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婆子架着闵恩衍跪在地上,另外两个取出备好的针,往闵恩衍十指扎去。
十指连心,一根接一根银针下去,闵恩衍硬生生疼醒。
又是一声鬼哭狼嚎,闵恩衍面无血色,额前冷汗粘着碎发,邋遢狼狈,用眼神哀求柳氏放过他。
柳氏忆起老伯爷曾经的宠妾,也是这般勾着丈夫没了魂儿,憎恶道:“最见不得你这般楚楚可怜的贱样,狐媚子投胎!”
眼看又要挨针,闵恩衍真的怕了,他绝望地哭喊着:“娘,我是恩衍,我是恩衍啊!我是您亲生儿子啊!”
柳氏皱了眉头,“简玉纱”莫不是疯了?
闵恩衍以为有救,情急之下说了件隐秘事儿:“娘,您可还记得,儿子七岁的时候不小心闯入您的房间,那时候您正在换衣裳……”
柳氏暴跳如雷,扯着嗓子嘶吼:“你们成亲不过短短几日,恩衍竟连这种事都告诉你了?!”
她眼神阴鸷,表情扭曲,咬牙切齿吩咐婆子:“给我扎扎扎扎扎扎!”
闵恩衍没想到适得其反,双眼一黑,又晕了。
苍天啊。
为什么做个女人,便活得生不如死了。
闵恩衍神志不清的时候,不由自主想起了简玉纱说过的话——臭骂柳氏一顿,打柳氏两个耳光。
他居然真的想这么做了。
简玉纱远在营卫,打了个喷嚏。
因为要操练,她在营账里换上一套便利的蓝色短打,正往教练场上去。
闵恩衍的狐朋狗友之一陆宁通,也穿着一身短打,过来拍打简玉纱的肩膀,叹道:“完犊子了,一会儿又要挨秦队长的打。”
简玉纱拿开陆宁通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淡然道:“是么。”
那她可太期待了。
作者有话要说: 24k纯爽文,大家担心的什么身体坏了, 名声坏了,通通没有。
往后看就知道了~
第七章
京中营卫分三。
一曰神机营,专习火器;一曰三千营,专习巡哨;一曰五军营,专习营队,也就是步兵骑兵的日常操练。
因大业军户世袭,祖、父若是军户,则子孙世世代代皆为军户,不得更改。
所以五军营下有一营卫,名为幼官舍人营,专职操练京卫幼官和应袭舍人,像闵恩衍、千户之子陆宁通,这种承袭爵位或职位的,都是应袭舍人,要在幼官舍人营里操练。
幼官舍人营中设有坐营官一名,专主营内一切大小事务。
但营中人数多达四千人,坐营官也无法事事亲力亲为。
所以幼官舍人营下还分四司,列为一二三四司,每司各设一把总,分领千人。各司又有领队官四人,分领二百五十人。每二百五十人中,选出五个队长各自分管五十人,再从五十人中,选两个管队官,负责队中一应庶务,包括考勤和后勤。
司内明面上本不分一二三四,但私底下大家还是按实力排了“一二三四”四个队,每队之下,又按实力分了甲乙丙丁戊五个班。
闵恩衍和陆宁通,同属最末等的四司、最末等的四队、最末等的戊班,在戊班罗队长手下操练。
原先营卫里各司月考,都是司内各班考核各班,但这样容易滋生不平之事,后来锦衣卫指挥使何绍向皇帝谏言,便改革为各司之中,各班互考,坐营官监考,再由四司的领队官互相巡视。
自己人考自己人,便是为了不失颜面,多少都会放水,不让自己手下兵士输得太难看,但互考可就不同了,不让对方丢脸丢到老家,不算完。
更遑论四队戊班的罗队长,素来看不惯四队甲班的秦队长。
两班互考的时候,两位队长常常严阵以待,绝对不给对方留半点情面。
甲班兵士尚且不怕,毕竟能进甲班,皆是四队里有些本事的人,任戊班的罗队长怎么考,也不会输得太难看。
戊班兵士可就惨了,甲班的队长本就比戊班的队长厉害,又是队长对阵兵士,苦头可不少。
而且每月过考名额有限,哪个队长不想给自己队里多争取几个名额?
月考的时候,都是下了真本事,心黑下狠手的队长,也不是没有。
四队戊班每月能过考的人,不过凤毛麟角。
所以戊班兵士对考核的要求就是——挨打挨轻点儿。
例如闵恩衍、陆宁通,便都是这种废物。
简玉纱大致从陆宁通口中了解完考核信息,心里约莫有个谱儿,她的对手并不强劲,甚至可以说很弱。
她又问陆宁通:“甲班秦队长,一般怎么考核我们戊班?”
