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姣姣面上浮现出烦躁,自己家那摊子事情听起来都有些匪夷所思,“哪里来的那么多一时糊涂,往深处想,我外祖母还没完全放权呢,舅舅舅母做的事情她当真一概不知?里外拿亲情绑架,我们明明是被害的,被这么一逼倒像是害人的。”
这句话就像是一束光直击江婉容的脑海,那层厚重的浓雾被剥开。梁家的那位老夫人她也是见过的,是个精明厉害的,小事不知道也有可能,这种骗婚的事情若是说一点儿不知情那就是有些装无辜了。
那老夫人呢?她娘亲的死,老夫人又在中间扮演这什么样的角色?
头顶上是烈烈炎日,照得寒冷了一个冬季的景物也有了热度。可她依旧被遗忘在冬天里,冷意从心脏的地方往身体各处蔓延,冻得她连手指都在发颤。
她苍白着一张脸,眸子也失去了原先的光彩,絮絮念叨着:“是呀,怎么可能不知道……”
俞姣姣很少见到她这样失态的样子,拧着眉头,用手去碰了碰她的胳膊,试探着问:“你是怎么了?怎么看这比我受到的打击都大?这又是没什么的,难受一阵子也就过去,权当没了这门亲人,总不至于为了这么件事情就要死要活的。”
她在时人眼里总是最不着调的那个,洒脱且随心所欲着,此刻难得正经起来,抿唇说:“他们不配我难受。”
“是呀,呵。”
江婉容面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恍恍惚惚继续往前面走,迎面就撞上了一个端着茶水的小丫鬟。茶壶直接被打翻,顿时她的身上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
小丫鬟瞳孔紧缩,一张小脸变得煞白,豆大的眼珠哗啦啦洒下来,她连忙跪下来求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茶水没么热,她自然也没有被烫着,只是样子难看一点。她正心烦意乱着,没有在这种小事上纠结,“我没多大事情,你下次要注意些,别冲撞了贵客。行了,下去吧。”
小丫鬟磕了几个头,然后像怕她反悔似的,一溜烟就跑得看不见人影。
她稍微打起点精神,同俞姣姣说“我回去换身衣裳,等会儿再过来陪你。”
俞姣姣看出她情绪的不对来,也没强行说要跟着,点了点头,“我在这里等你就是了。”
她们二人之间也不讲究那些虚礼,江婉容直接带着晴安离开,留下绯珠和夏岚在这里招待俞姣姣。
抚芳院离得不算远,院子的下人被安排去前厅帮忙,只有两三个人留下来。和前厅的热闹相比这里有些过分冷清。她脱去了外衫,就直接在屏风后面都凳子上坐下来,脑海中不停回忆着俞姣姣说过的话,想着她的祖母和母亲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呢,他该要如何面对养育自己的祖母?
她的手上也没有多少证据,想来想去也不过是自己胡乱猜测而已。她不愿意因为自己胡乱猜测,去误解自己的亲人,心里更是打定主意要一定要将秦大夫的事情调查清楚。
晴安见她一直没出来,有些疑惑,探头往屏风的后面看过去,见她呆坐在那里,就拿着衣服走过去帮姑娘穿衣,“您是在想些什么?得要快些过去,宴席就快要开始,迟到了不大合适。”
她也明白事情轻重缓急,连忙换了身衣服,去和俞姣姣汇合,两个人一起去了前厅。
去的路上因为遇见了李阑瀚。
那天他挨打之后倒是安静了不少,再也没有去花园念他那些酸溜溜的诗文,听下人碎嘴说他关起门来认真读了几天书。老夫人自然是高兴的,还因为这件事情特意将她叫过去,说的都是那些老生常谈,不外乎她和李阑瀚是表兄妹,李阑瀚那日的行为虽然不妥,但是她的行为难免太过激进。
江婉容不痛不痒地听着,也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此刻遇上了也没有将他看在眼里。
可男人偏偏就凑上来,一副翩翩公子的样子,手中执着折扇拱手同她行礼,诚心诚意地说:“那日都是我的错,不该在后花园读书扰了表妹的清净。我一直心中有愧,几次都见不到表妹,不能道歉过意不去,今日才能同你说了声抱歉,还希望表妹海涵。”
男人若是故意吵人就算了,可他也是正儿八经为了学业,她怎么就这么不能容人。这话以退为进指责她的蛮横与强势,他笃定江婉容为了侯府的名声,不敢说出真相来,要她吃下这个哑巴亏。
周围还有其他人在,听了这话,再结合之前听到的那些传闻,自以为窥见真相,看向江婉容时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微妙。
若是他不来主动招惹,她还能忍忍。被人欺负到脸上来了,可就再没有忍下去的道理。
她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说,“那希望你下次多读些四书五经,杂书读多了容易让人误会。再着李公子想是没在京城待得惯,不了解我们这边的规矩,下次若是道歉不必在人前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侯府亏待了您。”
这话说得□□味十足,就差没有直接打他的脸。外人琢磨出两个人不对付,这戏唱得比台上的戏还热闹,一时说话慢了好多,竖起耳朵来听这边的动静。
中间不乏宅斗的好手,同府里的姨娘斗了这么多年,还看不出两个年轻人的机锋。她们一边看戏一边笑话着李阑瀚,一个大男人在长辈的宴会上同一个姑娘家挑事,行为小气又过于蠢,但她们有巴不得他再继续蠢下去,好给她们这一两个月的谈资。
江婉容却见好就收,拉着俞姣姣往一边走,“若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过去了。”
这戏唱到高潮的部分,突然就哑火,实在让人憋屈得很,众人恨不得替两个人打起来,有偷看了几眼确定打不起来后,又有些失落地回过头。
等到众人的视线都散开,俞姣姣才扯了扯她的袖子在私底下问:“这人是谁,怎么也没听你提过?”
