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之后,赵都督便气度高华的朝着郡主府去了。
此刻外面正值黄昏,金乌跌落,绚丽的霞光,照在玉绵的身上,长长的发披在蓝色的官袍上,柔软似云缎,胳膊上缠着一层白色的布,白色的布绸上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搀扶着。
玉绵侧目望旁边温润如玉,淡定和煦的男人,柔和一笑。
夜色渐渐深了,街道各处一盏盏的灯笼亮了起来,光线昏暗,程子聃还保持着刚才一样的姿势,见玉绵走神儿往石头上走,忙轻轻握着她的胳膊。
“我府上有断续草,最是能舒缓筋骨,一会子我差人送到府上。”程子聃握着玉绵的手臂,带着淡淡的温度,一双清雅和煦的眸子里却是灿亮如星。
玉绵回头看他,面颊白莹像是丝缎,“今日多谢程公子,如若不然,还不知怎么回来,也是不曾想到马车竟然会半路坏了……”
程子聃听到她轻柔的语气,不由垂首,见她额头上那层细密的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心中不忍道:“玉绵姑娘不用跟我客气。”
程子聃说着,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玉绵见他望着自己,不由温软一笑。
程子聃不是动不动就心软的人,可见到玉绵这幅娇美可爱的模样,握着她的手臂的那只手微微有些抖。
一种很是暧昧温暖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
待赵恒放下缠身的政务,急匆赶到郡主府的门口,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郎情妾意的场景。
两个人低着头,男人的手捏着玉绵的胳膊,看着两个人极为亲近的样子。
因为两人是站在一起的,天幕昏沉,一旁的程子聃又时时刻刻都在细心温柔的护着玉绵,这幅心疼的模样,很容易令人误会。
“秦三小姐拿着证物出了门,可是让刑部查案犯难?”赵恒望着府门口的石狮子,语气疏淡,“宫里还有旁的贵人踩了那珠子,秦三小姐拿走了证物,可是做了什么心虚?”
赵恒不是公私不分的人,但是看到她由着旁的男人触碰,心里就很不舒服。
赵恒刚说完,就见玉绵接连不断的打了两声喷嚏。
她出来时穿的是官袍,中午那会子天气是暖的,可是到了晚上却是有些清冷。
这一冷,那官袍就不太管用了,冻得直打喷嚏。
赵恒此刻不欲多想,脱下外袍便大步流星地奔向玉绵,不由分说地将外袍裹在玉绵的身上。
程子聃迈出去的脚,在看到赵恒脱下外袍将玉绵裹住那刻便收了回来。
在他眼里的赵都督素来是洁身自好又严于律己,绝不会跟人有什么纠缠感情,可是此刻的赵都督那张丰神俊朗的脸上却带着一抹浓烈的关怀之意。
程子聃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款款温柔也渐渐消散。
他虽然跟赵都督没什么深刻的交情,但是男人对男人最是了解,喜欢一个人,便是不说,眼角眉梢都会流露出来。
跟前不近女色的赵都督就很明显,只是不自知罢了。
玉绵抬头讪讪地看着赵都督,一双明净的眼里全是惊慌,程子聃感觉此刻自己就像个多余的人。
清煦的眉眼里闪过微微的失落,只此一眼,见玉绵转过身来,笑容便又盈在唇角,“玉绵姑娘既有要事,在下不便打扰,稍晚在下会差人将断续膏送来。”说完便主动离开了。
赵恒见程子聃走远,便将手从玉绵身上移开,一双清冷的凤眼冷冷地扫过玉绵。
玉绵想起方才赵恒说的话,想起那个引自己过去的婢女,不由一怔。
这个时辰了,如此大动肝火,怕是过来兴师问罪的。
