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站在那里,身形瘦削,落了一身的孤寂。
半晌后,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有些自嘲地低声说。
“不是四年,是十二年。”
“时绿,是十二年。”
心无旁骛地想着一个人,整整十二年。
从十三岁到二十五岁。
他早就被执念折磨得疯掉了。
-
关上门,云三冬扶着时绿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温水。
时绿一言不发,身子半陷进柔软的沙发里。
“帽帽,你喝口水,”云三冬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把水杯递给她,“待会先睡觉吧,有什么事睡醒再说。”
时绿没接水杯,默默盯着水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阿冬,以前上学的时候,我喜欢逃了午休去外面上网,后来就不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云三冬接话:“为什么?”
“因为我找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时绿弯起唇角,不是平时那种嘲讽的弧度,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笑容。
云三冬很少看见她笑,此时看到她的笑容,再想到刚才在门外发生的事情,顿时像被刺了一下,泛起心疼。
“帽帽,睡觉吧。”
“嗯。”时绿揉着太阳穴,低声应下。
在云三冬的帮助下,时绿草草洗漱完,上床休息。
梦里,她走在黑暗的隧道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是不知疲倦地走着。
黑暗的尽头,是有许宿野的回忆。
那是初三的时候。
有天网吧老板关门休息,时绿就没出去,留在班里午休。
她枕着手臂,一转头,正好看到许宿野安静的睡颜。
他的脸面对她的方向,皮肤很白,鼻梁高挺,睫毛长而直。
时绿打量了他片刻,视线最终定格在他唇上。
他的唇形很好看,薄薄的,看上去很柔软。
盯着看了一会儿,时绿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她把书立起来挡在前面,一点点凑近他。
离得近了,她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出的温热鼻息。
他们的距离不断拉近,最终,嘴唇轻轻贴在一起。
只碰了一下,时绿就迅速退开了。
她用指尖不停轻点自己的唇,又看了眼熟睡中的他,心跳难得失控。
从那以后,连着好几天,时绿都会趁着午休的时候,偷偷亲许宿野。
这跟感情无关,只是单纯的,对异性和亲密行为的好奇。
至于为什么是许宿野,一方面因为他们有一层不为人知的关系,比其他人更亲密些。
另一方面,许宿野长得好看,平时也爱干净,没有其他男生身上的汗味,时绿不觉得排斥。
直到有一天,时绿再一次偷亲他的时候,手突然被人抓住。
她差点被吓得尖叫,反应过来后,立刻退开,神色有些惊惶。
许宿野睁开双眼,漆黑的眸中没有半分睡意。
他的手紧紧握着她的,什么都没说。
时绿就那么让他牵了一个午休。
两个人谁都没提刚才的事情,只是在桌子下面,偷偷地牵手。
到后面,他们交握的手心的都沁出了一层汗,濡湿的感觉有些不舒服。
可能是因为心虚,时绿没挣开他的手。
她也忘了自己当时在想什么,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像是一团乱麻。
下午放学后,等班里人都走光了,许宿野低声说:“时绿,在班里容易被发现。去天台。”
时绿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学生们都已经走了,整栋教学楼静得只剩下他们两个的脚步声,在楼道间回荡。
她跟在许宿野身后,一起沿着老旧的楼梯,走去楼顶的天台。
空无一人的天台。
许宿野把她抵在墙上,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地亲吻,动作温柔得近乎虔诚。
原本颜色偏淡的唇,也染上了嫣红的水光。
他逆着光,眼瞳黑而浓,身形高大清瘦,身后是刺目的夕阳,大片橘红的晚霞。
傍晚的风燥热,送来了夏蝉嘶鸣,还有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那是时绿记忆最深刻的一个夏天。
从那以后,他们放学后经常去天台,在那里偷偷亲了很多次。
只是最后一次亲吻,闹得很不愉快。
那时,因为他们两个过于暧昧的举动,班里已经有人开始传他们两个的闲话。
时绿骄傲,被人这么议论,让她觉得难堪。
那天,许宿野像以前一样,用力抱着她亲吻。
他们两个的身体贴在一起。
时绿忽然感觉到,有什么湿软的东西,在轻轻舔她的唇,试图顶开她的唇齿。
时绿心里绷着的弦忽然断了。
“啪——”
她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许宿野毫无防备,生生接下,半边脸瞬间泛起红。
回过神,他立刻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
那一瞬间,被其他人议论的难堪,这段隐秘关系带来的羞耻感,一齐涌上心头。
“滚啊!”
