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账。
仓官姓刘,上下官吏杂役共六百二十五人,司徒越给他们分成两班,昼夜不停的干活,把米里边的石子捡出来,沙子和米分离,把能吃的米和长了霉斑的米分开。有那偷懒不干活的,一律用鞭子抽打,干的好的给白米饭配菜肉一人额外再有一碗汤。干的不好的,只有粗粮窝窝头,加一碗凉白开。要是谁愿意私下给司徒越讲点什么,总有福报惠及子孙,若是有人知情不报,那么报应就降在自身。
又让侍卫把那些能接触过账本的官吏家统统围起来,不允许出进,对外宣称怕有人杀人灭口。
江南震动,皇帝停了每日和各位大臣的共进午膳,特意指示此时让京中刑部与户部一同审理,又让暗卫出动,江南大仓关于江南一半的人口在灾年的口粮,若是战时,又关乎粮草,去年大军北上,司徒越急的恨不得抢劫也没敢动江南大仓的存粮,是因为北直隶的存粮已经用完,再用了江南的粮食,如果大军溃败,国本必定动摇。这个年代,民以食为天可不是一句话,是真正的现实。
司徒越已经连续五天驻扎在大仓里,今年的新粮食没见到半颗,全是过去几年的陈粮,仓底的已经长了虫子,扫出来一窝又一窝的蛀虫,积年的老人看了心疼的哭了出来。
大仓储粮自有一番的规矩,首先是要干燥,不仅要环境干燥还要粮食也要干燥,粮食入仓前要检查没有鼠患和虫蚁,粮食要干燥,各处不漏水不漏雨,每瓮粮食间距要大,进仓不可带烛火,仓中要养猫。每瓮粮食隔三个月晾晒一次,晒干晒透,如上述再次检查存粮之处,无问题再次入仓。
江南多雨,本就容易潮湿,晾晒的次数更频繁,各种米要分开放置,检查的更苛刻。如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司徒越直接把大仓的主要官员单独关了起来,请示皇帝,立即抄家,合家投入大狱。
账册还是没找到。然而江南发生了如此大事,众人翘首盼望结果,书生们聚在茶楼窑子里说着这件事,纷纷慷慨激昂,大有自己一出马必能查明因由一般。
新粮食按理说应该入库不到一个月,如今这粮食的去向也成了关键。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了,又来厚着脸皮要营养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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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根据各地送来的存根,今年的新粮食足够江南道,剑南道,江南西道吃上一年,这三处地方有帝国一半的人口,加上江南自古是鱼米之乡,今年不止是北方丰收了,南方也是一个丰收年。这批粮食实在不是小数目啊。
司徒越愁的已经四天三夜没敢合眼,要找出这批粮食,没有任何的动静是绝不可能的,刑部的人还没来,司徒越只好让江南地区的皇商汇集到了与金陵相聚三百里的大永州,这里就是江南大仓的所在地。
司徒越的要求很简单,让皇商走访,凡是粮油商户,今年开春以来,所在地的大户人家,哪一家没有买卖粮食,若是买卖了,数额多少,三日之内飞马来报,若有不实,后果自负。
司徒越想的很简单,让各路行商注意,近来在商路上,有什么人运了粮食或是车辙印子明显不同的,都要上报,凡是来报的,不管真假统统免一年的税收。
因为暗卫也在查这件事,司徒越不敢让秦二他们出动,一旦出动两方一交手,方云必会放弃查粮也要查出谁养了这么一支影卫。司徒越不得不防着点。
夜晚,夏日的星子落了满天,司徒越让程掬举着灯笼,走进了其中的一间仓室。北方的直隶大仓,建立之初,先在地上挖好一个大坑,这个坑最少六丈深,地下铺厚厚的石灰,石灰三尺厚,然后用砖头垒,细黏土烧砖,砖头个个巴掌大小,方方正正的放好,混好了特制的土,前期用清水把土混成稀泥砌好砖墙,这种墙上下左右都要覆盖到,再修螺旋状楼梯通向底部,半干的时候用糯米汁浇灌,干了之后用极薄的刀片插进缝隙里面去,若是插的进去,再浇灌一层糯米汁,直至插不进去刀片为止。粮食入库前除了一番检查自检的规矩,还要用当年新麦子的干燥麦秸秆铺在底部一丈厚,上面放油布,油布上面倒粮食,直到新粮食掩盖了楼梯,与地面齐平,这算是一个仓室。
