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剩下的五十块现金卡罗琳打算先为自己置办一些冬季的衣物。
平时美思百货一些接待大客户的工作已经开始由她接手，今后需要陪格林女士外出办事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这样一来卡罗琳私下的服装就不能总和从前一样朴素了。毕竟先敬衣着再敬人是社会常态，在这个时代的女子中更是如此。
卡罗琳趁着员工折扣的时候为自己买了两件衬衫、一身丝绒长裙以及搭配的领结，还买了一双抽带的小牛皮短靴和一双羊皮手套，一共花了大约三十块。
她还抽空和薇薇安乘电车, 去她未婚夫杰森在西区新开的布料店逛了逛。
因为提前准备的充分，所以杰森这边交接完美思百货的工作后, 另一边的布店就很快就开业了。杰森是在美思百货兢兢业业工作了四年的老员工，格林女士和阿德勒经理自然都表示希望他未来发展顺利。格林女士还开玩笑说，若觉得美思百货更好，也随时欢迎他回来。
布料店里的进货和销售都是杰森自己负责，他找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帮他跑腿，此外还雇佣了一位经验丰富的缝纫工人，顾客挑选好布料之后，可以选择是否要在店里制成衬裙之类无需特别设计的成品。
卡罗琳特意在杰森的店里买了一块柔软的针织面料打算送给明妮，这样她就可以赶在圣诞节前给小托尼做一身新衣服。
趁着这个月的会员特别活动结束，圣诞季这个商场的工作高峰期也还没到，卡罗琳带着买好的布料，去明妮那里放松了一天。
说起来，姐姐明妮最近的生活也很繁忙。她在安德森太太家已经做了好几个月的幼儿看护，两人相熟后，和安德森太太相识的又情况类似的女士，偶尔也会把孩子送到安德森太太那让明妮帮着带一两个白天。
虽然明妮的日子比以前更忙碌，但是她对现在的生活很满足。
“我现在差不多一周能赚四块钱了”，明妮饭后和卡罗琳坐在桌边闲聊，“和你现在是比不了，不过好多在工厂工作的妇女，收入也比我多不了一块半块。”
“需不需要再找找，看那个区还有没有其他有类似需求的家庭？” 卡罗琳关心地问道，如果雇主们都住在附近，像安德森太太的朋友一样，有事的时候把孩子送过去，多少可以让明妮再增加一点收入。
“还是算了”，明妮笑着摇了摇头，“自从汉生伤好复工之后，我每天得把小托尼带过去，两三个这么大的孩子照顾起来就已经不容易了，再多的话我怕顾不过来。”
卡罗琳也只是建议一下。她从前还想过，若是明妮做得好，未来可以一起开一家幼儿园。
可是后来只简单调查就发现，如果没有议会或是慈善组织在经济上的支持，这个想法根本无法实现。
不论是卡罗琳想建立的幼儿园，还是像明妮这样的幼儿看护，面向的其实都是因为工作而无法照顾孩子的工薪家庭。而一家人力和设施上都完善的幼儿园，所需的成本是现在的工薪家庭根本无法承担的。富裕人家请得起仆人和家庭教师，又不会有这些需求。
卡罗琳曾经写信问过报社相关版面的编辑们，觉得议会有没有可能批款建立幼儿园或者“婴儿保育院”，为芝加哥越来越多的工人与职员解决后顾之忧？有的人觉得这根本没必要，婚后丈夫赚钱让妻子在家照顾孩子就行了，也有的人觉得这个想法很好，但等实现却不知要何年何月。
后来她和格林女士也提过一次，尽管格林女士也觉得短期内不可能实现，但却对此很感兴趣，愿意和认识的议员提一提。
等卡罗琳从明妮那回到家，发现伊莎贝拉又在画着鞋子的设计方案。
之前他们三人为改良长马靴出谋划策了许久，结果最后还是没有做出让客户满意的设计。因为客户联系的四五家鞋厂没有一家做出了符合要求的设计，所以伊莎贝拉和弗朗西斯倒很容易接受了这个结果，还觉得中间去做“粘扣”的过程挺有趣。只有卡罗琳觉得自己在后世见过那么多长靴的样式，又折腾了半天却没能成功帮上他们，有些遗憾。
而伊莎贝拉在画设计图的时候找到的乐趣一直没有消退，她在女校的工作本来就很轻松，从那之后便经常画一些女鞋设计，拿给她舅舅做参考。
卡罗琳之前就很想做点什么，回报伊莎贝拉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帮助。上次没成功，现在她总算有了机会，经常给伊莎贝拉提一些不错的点子。伊莎贝拉的舅舅安德鲁知道了之后，还邀请卡罗琳有机会一定要来鞋厂参观一下。
卡罗琳对现在的工厂还是很好奇的，不过她平时要上班，每周只有周日还算有空。
“工厂在周日一般都休息吧？那我恐怕没什么机会去参观了。” 卡罗琳可惜地说。