陆宁通眼睛一瞪,道:“你怎么成个亲,把这都忘了?不还是除去队长和正管队,剩余四十八人互搏,留下二十四人,从中选取十人由秦队长亲自考核,也由他判定是否通过。”
“戊班一般能有几个人通过秦队长考核?”
“不定,一个两个都有可能。”
“那剩下的名额呢?”
“另外四个班瓜分了呗。”
简玉纱皱着眉,也就是说,戊班是最受压榨的班,承受的压力,恐怕不比甲班小。
这个考核制度对于弱者来说,非常吃亏。
但她也能理解,本就是越弱越惨,尤其是营卫这种靠拳头说话的地方。
教练场就在前方,场上各班兵士衣服颜色显然不同,甲乙丙三个班的兵士已经到了大半,丁班戊班的便要消极一些,粗略数去,各班不过只到了十几二十人。
陆宁通勾着简玉纱的肩膀,凑近了低声道:“我有个主意。”
简玉纱掐着陆宁通的手腕,硬生生拨开,扫他一眼,道:“我近来身上不爽利,你别碰我,难受。”
陆宁通收回手,道:“好吧。”
简玉纱淡色问道:“说吧,什么主意。”
陆宁通像是想出了不得了的绝世好法子,他献宝似的,道:“抽签的时候,咱们花钱找人换换,你我一组,不管谁赢,总算有个人入围,你觉得如何?”
简玉纱拧着眉头,道:“这是作弊。”
陆宁通小声道:“你又不是没作弊过。”
简玉纱:“?”
闵恩衍这狗东西,居然还作弊,真是可耻。
“我作弊了,然后呢?赢了吗?”简玉纱好奇问道。
“输了,你运气不好,虽然你换了个最差劲的人,但人家临时抱佛脚,不还是让你成为第一个被打趴的人。”
“……”
简玉纱无言以对,闵恩衍究竟有多没用,假如除去“承平伯”的头衔,他还能算个什么东西?
陆宁通哼了一声,道:“你不同意拉倒,再被淘汰面上无光,可别找我抱怨。”
简玉纱笃定道:“不会的。”
陆宁通“嘁”了一声,道:“不会才怪。”
简玉纱建议道:“你也别作弊,你看‘我’作弊不就没用吗?与其作弊,不如好好锻炼基本功,在戊班过考,还是相当容易的。”
陆宁通不可置信地看着“闵恩衍”,捧腹大笑道:“我的天,这可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你没病吧?”
简玉纱下意识道:“你才有病。”
把正常的当做异常看待,不是有病是什么。
陆宁通叹气道:“哪儿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你以为戊班都是吃屎长大的?你不作弊拉倒,我自己作。考完了我就溜出去玩儿。”他神秘兮兮地道:“嘿嘿,我告诉你,最近我又发现一样好玩儿的东西,绝对比你上次带我玩儿的刺激。”
简玉纱默然片刻,前一世她就跟闵恩衍说过,陆宁通是个纨绔,不足以当做交心的朋友,可闵恩衍并不往心里去,明面上哄着她说减少来往,背地依旧和他称兄道弟。
眼下看来,她前世还是想岔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闵恩衍和陆宁通二人,还不知道谁带坏谁。
简玉纱冷着脸拒绝道:“我不去。我就在营卫里。”
陆宁通盯着“闵恩衍”直挠头,随即恍然大悟:“难怪我爹娘老催着我娶亲,都说娶了媳妇儿便能成器些,莫非是真的?”
他往深处一想,立刻摇头摆脑,道:“不不不,我才不要娶个母老虎管着我。你疯了就够了,我不能再疯了。”
简玉纱停住步子,凝视着陆宁通,道:“幼官舍人营统共只纳四千人,京城多少军户子弟?不是人人都可以进来。你想没想过,你爹是怎么费尽心机把你送进来的?”
陆宁通没想过,他茫然地摇头。
简玉纱告诉他:“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爹,你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陆宁通垂头,道:“花钱呗。”
简玉纱说:“你爹是牧马千户所的长官,这是个肥差,所以你家不缺钱,你打小也不缺钱,倘或你能继承你爹的位置,继续当个牧马所千户,你这辈子还会继续不缺钱。你爹没有必要花这个钱。”
陆宁通一下子愣住了,“闵恩衍”说得十分有道理,所以他是怎么进来的?他爹又为什么要把送进来?