江婉容小声同她将李阑瀚的事情说了一遍,她听完之后将手中的帕子撕成一条一条的,“等会我去会会他,看他有什么样的本事!”
“倒也不必,他连夏岚都打不过,挨不了你几下的,别到时候真出了祸事。”她顺手端起果酒喝了一小口,觉得今年果酒的味道过分甜腻,便就放下没有再喝下去。
坐在对面的江婉清注意到她的动作,很快又低下头去。
第37章 037
今天气温有些高, 屋又有这么多人在,将屋子里的温度又往上拔高了点。江婉容没坐多一会,脸颊就染上了绯红, 额头上也冒出一层汗。
可又有这么多客人在,她不好做什么,只用手往脸上煽风,小声地问一旁的俞姣姣:“我觉得今日这天气还真的热,亏我还回去换了件厚些的。”
“热?我觉得还好啊。”俞姣姣见她脸上红红的, 也觉得奇怪, 伸手去摸她的脸,“你这样子都像是生病了。”
“那应该是我身上火气重吧。”江婉容心里烧着一把火,火势蔓延整个身体都变得躁动起来, 却偏偏宣泄不出去,恨不得将自己的衣服全部脱掉凉快凉快。
一开始她尚且还能控制自己,不至于在众人面前失态,可渐渐那把火将她的理智也烧没了,想要让自己变得凉快一点的想法愈加强烈。
她自然知道自己都不对劲,叫来身边的晴安, 因为过度忍着声音都在发颤,“先送我回去。”
扶着自己胳膊的手用了十足的力气, 手指都快陷入肉里,晴安瞬间察觉到姑娘的不对劲,心神一凛,“奴婢知道了。”
她这边要离开, 俞姣姣难免多问了一句,“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
江婉容懒得将家里的破事都说出来,含糊不清的应声, “可能是吃错了东西,我去外面转转。”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江婉容再她的手上划了几个字,俞姣姣瞬间就明白她的话,眼神多了几分担忧,放下手说:“你当心些。”
江婉容点头,被晴安一路搀扶着从侧门离开。屋子里的人多,众人自然没有注意到这点动静,李阑瀚却在一开始就注意着,见她离开之后,随意找了个借口,也跟了上去。
江婉清拿起手中的酒杯,低头看着描花白瓷里盛着的清酒,笑了笑之后一饮而尽。
酒水清咧,有股淡淡的果香味,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她在心底感叹一声。
——
等后面没了人,江婉容实在没了力气,将自己大半身子都往晴安的身上靠去,飞速交代着:“不知道是谁在我的食物里下了毒,你先扶我回去,然后立即让人去找大夫过来。若是有人问起了,你只说我是身子不舒服。”
“姑娘……”晴安被吓了一跳,但知道现在不是问话的时候,只好咬着牙将姑娘扶起,沿着最近的小路朝着抚芳院走去。
小路上安静得很,下人们现在也在前厅侍候着,很少有人在这边走动。
江婉容也算是削瘦的,可就算这样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一路扶着她往前面走仍旧是有些吃力的。晴安双腿都有些发软,心中有些自责和内疚,要是她能够和夏岚那样天生神力,就直接背着姑娘回去,那至于这样耽误事情。
正这么想着,头上传来一股剧痛,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什么的时候,她就已经缓缓倒在地上。
江婉容也跟着摔了个跟头,直接倒在地上,李阑瀚拿着一根长棍朝她笑得斯文,“表妹,可真巧,我们又见面了。”
她不是蠢的,将所有的事情串起来,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她又惊又怒,不敢想着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李氏还敢向她下毒,她就不怕事情败露。
“她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
“好处?自然是有的。”李阑瀚将棍子丢弃在一旁,蹲下身子玩味地看向面前的女子,“可我爱慕江姑娘已久,偏生得不到你一个眼光,不得已才用这种方法来接近你,你得要体谅我的一番苦心啊!”