时绿用力推开他,转身跑下楼,头也不回地离开。
许宿野那么聪明,不可能猜不出来,时绿对他根本没有感情,只是在玩弄他。
可他心甘情愿当她的消遣。
哪怕一颗真心,连同尊严一起,被她踩在脚下。
第7章 仰望
宿醉后醒来,太阳穴隐隐作痛。
时绿眯起眼睛,忍着头疼坐起身。稍微缓了一会儿,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口凉水。
凉水入喉,昨晚的记忆一一浮现。
她被江承的话刺激到,不小心喝醉,跟阿冬一起回家,却认错了门,当着人家面开人家里的锁……
时绿喝水的动作蓦地停下,怔了一瞬。
昨晚,她好像又遇到许宿野了。
等时绿穿好衣服下床,云三冬早已醒来,这会儿正闲着无聊捋漫画大纲呢。
“帽帽,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看到她起床,云三冬放下笔,从沙发上爬起来,穿上拖鞋往厨房那边走,“我煮了粥,在厨房热着呢,去给你盛一碗。”
“不用了,阿冬。”时绿喊住她,嗓音还有些哑。
记忆模糊,她记不得昨晚那人的脸,却记得他看她的眼神。漆黑沉静,像雨夜的灯,透过疏薄的雨丝,影影绰绰照进人心里。
所以时绿很确信,那个人就是许宿野。
除了他,不会再有别人用那样的眼神看她了。
“没事。”云三冬知道她别扭,笑着走进厨房,盛出一碗小米粥。
米粥都熬出了米油,金黄的一层。
“帽帽,你怎么正好跟你前男友住同一个小区,还是对门?”云三冬随意提起。
时绿下意识想说“巧合”,可话到嘴边,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跟许宿野分手之前那段时间,他正在做创业前的最后准备,曾特意问过她,给公司起什么名字好。
时绿不耐烦,让他自己想。
后来他问,用他们两个的名字可不可以。
她还笑他土。
签租房合同那天,中介问她的那家公司名字叫什么?
律晔科技。
律、晔。
她会和许宿野住同一个小区,有两种可能的解释。
一种,纯属巧合。
许宿野的公司就在这附近,他住在这里再正常不过。
而她贪图享受,所以选中这栋楼,他们恰巧住对门。
另一种,这一切都是许宿野暗中安排。
如果是以前,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第二种可能。
可现在,时绿觉得第一种猜测更合理。
毕竟许宿野对她早已不复当初。
昨晚她借着酒劲,问他的那个问题,他给的回答也是否定的。
在他心里,应该还恨着她吧。
“巧合吧。”最终,时绿还是给出了这样的回答。
看不出云三冬信了还是没信,总之没再继续问。
时绿坐在餐桌前,心不在焉地喝着粥。
“帽帽,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什么?”
“你还喜欢他吗?”
勺子在碗里无意识地搅动,时绿垂下眼睫,叹了口气说:“不知道。”
想起许宿野,她的感受很复杂。不可否认的是,愧疚和后悔的情绪占了大头,剩下的部分,爱有几分,她自己都不清楚。
“那你想跟他复合吗?”