“安德鲁舅舅可是恨不得每天住在公司，正好下周日他厂里会新到一批皮料，我要去看一下好配合设计，你若有兴趣就和我一起去看看吧。”
第40章
这个周日卡罗琳跟着伊莎贝拉一起乘出租马车去了河东岸的工厂区。
平时伊莎贝拉就喜欢一个人乘电车或出租马车出行, 这次本来她舅舅安德鲁想派马车来接，也被她拒绝了。
安德鲁新搬到芝加哥的鞋厂就坐落在工厂区北部靠边缘的地方。
工厂是一个四层的新建筑，后面还带一个两层的库房。安德鲁坚信自己的鞋厂未来会和这片工厂区, 还有整座城市一样不断扩大规模，所以即使自己的工厂目前只需要两层, 他去年还是毅然选择建一栋四层建筑作为备用。
“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生意能做到多大, 总要提前准备一下。过段时间我们也可能把这一层先租出去”，安德鲁大笑着对看着空荡荡的建筑一层的卡罗琳说道。
他看上去大约四十岁, 有一头浓密的栗色头发, 脸上依稀能看见伊莎贝拉和弗朗西斯的影子。
“现在的两个工厂操作间都在二楼, 办公室和样品陈列在三楼，你第一次来这里，不如先去样品室看看？伊莎和弗兰兹小时候来厂子里都喜欢去样品室。”
卡罗琳不知道伊莎贝拉他们是怎么和安德鲁介绍的自己, 他从初见开始就带着一种长辈的亲切，而非平日里卡罗琳从前见到的厂商那样，带着一种想要看透人心的精明, 还让自己和伊莎贝拉一样叫他安德鲁。
“样品室里面有很多样品鞋和鞋模”，伊莎贝拉和卡罗琳解释道, “你今天可是受邀来参观, 跟着我就好，我们先去样品室, 然后去库房看一下新来的皮料，如果你感兴趣还可以去车间看看。”
其实卡罗琳最感兴趣的正是鞋厂的车间，她很好奇如今的鞋厂生产线是什么样子的，想要做出一套生产设备又要多高的成本。但既然伊莎贝拉这个“向导”发话了, 卡罗琳自然也不会对参观顺序有异议。
“我就不烦你们这些年轻人了，累了就去三楼休息一会儿”, 安德鲁轻轻拍了拍伊莎贝拉的肩膀，又对卡罗琳和蔼地笑了笑，“今天周日，只有二号操作间在赶单工作。你们要去的话小心一点，可别不小心伤到自己。”
“对了安德鲁舅舅，弗兰兹呢？怎么没见他过来？” 伊莎贝拉没见到自己的弟弟有些奇怪，按理说听到自己和卡罗琳到了，他应该早就安耐不住一起下来了才正常。
“他呀，一天心思总不在厂子里，我早上压着他必须对完这周的账才能出来，还没告诉他你们到了，他估计正在办公室生闷气呢，等会儿我让他去找你们。”
伊莎贝拉无奈地笑了，弗朗西斯确实和她一样，都不太喜欢生意上的事情，也真是为难他了。
大概是因为工厂的空间足够大，这间样品室非常开阔，除了中间的几个玻璃柜，就只有左右两侧的展示架，上面摆着不少鞋子。
“卡罗琳，来看这个”，伊莎贝拉带着她去了右边的一个货架前，上面摆着一双带搭扣的矮跟漆皮女士短靴。
这个款式是伊莎贝拉之前改良长马靴失败之后设计的，一开始画出来后觉得没什么新意，加了流苏又觉得累赘，卡罗琳一起看了一会儿图纸，建议她把系带的流苏换成同样可以控制松紧的搭扣和一英寸宽的单层流苏，样式看起来会更简洁。
“安德鲁舅舅做了这个样品出来，有买家感兴趣，据说单子正在谈”，伊莎贝拉用欢快的语气说，“事情还没定下来，安德鲁舅舅刚才就没和你提，但是他说如果谈成了一定要好好谢谢你。”
“不用客气，你还教了我那么久画画呢”，卡罗琳觉得自己也只是提了个建议，能有用就已经很开心了。
伊莎贝拉抬起下巴摇了摇头，“可没有那么简单，我画画有二十年，好点子可没你多。”
“可能是我见过的鞋子比较多吧”，卡罗琳抿嘴笑了。
伊莎贝拉带着卡罗琳看了一圈货架上的鞋子。这家鞋厂的主营业务是生产皮鞋，小订单可能几百双，偶尔量大的订单则会有几千上万双。所以这里的样品也以皮鞋为主。
但是房屋中间的玻璃柜里，却放着七八双精巧的缎面舞会鞋，看上去有些陈旧，浅色的鞋面已经泛黄了，但上面点缀的珍珠和水晶石依然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些是我们外祖父从前做的，他曾经是一个手工鞋匠，专门做女鞋，但是鞋店后来发展得有些困难，到了我舅舅和母亲这一代就转做皮鞋厂了。” 伊莎贝拉叹息道，“这种落后的生产方式大概早晚都会被淘汰。”
“它们会存续的，就像现在，依旧有很多贵妇人只接受手工制作的衣服鞋帽，只是渐渐成为普通人消费不起的存在吧。”卡罗琳安慰道。虽然随着工业化的发展，手工制品再没办法成为主流，但至少到了一百年后依旧有不少专注手工的设计师和匠人，那时候的手工产品可都带上了艺术品的味道。
“或许吧，不过如果他们不放弃老鞋店，估计也就没有这家鞋厂了。”伊莎贝拉眨了眨眼道。
