问了,转身便去了秀才家中。
邓俭忠办事利索,午时之后,便带来了秀才的状纸和口供,上面清清楚楚写着闵家放印子钱及暴力催债全过程,还摁着秀才鲜红的指头印,便是上了公堂,闵恩磊也哑口无言。
简玉纱浏览了一遍状纸,频频点头:“写得妙。”
邓俭忠急切道:“姑娘快带回闵家提和离吧!”
简玉纱收起状纸口供,说:“和离我早提了,闵恩衍今日不来,明日也该来了。”
话音刚落,院儿里打杂的过来禀邓俭忠:“忠爷,姑爷来了。”
邓俭忠大手一挥,吩咐下人:“请进来。”
片刻后,闵恩衍便随下人进了厅里,邓俭忠与简玉纱同坐主位,客座上,连一杯茶都没准备。
闵恩衍一进来,扫到二人的面容,微垂了垂眼皮,走进去同简玉纱温声说:“玉纱,你一日没归了,回家吧。”
简玉纱抬眼冷淡地看着闵恩衍,问他:“我留下的和离书,你没瞧见?”
闵恩衍脸色一变,不悦道:“我不答应和离。”
邓俭忠拍案而起:“由不得你不答应!”
闵恩衍这会儿在简氏地盘,到底怵着邓俭忠,和缓了脸色,冲简玉纱使眼色:“玉纱,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
简玉纱将状纸捡给闵恩衍瞧,她在他看的时候,不咸不淡地警告道:“若你今日便答应去和离,状纸与口供我都给你,若你不答应,便交去公堂。”
闵恩衍不信,他脸色如猪肝,又慌又怕:“不可能,我大哥怎么可能逼死人。”
简玉纱冷扫他一眼:“放印子钱这种昧良心的事你们家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吃人不吐骨头的事儿,逼死人是迟早的!”
兹事体大,闵恩衍还是会分轻重,他攥下状纸,说:“我回去问一问我大哥。”
简玉纱优哉游哉道:“衙门下匙之前,你若不来,这份口供我就交去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让你们闵家试试三司会审的待遇。”
三司会审,不灭三族也要抄家,闵恩衍两腿发软,略定了神,扭头就跑了。
简玉纱同邓俭忠说:“邓叔,咱们吃过午膳,直接去衙门口等他。”
人证物证俱全的案子,闵恩磊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他既姓“闵”,闵家就要担起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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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恩衍火急火燎赶回家中,直逼闵恩磊卧房。
状纸甩在闵恩磊脸上,他才慌了神,向闵恩衍讨饶:“弟弟,我的亲弟弟,这回你可要救救大哥啊。”
闵恩衍眉心直突突,逼死秀才寡母的事情竟是真的!
闵恩磊跪在地上,拽着闵恩衍的裤子大哭:“这状纸你哪里来的?可是秀才找上你了?好弟弟,放印子钱的是我,使银子的是全家,出了事可不能我一个人担着,这秀才万万不能闹上公堂,不然我就没命了,你侄子侄女可就没了父亲!弟弟救救我!弟弟救我!”
闵恩衍怒踢庶兄胸口,吼道:“我救你,谁救我!”
闵恩衍的大嫂薛氏闻声赶来,与丈夫闵恩磊哭成一团,还不忘追问:“恩衍,状纸可是从秀才手里拿来的?”
闵恩衍怒其不争,垂头丧气道:“是从玉纱手里拿来的。”
大房夫妻俩抹了抹眼泪,顿时不哭了,面面相觑后,疑惑道:“玉纱给你的?她怎么会有状纸?”
闵恩衍累了,一屁股坐在罗汉床上,没好气说:“她拿着状纸威胁我,要跟我和离,我若不答应,她就把状纸和口供交上公堂。”
大房夫妻二人一听这话,心放到肚子里去了。
薛氏竟还隐约笑了一下,说:“和离就和离!咱们还怕她不成!弟弟你听我说,你成日里在军营里,你是不知道简玉纱每天在家里都干了些什么!娘就是她给气病的,婷姐儿的事儿也是被她给闹大的,要不是她带着人闯去寺庙,怎么会抓个正着,好好的婚事,就给她毁了!”
闵恩衍:“……?”
薛氏忽然变成了一只打鸣的公鸡,咯咯咯叫个不停。
从简玉纱嫁进来开始,一桩桩细数“她”犯的罪过。
闵恩衍一句话没插上,薛氏已经说了半刻钟。
闵恩衍就这么听着薛氏说着他曾经做下的事,脸色一点点黑成了锅底。
别的两院,柳氏与闵宜婷闻讯赶来,包括柳宝茹也参与进来,七嘴八舌的,全是说“简玉纱”的坏话。
闵家全家,一致支持闵恩衍与简玉纱和离。
闵宜婷太恨简玉纱,以至于咬牙切齿道:“最好是休了她!让她一辈子再也嫁不出去!”