时绿陷入沉思。
良久后,她轻轻点头,“嗯。”
跟许宿野在一起的这么多年,始终是他迁就她更多。
时绿性格扭曲又傲慢,很不把他放在眼里,高兴了就对他好,不高兴了,任他如何卑微祈求,她都不理会,权当他是解闷的玩具。
因为爱的程度不对等,他们的相处始终是不平等的。
这份爱没让他们成为更好的人,反而让他们变得更糟糕。
在许宿野无条件的纵容下,她被惯得愈发傲慢,不懂珍惜。
他则是被她的一次次反复无常,弄得焦虑不安,患得患失。
时绿眼睁睁地看着,许宿野从前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跟她在一起之后,逐渐变得沉郁,偏执,病态。
时绿知道,他们的关系是畸形的,就算再次复合,最终也仍然会重蹈覆辙。
可即使这样,她还是不想就这么跟他彻底分开。
她不想放过他,也不想放过自己。
即使是互相折磨,也好过他放下了,解脱了,只有她一个人被留在原地。
云三冬忍不住劝道:“帽帽,都过去四年了,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开始一段新感情。”
时绿自嘲:“我也想。”
但是做不到。
跟许宿野纠缠过这么多年,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爱上别人了。
云三冬回忆起昨晚见到的那个男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时绿揪着那人衣领,那人却从头到尾都异常冷静的样子。
他当时的表现,甚至不像是个有血有肉,有情绪的人。
那人生了一副斯文俊秀的好皮相,却并不像其他长得好的男人那样浮夸炫耀,反而沉静寡言,一看就是心思深且内秀的类型。
抛开他过于冷静带来的怪异感,其实他有让人一见难忘的资本,甚至会让人觉得,往后余生都再也见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昨晚,时绿问那人那样的问题,他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时绿,眼瞳漆黑,声线冰凉,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可云三冬心里莫名有种直觉——过去了四年,他并没有真的放下时绿。
那个人和时绿之间的感情应该很复杂吧。
除了爱以外,还有很多别的东西,让他们两个离不开彼此。
即使明知在一起没有好下场,却也控制不住朝着对方走去的脚步。
-
云三冬走后,时绿受不了头疼,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窗外大雨磅礴,天黑得像是打翻的墨汁,黑灰不匀,烟云朦胧。
时绿看了眼时间,才下午四点半。
她起身坐了会儿,等头没那么痛了,穿着纯黑的丝质吊带睡衣下床,光脚走到落地窗前坐下,看着窗外的大雨,摸出一支细长的烟,点燃。
时绿没开灯,卧室里光线昏暗,只有她葱白的指尖夹着零星火光。
窗外,视野所及之处,树林被雨水打湿,苍翠欲滴,空气中都泛着葱茏的水汽。
恍惚间,有种自己并非身处城市中,而是处在深山老林里,靠着山洞口往外看雨的错觉。
抽完一支烟,时绿额头贴着冰凉的玻璃窗,放空眼神发呆。
手机响了一下,是江承发来的信息。
江承:【大小姐,别不理我啊,我昨天是不说错话了?】
在此之前,他还发来了三四条信息,是关心她有没有安全到家的。
只是时绿之前没看到。
现在看到了,却也不想回复。
她正准备关上屏幕,忽然想起什么,点开拨号界面,输入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犹豫着拨了出去。
打不通,她的号码还是没被那人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时绿关掉电源键。
她闭上眼睛,用力呼吸了几下,才重新打开手机,在微信搜索框里,再次输入这串号码。
出来的搜索结果是空白的微信头像,昵称只有一个句号。
她捏了捏冰凉的指尖,一狠心,点击发送好友验证。
发送完,时绿就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在她靠着窗户快要再次睡着的时候,屏幕再次亮起,同时响起提示音。
时绿拿过手机,看到那行“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头脑瞬间清醒。
她虽然发送了好友申请,但并没抱太大期望,没想到许宿野居然真的同意了。
四年前,是时绿先把他删除的。当时她满心以为,许宿野很快就会像之前那样主动低头,即使不是他的错,也会低声下气地道歉。
但是那次之后,许宿野再也没主动联系过她。
时绿的骄傲不允许她低头。
无数个夜里,她搜索出许宿野的微信,都只是看着他的头像和昵称发呆,从没发送过好友请求,不知道在跟谁较劲。
点开许宿野的朋友圈,空空荡荡的,只有几条跟其他公司的合作宣传,看不出任何生活的痕迹。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许宿野只发过一条朋友圈,配图是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什么文案都没写。
她见过许宿野的大学室友半开玩笑地跟他要照片,每次都被他拒绝。
时绿知道许宿野不是不想公开,是太没有安全感,太想藏着她了。
现在那条朋友圈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删掉了吧。
正在时绿纠结发什么消息的时候,许宿野倒是先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