至于库房的皮料，卡罗琳了解得实在不多，而且伊莎贝拉对这个也不算在行，她主要是想看看新进的一批小羊皮，两个人跟着库房的看门人只呆了不到一刻钟，就回到了楼里。
走到二楼，两个人刚好碰见了跑下来找她们的弗朗西斯。他今天穿着一套厚呢西装，显得比平时干练一些，一看见两个人眼睛立刻弯了起来。
“嗨，卡罗琳，嗨，伊莎。”他的笑容依旧带着孩子气，十分有感染力，让卡罗琳觉得有些温暖。
“正好，弗兰兹，你带着卡罗琳去工厂车间看看吧，我要去一下洗漱间。” 伊莎贝拉和两人说了一下，先上了三楼。
当二楼的中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弗朗西斯才意识到这竟然是自己第一次和卡罗琳独处，不由得有些紧张。他握在背后的手紧了紧，尽量表现得十分自然。
“你想去车间吗？今天只有二号车间有人在工作，其实车间也没什么好看的，我是说，都是机器和工人在工作”，弗朗西斯有些懊恼地闭上了嘴，他觉得说出口的都不是自己原本准备好的话，不由得有些沮丧。还好没几步就到了车间的门口。
这栋新建筑大概在设计的时候就订好了二楼要做生产车间，偌大的车间不单外墙有窗户，室内靠近走廊的墙上也安装了不少玻璃窗，方便看到车间内的样子。
卡罗琳看着里面繁忙的工人，不想打扰到他们，便只站在走廊向里看着。
虽然早知道流水线的工作十分辛苦，也曾经在电影里看到过描绘十九世纪初英国纺织女工在棉絮纷飞的恶劣环境下工作的场景，但不论是上辈子还是来到这个世界后，这么近距离接触生产线还是第一次。
车间里的男女工左右分开工作，中间有简单的隔断。
操作烘干机和切割机的都是男性，或许因为机器操作费力气，他们很多人都撸起了袖子。
另一边的女工则更多一些，年轻的可能只有十六七岁，年纪大的也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十几个女工排成两排，每个人都好像机器一样重复着钉、压、或是打孔之类的工作，她们身上的衣服并不一样，却又因为大都是灰色、褐色、蓝色，而无形中像是统一的制服。
偶尔的交谈声混合着机器的翁鸣，卡罗琳觉得自己像是在看卓别林的“摩登时代”，让她既有一点见证历史的欣喜，又有一点感同身受的清醒。
她一直知道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这几十年是英美国家工业发展的黄金时期，钢铁，石油，交通，以及各种生产制造业都飞速成长着。
这些发展给无数普通人提供了机会，也让他们成为了工业化里最不起眼的螺丝钉。又因为女工的工资要远低于男工，所以很多服装厂之类的都更多地雇佣女性来节约成本。
这只是一个阶段，是历史的必然，卡罗琳只能这样想。
弗朗西斯有些看不懂卡罗琳此刻眼中的情绪，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一点不一样的光亮，但是他不明白这种情绪的来源。
“你还好吗？” 他有些担心地问。
“我很好”，卡罗琳冲他笑了笑，“只是觉得这里的女孩子很辛苦罢了。”
“是吗？安德鲁舅舅给她们的薪水已经比很多工厂高了，”弗朗西斯不解地说。
卡罗琳沉默了一下，她知道从现在的角度看，弗朗西斯说得对。
而且大家不论做什么工作，都是一样为生活终日辛劳罢了，自己也不例外。
至少，我要更好的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卡罗琳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生产车间，对自己心说。
作者有话要说：
卡罗琳和小弗暂时走不到一起不只因为现在的经济差距，还因为一些想法还没同步。
第41章
等伊莎贝拉回来的时候, 卡罗琳和弗朗西斯正要回三楼。
卡罗琳跟着姐弟两人去了安德鲁在自己办公室旁安设的一间会客室，几个人聊了一会儿关于皮鞋流行设计的事情。说起哪些鞋样最流行，哪种客户最看中哪些细节, 卡罗琳可是头头是道。
安德鲁听了之后半是认真地开玩笑，说卡罗琳干脆到他鞋厂工作, 和伊莎贝拉一起开一个专门负责设计和样品的部门得了。
后来, 卡罗琳问了一下安德鲁这家鞋厂建立时候的一些细节，像是建筑准备, 人工成本, 机器运输等等。
“你怎么对这个感兴趣？哦对了, 你现在跟着伊芙.格林做事，会对这个感兴趣倒也不意外。”安德鲁记起孩子们提过的卡罗琳的工作。
“我只是有些好奇，如果不方便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