柳氏也怕了“简玉纱”搅和家里的事,龇牙道:“她的嫁妆我都不图了,只盼着你赶紧把她给休了!简氏再在闵家待下去,咱们家不知道要给她闹成什么样,阿弥陀佛,我真是愧对先祖,竟娶了这么个媳妇回家。”
闵恩衍迟疑着问众人:“‘她’在你们眼中,竟没有一点好?”
四人异口同声:“没有!”
闵宜婷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一句:“她除了在马球场上给闵家长了点儿脸,其余之处,半点入不得我的眼!”
马球场上,那是简玉纱本人。
闵恩衍:“……”
他做简玉纱的时候,就那么糟糕吗?
耳边全是家人的催促声,催着他跟简玉纱和离。
闵恩衍被抽干了浑身力气,心中五味杂陈道:“行了行了都别说了,和离就和离!”
闵宜婷抱着闵恩衍手臂感动大哭:“哥,跟她和离之后,你肯定回娶一个更好的女人。”
柳氏亦仰着脖子道:“我儿在营中已经大有成就,迟早拜将封侯,那时候只有简氏后悔的份儿。”
柳宝茹也跟着软软说了一声:“表哥,简氏配不上你。”
闵恩衍在家人的诱导之下,和离的底气十足。
和离是简玉纱的损失,简玉纱再也嫁不到比他更好的人,简玉纱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闵恩衍连马车都懒得坐,直接带着和离书,骑马去了衙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本来想双更,但是吹空调吹的脑阔疼,明天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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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正经袭爵的人与妻和离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闵恩衍没想到, 他与简玉纱不过两日便和离了,礼部的人特地派人过府,通知说已经记录在策了, 简玉纱从此不再是承平伯夫人,亦不是一品诰命。
闵恩衍听到消息的时候恍恍惚惚,忽然一下子醒悟过来,简玉纱跟他没关系了。
闵家的人皆大欢喜。
大房的夫妻二人心里还惦记着印子钱的事儿,便催闵恩衍前去要秀才口供。
闵恩衍心里莫名烦躁, 皱着眉头说:“她总还要回来收拾嫁妆, 那时我再跟她说。”
闵恩衍等啊等,简玉纱却都没来。
简玉纱只派了邓俭忠和丫鬟们去收拾嫁妆,却因平日里转移了不少, 又收拾得齐整,不过一个时辰而已,简玉纱所有的东西,全部转移出去,连一根丝线都没留下。
她就像是从来没在简家待过一样。
邓俭忠领丫鬟走之前,将秀才口供交给了闵恩衍。
闵恩衍总有些说不出的不甘心, 他冲邓俭忠“诶”了一声,邓俭忠牛眼一瞪, 闵恩衍怵得往后缩了一步,便打消了心思。
待简家人走后,闵恩磊跳上前说:“哼,神气什么, 日后有他们悔的!”
薛氏夺过口供一观,催着闵恩磊道:“口供是拿回来了,可那边儿还不知道口风怎么样, 你还不快去一趟,趁早摆平了他们。”
闵恩磊拽着闵恩衍袖子说:“好弟弟,如今我再出面不管用了,人家不买我的账,左右你都告了几日假,不如你去一趟,家里到底是你掌家,只有你面子大。”
闵恩衍推脱不过,闵恩磊出了事,整个闵家都要受连累,他仗着简玉纱在营里积累的名声,便去前院点家丁随同。
闵恩衍前脚刚走,柳氏便召了家里的女眷一起,商议怎么对付简玉纱。
她要让简玉纱这辈子再也嫁不出去!
薛氏在柳氏咬牙切齿的时候说了句理智的话:“可简氏又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她从前可是简家女,她的样貌才能,便是咱们可劲儿编排,也骗不过别人的眼睛。”
柳宝茹媚眼一抬,说气话来文文弱弱,却十分有分量,她道:“那就说她不守妇道,闵家可怜简家无后,才给她留了个全脸,与她和离,而非休弃。”
闵宜婷思及自己的丑事,恨不得简玉纱也尝一尝受人议论清白的滋味,站起来说:“这个好!就说她偷人!她一个嫁人妇人,成天往武馆里跑,那可是男人堆,还有那个什么邓俭忠,说是她的家奴,谁知道是不是!”
柳氏眼神得意,笑道:“这样的流言传出去,她这辈子都没人要了。”
薛氏幸灾乐祸的眼神闪动着:“娘,那媳妇这就出去布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