玉绵裹紧了身上的外袍,重重吸了吸鼻子,讪讪地看着赵恒,道:“今日在钦天监,偶然看到了一本子兵书,因为时间匆忙,只是草草抄录了一些,想着都督喜欢看兵法……”说完将那本子兵书递给了赵恒。
那本子兵书原本是前朝兵圣所做,被大梁夺过来之后,被积压在藏书阁,后来因为福宁公主又流落进了钦天监。
虽说积累了不少的尘土,但是里面的兵招却是世上罕有。
“哦?兵圣。”见玉绵关心自己,还颇为投他所好的亲手抄录了兵书,不由心里甜滋滋的,薄唇也挂着浅浅的笑,“劳郡主挂心。”
方才见到程子聃捏着她的胳膊,赵恒顿时只觉耳根一燥、起了火气,如今见玉绵这般看着他,一副讨人爱的模样,顿时火气就噌噌落了下去。
“前阵子我和田翘在花瓣上,收集了不少新鲜的雨水和露水,正好给都督煮茶喝。”玉绵一边进门一边转身朝着赵恒说了一声,声音娇柔清亮。
待进了门,田翘忙将露水取来,随后又将煮水用的紫陶大壶、茶壶、水盂和茶盏一一摆在桌上。
玉绵接过田翘递过来的那只天蓝色的瓷瓶,将瓷瓶里的热水在雕着花果纹的大壶中一转,随后将水倒入水盂中。投茶、洗茶后,将烧好沸腾的露水,倒入盛好茶叶的茶壶中。
白鸡冠彻夜薄软如绸,经过冲泡后更是色泽浅绿明亮,茶香浓郁韵味悠长。
赵恒端起茶杯,鼻尖立刻一股若隐若现的岩韵,不由喟叹出声,“入口清淡,茶香浓郁清长。的确是好茶。”
玉绵低头抿了口茶,见浓绿老叶成功的形成了鲜明的两层儿。
玉绵对煮茶极为自信,当年她母亲叶氏就极喜欢饮茶,也善于煮茶,她耳濡目染的便学会了叶氏煮茶的技艺。
不是她口出狂言,在整个大梁,单论煮茶一技,她敢说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她静静的品茶,坐在炕桌对面的赵恒却挑着眼尾,看着她被白布缠起来的胳膊。
玉绵刚放下茶盏,正要说话却见赵恒伸手将炕几移开,随后将她一把拽到了身边。
玉绵惊恐的张口,赵恒却低下头去为玉绵检查摔伤的伤口。
玉绵胳膊娇嫩,摔下来的地方又有鹅卵石凸起,虽然被太医及时的包扎了,但是胳膊肘的地方还是肿了起来。
白腻如玉的藕臂,红肿了一片,鼓鼓的像是小馒头一般,惹得人无端的心疼。
第20章
赵恒将白布条子扔在一旁,将一块冰镇过的药布敷在玉绵的胳膊上,没有半分平日在外人跟前的清冷严肃,凤眼里也盈着一抹温柔。
因为那布太过凉。玉绵立时细眉一皱,凉得倒嘶一声,雪白的小手一下抓住赵恒的衣袖。
赵恒面无表情,仍旧一副认真冰敷的模样。
玉绵忙移开小手,待情绪平静下来,才抬眼看着跟前低头给自己冰敷伤口的男人,一身银丝暗纹圆领袍,凤眼微微敛着,睫毛很是纤长,尽管是低头给她冰敷,但依旧身姿挺拔,端正无比。
这是一种久经沙场的男人沉淀下来的气势,有着文人的清贵却不似文人的羸弱,一抹发自骨子里的气度高雅,俊极无俦。
赵恒抬眼,看到淡淡的烛光映照在她可爱秀美的脸儿上,眼中有星星点点的海水的蓝。
他自幼秉持着对女色敬而远之的端正,可是看到跟前的千娇百媚的小东西,心里却陡然起了一股将她拉进怀里的冲动。
赵恒清了清嗓子,将冰敷的布绸拿开,随后用干净崭新的白布重新给玉绵包扎好。
给玉绵往下整理袖子时,手指却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藕臂。
一抹白玉般的滑腻和软和。
他常年在战场,接触的都是粗树皮一般的糙汉子,而跟前的小东西,官袍搭在手肘处,一截晶莹滑腻的藕臂,让人不由加重了捏着的力气。
赵恒垂首看着那截藕臂,鼻尖都是玉绵身上淡淡的海棠香,也不知是个什么缘故,一张俊极无俦的脸儿鬼使神差地就朝着她的藕臂处靠近。
薄薄的唇带着一抹微凉,玉绵的胳膊一缩,小嘴惊诧的张着,一边将胳膊藏在身后,一边道:“都督……”
玉绵眼中的赵都督素来是清冷严肃又知礼明仪的,是专心于收六国英才,满心都是江山社稷的,可是此刻却……却低头要亲亲她的胳膊。