北方干燥,放入地下定期晾晒不怕潮湿,南方就不能这么做,南方用极大的瓮,再用高粱杆子变成围栏卡在瓮上,粮食从上面倒下去,一间仓室放十只大瓮,但从外观上看,直隶大仓的规模远远比不上江南的,然而,直隶的存粮才是最多的。
司徒越在大瓮之间走来走去,外边众侍卫点了火把,驱赶着原来江南大仓的官吏们干活,到了今日没有一个人暗地里告发此事,司徒越有点担心。出现这种事情,要么就是大家谁都不干净,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态,那些官吏无所畏惧。要么就是有些事连他这个荣郡王就不一定能镇得住的,如果是后者,事情就严重的多了。想到宁国府里祠堂下的密室里藏了众多的盔甲,司徒越深吸一口气,事情要是真的是这样的,那么她也不惧跨马提枪拼杀一番了。
司徒越出了仓室,坐在外边的椅子上,斜着身子靠在椅背上,盯着这些人神色莫名,时间已经过去了几天了,江南人心惶惶,再不拿出点实质性的进展,人心会越来越浮躁。
看来,还要让这群人吃点苦头,一日三餐改成两餐,每餐粮食减半,反正粮食找不到大家都没得吃。
吃饭......司徒越把站在一边的一个家将喊了过来,“让你们日日盯着这些官吏家里,他们这几日是怎么吃饭的?有家里有老人的吗?总有人是孝子,他们谁家的老人饿昏了?”
“王爷,没人饿昏过去啊。”
“没人,本王说过,不允许任何人......他们家里有存粮?”
“是,就是没菜,日日吃粥也可以的,腌菜吃也行啊。”
“原来是这样,哼。等皇商送来了消息立即拿来给本王。”司徒越站起来,把那些还在干活的官吏让侍卫们驱赶过来对着他们说“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今夜诸位里面有那寒窗苦读的饱学之士,有那上有老母下有妻小的市井丈夫,如今,有人已经告诉了本王,你们玩忽职守,暗地里私吞了一部分今年的粮食,不管这么做是为了筹钱还是为了应付上官,但是这事本王已经知道了,如今,大仓再扫半天也就干净了。本王给过你们机会,你们不愿意找本王说道说道,本王也就不说多了,明日,所有人送银场去,一天一顿饭,让大伙也知道饥肠辘辘是什么世道。至于各位的家人,本王会招呼他们的。”
随后把人驱赶回去继续干活,天一亮,就要赶到就近的银场,荣郡王府的侍卫负责押送。
司徒越对刚才的那个回话的家将说“你让兄弟们出面,暗地里向他们索要银子,就说可以给他们传递消息或者是递话。他们要是给什么让兄弟们接了,老规矩,拿银子不干活,别坏了底线。还有,就是有那自尽的也要拦着,他们要是有了那念头,一天给一顿稀粥,人别死了就行,饿着吧。”
第二天一早,侍卫们分为两班,一部分驻守大仓一部分骑着马把官吏的手捆在一处,串成一串押往西南的银场。有些人被押走的时候哭哭啼啼,惹的侍卫不耐烦,直接抽了几马鞭才完事。
司徒越的嘴上已经起泡了,急的上火。上辈子有些鸡汤文说,想要把一滴水藏起来,就要把它放到大海里。但是江南也就这么大,什么地方才是藏这滴水的大海呢。
整个江南暗地里都在理论这事,秦淮河上,白日黑夜都不缺轻舟画舫,有那歌姬舞妓,靠着秦淮河生存,除了皇帝驾临的那日封河回避之外,秦淮河上日日歌舞,市井油滑之人,都只顾享乐,半点不提如今的大仓案,倒是一些书生,日日聚在秦淮河,喝了些黄酒,总要抒发胸中郁气。
在司徒越拼死找粮食的时候,随皇帝南巡的贵胄们都跑到了秦淮河取乐,其中两个是公主之子,自有人捧着他们,夜晚挂上气死风灯,整个船一片辉煌,众人在船头安坐,喝酒听曲好不自在。惹的附近一艘船上的书生们大怒,站在船头,指着他们骂了一通。这边的人自长大也没忍过几回,当然,对面的几个穷书生也没让他们忍下去的资格,两帮人一言不合就要打架。自然是书生们吃了亏,有好几个被推下水,周围的船围城一个圈,男男女女站在船头趴在窗边,指着落水的书生纷纷大笑。书生们羞怒之下,爬上了花船,催着船娘快点回去。