他还欲与简玉纱聊下去,抬头一看,人已经入列了。
许是简玉纱的话,搅乱了陆宁通的心神,他竟忘了作弊的事,老老实实抽了签。
可不巧,陆宁通和简玉纱抽中了同样的数字,正好是他们二人互搏。
陆宁通捏着竹签哈哈大笑,说:“恩衍你瞧,还是咱们两个互搏。咱俩猜拳算赢家吧!”
简玉纱道:“不用,一会儿你趴下认输就行了。”
陆宁通:“???”他插着腰道:“你小子别狂!看我不打趴你!上次我可是第二个被打趴的,怎么说也排在你前面。”
简玉纱冷眼撇过去:“……倒数第二,你还挺自豪?”
陆宁通挺腰说:“比你强!”
“……”
简玉纱理解不了陆宁通的自豪感从何而来。
一声哨响,兵士们纷纷列队站好。
丙班和丁班的兵士,也都不紧不慢地站成四十七人的方阵,戊班的两个管队官,一正一副,分别清点人数,罗队长身材精瘦,眼睛透着精明,站在队伍前方等着清点结果。
简玉纱和陆宁通站在一起,接连报完数,戊班的五十人,全部都到齐。
戊班罗队长作为班内主考官,最后训话两句,便去了甲班那边。
甲班的秦队长也已经离开甲班,来到了戊班跟前。
秦队长和罗队长是截然不同的外貌,他个子高,身材结实健硕,一张方脸,浓眉凌厉,从来没人见他笑过。虽然出身清贫,却严苛刚正,偏偏他带的是末等四司、末等四队的甲班兵士,私下里,大家笑他有坐营官的架势却没坐营官的命,都偷偷叫他“假秦”,谐音“甲秦”。
秦队长立定站在戊班兵士面前,平淡地扫视大家。
戊班兵士在秦队长手里吃过不少亏,也都不客气地回望过去。
一双眼睛对上四十九双眼睛,硝烟四起。
陆宁通嘟哝一句:“什么东西。”
简玉纱嘴角微沉,斜了陆宁通一眼,陆宁通老实收敛神色,直直站好。
吉时已到,营中主帐两侧,兵士擂鼓。
“咚咚咚——”
鼓声高低起伏,像山脉连绵,蜿蜒曲折,终止于一声响彻营卫的绵长回响。
秦队长吹哨,面无表情高声道:“考核开始!”
戊班兵士,纷纷按竹签找到对手,相互搏击。
正管队官也拿起册子,勾画考核结果。
大概是戊班兵士实在太差……
简玉纱有点傻眼,这哪里互搏,简直是市井妇人互殴,揪耳朵掐脖子抠眼睛,毫无技巧可言。
陆宁通摩拳擦掌,做出防守姿态,捏着手指关节,盯着简玉纱跳来跳去,哼道:“恩衍,我来咯!”
简玉纱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扫他一眼,轻压下颌,道:“来吧。”
陆宁通眉头一皱,觉得事情不简单,他后退几步,助跑一段直接扑过去。
简玉纱轻移脚步,侧开身体,陆宁通扑了个空,她站在他身后,朝着他屁股猛踹一脚。
陆宁通摔了个狗吃屎,他脸贴地,“哎哟”一声,还想起来再战,谁知道腿居然麻得动不了了。
“恩衍恩衍我要死了……我腿不能动了。”陆宁通鬼哭狼嚎。
“过会儿就好了。”简玉纱弯腰,从陆宁通腰间取下同数字的竹签,好心提醒他:“今天你是第一个被淘汰的。”
陆宁通咸鱼一样趴在地上,看着简玉纱懊悔道:“怪我太莽了,下次看我不打趴你!”
秦队长看着两人互搏的一幕,让管队官在“闵恩衍”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儿。
简玉纱过了初考。
约莫两刻钟,戊班的兵士全部都出了结果。
手拿双竹签的二十四个兵士,站成一排,失去竹签的兵士,萎靡不振地站在另一边,组成四六的方阵。
秦队长拿着名册,把初轮过选者名单念了一遍,又道:“根据你们二十四位刚才的表现,现取十位进入第二轮考核。”
二十四位待选兵士,翘首以待。
一位、两位、三位……九位,直到第十位。
都没有“闵恩衍”的名字。
秦队长合起名册,举起哨子,准备开始第二轮的考核。
简玉纱昂着下巴,朗声道:“秦队长,我不服。”
整个戊班的人,在哗然中朝简玉纱看过来。
第八章
秦队长是认识闵恩衍的。
幼官舍人营里,指挥使与千户之子侄兄弟居多,像闵恩衍这般年纪轻轻便继承伯爵之位的,整个营中,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