将下药猥、亵说得这么深情款款,江婉容差点都被恶心吐了,恨不得直接给他一耳光。
男人自然察觉到她的动作,眼底闪现过一丝狠色,又笑盈盈地开口,“是不是想打我?可是你的手呀,又使不上一点力气,这可怎么办呀?放心,我又不会记恨你,等会呀我会让你舒服舒服,也能体会到这做女人的乐趣。”
这种污言秽语刺痛江婉容的每一根神经,她软着身子往后爬了爬,挺直了背部不敢有半分松懈,“前厅这么多人在,倘若我喊上一声,你以为你还能逃的掉?”
“我何必要逃?就算她们现在不来,等会也有人将她们引过来做个见证。我是真心喜欢你、也是真心要娶你,她们过来无非是见证一段佳话的诞生。”
“可我已经定亲了,你就不怕我未来的夫君找你麻烦?”
“我怕什么,你以为你被破了身之后,他还会要你,还能是你的夫君,这承恩侯府可不止你一个姑娘。”
李阑瀚自以为已经掌握了所有情况,看见她就像是看着一块放在砧板上的肉,难得有闲心说了几句话,“再说了这个婚姻之命媒妁之言,你的母亲都将你交给我,我们自然也是名正言顺。成亲之后,你再写信去你外祖家,让他帮我弄个一官半职的,这样的话你也算是官夫人,多好啊。”
他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当中,脸上的笑容越发恶心,甚至手要朝着女人的身体探过去,“你也别挣扎了,等你如果做成了这夫妻,我自然会好好疼爱你。”
眼见着一双手就要朝着女子凸起的曲线抓过来,江婉容暴喝一声,“你还不出来吗?”
李阑瀚不明所以,这里除了他哪还有什么人,他疑惑转过头去的时候,就感觉到一个尖锐的物体抵着自己的后背,是刀子。
“我还以为你要多撑上一段时间。”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而后一位穿着雨过天青色长衫的男子从丛林中走了过来。
来人相貌极为优越,眉型凌冽,眼眸深邃,带着从书文里浸养的斯文,偏生又漫不经心,带着矜贵,这便是当初三元及第打马御街前状元郎。
李阑瀚自己有多少学问自己心里清楚,只是装了一副斯文的样子去蒙骗那些没见过多少世面的闺阁女子,不过底子里的劣根性还是改不了的,装也只能装上六七分。
现在和这个男人一比较,连六七分都削减去大半,深深地被比进去泥中,自己倒是先自惭形秽起来。
男人走到前方站定,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的问:“能自己站起来吗?”
“我等会儿还能在院子里跑跑。”江婉容没好气地说。
她从喝那杯酒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想要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些什么,这才装作是中招的样子赶过来。不过她手边没有什么能用的人,不得已在临走之前让俞姣姣帮忙给陆谨言递个信,这才有了现在的事情。
一切都安排得很好,唯一的差错便是她也没有想到这杯酒都药劲这么大,只尝了那么一小口便浑身酸软没有力气。
“好好的,生气什么?”陆谨言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从善如流地伸手将女子扶起来。原本打算放手的时候,女子便软软地倾斜过来。
春夏之际的衫裙没那么厚实,他便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种特属于女儿家的柔软,这柔软还夹杂着淡淡的幽香,还带着有种让人心神的力量。
他某些事情上算是古板,觉得白日青天里这样有些亲密的举动有些不妥,便往后退了退,只虚虚地让女子的肩膀靠过来,问:“这个人你想要怎么处理?”
只这么一句话,李阑瀚身上已经是汗涔涔的一片,身后的匕首往前推进了几分,他本能地举起双手,“这事和我没关系,都是夫人……对,都是夫人叫我这么做的。我不过就是一个闲散的人,都是她威胁我,我不得不这么做。”
这是将所有责任都推到李氏头上,将自己包装成一个迫不得已得受害者,这幅嘴脸让江婉容差点都吐出来,若是李氏现在站在面前该作何感想?
她现在能站着已是勉强,稳定心神之后,一脸阴恻,“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吗?”
男人似乎在认真考虑这件事情,笑得风轻云淡,“还是有几分把握。”
李阑瀚脑子一“嗡”,出于求生本能想要逃走,刚一动作就被身后的侍卫一脚踹在后背上,整个人往前面扑去。
他尖叫一声,“你们不能……”
一块粗布将尖叫声都压抑在喉咙间,他像是一条蠕虫一般拼命挣扎蠕动着,一张脸已经被涨得通红,脖子上青筋凸起,却被压制着不能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