事情不是这么就结束了,这些书生回到住处,纠集了同窗和同乡,第二天就要状告,他们别人不认识,只是听说了二公主之子司博就在其中,状告司博以势欺压百姓,一群人在街上叫嚣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吵吵闹闹引得街上的人纷纷围观,很多百姓跟着他们一起到了衙门口,那些书生们站在台阶之上,纷纷感慨激言,说些若没人能主持公道必要上达天听。
难道公主之子就能随意欺压百姓?
金陵知府开堂审理了此案,一众书生让司博出面给他们端茶赔罪,不然,他们还要继续上告。
金陵知府只得请示上官,不敢当场下令,书生们揪住此事,说些什么官官相护的话,下面的百姓看样子也是深有同感。等到金陵知府出面调停,那些书生们并不接受,从端茶赔罪到了广告全城。
皇帝前几日在巡幸的路上中暑晕倒了,加上大仓之事悬而未决,整日卧床闷闷不乐。
几位皇子听了外边报进来的这段公案,决定不要让皇帝知道,本就是这些书生找事,口口声声说司博如何如何欺压良善,先不说他们是不是良善,最实在的是:司博他在京城啊。
司博是二公主的儿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最好干的事儿是去秦楼楚馆喝花酒,喝完之后文思泉涌,文章的质量相当的高,二公主倒是不高兴,有一次说他,在家喝酒你就不会写文章,非要到那种脏地方喝酒才能写出来,别出去说,说出来我都觉得丢人。后来司博就给自己起个号,号五陵书生,把自己真名隐去,后来知道司博的人极少,知道五陵书生的人极多。最后他竟也不愿意正经娶妻,日日在外流连,二公主哭了几回丢开手不管他,到了宫里常常和姐妹们说这事,公主们一直是把他和司徒越称作两个魔王,在婚事上非要磨得长辈们心疼肠愁还不算完事。
三王如今代替皇帝日日接见大臣,自然不管这事,五王倒是想管,人跟着皇帝一道病倒了,只有七王闲着,很快把事情弄清楚了,是六公主和八公主还有一个郡主家的孩子,听见那些书生说家里人的坏话,就生气揍了他们,也没下狠手,用这三个纨绔子弟的话来说“咱们自己在船上站不稳,就互相推了几下,咱们还有人被那群书生们推到的,磕的头上掉了一层油皮,再说了,咱们就六七个人,他们上来了十几个人,站不稳船又小人又多,他们不掉下去才没天理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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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把大仓的官员押解到银场两天后,侍卫们传回了消息,江南的粮食只是入库了一部分,被粮仓的官员瓜分了。
驻守粮仓多年,这些官吏们更懂贪墨粮食是什么下场,然而上官威胁,上至仓官下至看门的小吏,俱被用刀驾在脖子上,摁下手印,瓜分了数量有限的夏粮,至于其他应该进大仓的粮食,压根没有看到。
众人连夜开始做假账,企图蒙混过关,想着今年秋粮下来了再补一些进去,如是累计,两三年都能把这个缺口给补上。
司徒越觉得整个江南官场都疯了,数量如此巨大的一批粮食,说贪就贪了,这个官场抱成一团,从没想过东窗事发是什么结果。皇帝留在江南的耳目也成了瞎子聋子遂想起了自己名义上的弟子林瑜的父亲林海。
皇帝放林海在江南的另一个作用是监视官场,如今林海已经不起作用了,皇帝早有换掉他的心思,此刻正是戴罪立功的机会,就看林海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林海很快就到了大永州拜见司徒越,对外是说想要感谢荣王看顾自家的儿子。司徒越仔细看了看大名鼎鼎的林如海,是个很清瘦的中年人,相貌也好,配上一身书卷气不像官员倒像名士。司徒越也不废话,直接就问“林大人可知该入大仓的夏粮去了哪儿?”
“这个......臣不知道,但是臣能给王爷道出前因后果。”
“愿闻其详”
“前一阵子,皇上要驾临江南,这事大伙提前已经知道了,但是甄大人却没从京城带银子回来。说起来历次接驾,甄大人总能从国库带回大笔银子作为日常的花费,这次反而没带回一两银子。虽然没钱,但是还要接驾的。开了春甄家的园子要从新刷一遍漆水,要按照随驾的人每日嚼用采买或预定物件,样样都要精美,件件必是奇珍。银子流水一般的花了出去,夏粮还在田里,甄家就在序园宴请了江南地界的官员,在席间向大伙借一些银子和摆设。说是借用,实际上,那是一借不还的。臣还好,历年攒下一些家底,祖宗留下一些好东西,就拿了几件出来应付完事,但是有些人却十分清贫,一时半会拿不出奇珍,只好拿银子顶上。银子何来?王爷也清楚明白,自从王爷坐了户部,对各地衙门的用度审核日渐严格,往来造假,总逃不过您的法眼,眼看着圣驾已经在路上,甄家催逼的急迫,北方粮食大收,圣驾为此驻跸了几日,就有人提议,把今年的夏粮换成钱先应付一下,等到秋季,再多运粮食入仓,平了账自然就好......”
“就是本王这次发现不了,秋季就乱加赋税,朝廷一亩地收上一升的粮食,他们能加到一斗,严寒将近,百姓必须节食缩衣,苦巴巴的熬过去一个冬天,熬不过去全家冻死,找个地方一埋完事,一了百了是不是?”
看着林海低头不语,司徒越又问“江南所有的官员都知道了是不是?”
“圣驾驾临之前的六天,江南同僚们凑足了银钱,甄大人再次宴请了江南的官吏,还是在序园摆酒,言明这里就是皇上的行宫,带着我们参观了一天,臣献上的几件摆件,有一件是雨过天晴花瓶,是汉朝的古物,在瓶子底儿哪儿有一处极小的磕碰,您可查证,就放在序园的六转回廊。这凑钱的法子,江南的官员十有八九是知道的,还请王爷看在犬子的份上,勿将臣这番话讲出去......”
司徒越摆摆手,把林海赶了出去,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恨的牙痒痒,合着这些人看着本王跟一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了许久啊,说不定这一会这些混蛋们喝着小酒看着歌舞把本王的一番作为当做谈资呢,胆大包天到了这个份上,没什么是能让他们忌惮的了。
秦二在林海走了没多久,把皇商汇集到的东西拿了来,“王爷,属下看了,有很多地方和咱们家铺子里报上来的不一样,您看这几张,皇商交上来的明显就是太正常了,咱们的粮油铺子,入夏以来收了几次粮食每次都是上万石,因为卖粮食的本就是大户人家,今年收成又好,也就没想这么多,但是咱们掌柜的也问了同行,和咱们有来往的大户也卖了粮食给同行了。您看看,咱们家的铺子,皇商汇集上来的消息说,同花巷子陈氏粮油收了百斗粳米。咱们收的不是粳米是稻米,更不是百斗,是几百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