因为赵恒脸骨比较精致,颧骨也有些平坦,这样一低头,脸上竟有一点点肉嘟嘟的,一股很奶的小狗的感觉,让人不由向摸摸。
但是抬眼间又陡然变得威冷,吓得玉绵不由往后退了退。
赵恒听到玉绵叫自己,也是一惊。
忙收拢了袖子,坐的端端正正的,半晌侧目,看到玉绵讪讪地缩在墙角。
不由挺直了脊背,看着玉绵道:“走,去芙蓉斋。”
芙蓉斋是大梁最好的饭庄,是前任宰相白氏建造的,廊厅宽宽阔阔的,廊厅的南北两侧设计了两个宽敞的天井,天井的东西两沿尽是些小小的雅室,到了晚上,便是灯火辉煌,舞姬一舞如同敦煌飞仙。
赵恒平日里自是不去这等歌舞升平的地方,可是想着玉绵自打摔着还未用过晚膳,便大发慈悲的带着玉绵去了。
只是权倾朝野的赵大都督,并不知道这芙蓉斋并不是菜好吃才在京城广为盛传流行,而是这芙蓉斋被胡人司空氏接手后,专门营生些取悦男人的“好手段”。
玉绵因为摔了胳膊,不好再出去,便声音低低的想要委婉拒绝。
“钦天监比不得旁的,总是有些急差,你乘马车太慢,日后等你胳膊好了,我教你骑马。”赵恒直接截断了玉绵接下来的话。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候着的姚管家站在门口轻轻敲门。
玉绵开门,便看见姚管家拉着一匹雪白的马站在庭院中。
赵恒唇角含笑道:“这匹马跟我上过战场多次,最是通人性,送你。”
玉绵忙要推辞,却见赵恒走过来,将她大横抱起径直抱放在白马上。
玉绵坐在前,他一双大掌绕过她的腰,松松拽着缰绳,玉绵看着他那双手,脸腾一下就红了,像是天边的火烧云,烧的连耳朵都红彤彤的。
赵恒看到她那只发红彤彤的小耳朵,不由伸手将她圈的近了些。
“都督……”玉绵伸手想要推开他的大掌,却被他反手握在了掌心,清冷端肃的声音在外耳处,“听唐氓通说芙蓉斋的攅冻鱼、滴酥水晶鱠味道很好。”
玉绵也的确是饿了,索性也就拉上嘴皮乖乖闭嘴。
石板路上灯笼火光微微带着光亮,迎面的风带着簌簌的凉。
赵恒猛地一拉缰绳,白马会意,撒开马蹄跑了个欢畅,因为心情大好,大手一伸,更是将怀里的小人圈紧。
傍晚那会儿,他看到程子聃扶着玉绵的胳膊,心里火气猛地涌上来,烦闷的难以自持。
如今这小人儿在他怀里,心里像是有什么攻土而出,瞬间长叶开花,有种莫名的安定感。
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甚至还焚烧燎原一般的超过了他打胜仗时的欢喜,他很清楚的知晓这有些不对头,但是那股喜欢和沉迷的感觉就是无法压抑。
他的喜好很简单,喜欢就是喜欢,她聋她哑都喜欢。
现在他骑马带着她四处溜达,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他心里就萌生了一种浓烈的占有欲。
他为大梁征战多年,如今大权在握,在皇帝和太后面前都不用行礼,如今只是喜欢一个女人,不算什么。
刘氏权臣因为一个女人成为朝廷的笑谈,可是这事儿落在他身上,等大家都知道他喜欢秦三小姐,也不会有人敢动她。
为妾也好,做女官也罢也罢,他自然会让她享尽尊贵荣华,而秦家整个家族跟着她实实在在的享福荣贵。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赵恒和玉绵便到了芙蓉斋。
芙蓉斋从凌晨五更便开了门,连阙殿宇,飞檐绣甍,华丽又气派的短塌在两侧的雅室中,刚坐下便有俏丽的少女端着百味羹、鹅鸭排蒸、紫苏鱼、炒兔和炒蛤蜊一碟碟的摆在桌上。
后续又有小厮端上梨干、狮子糖、金桔、芭蕉干等蜜饯放在了圆桌一旁的小方几上。
送菜的小厮见了玉绵更是点头哈腰地好一阵夸,最后还有些入炉羊和胡饼还未上来,直说是一会子就烤好送来,请姑娘恕罪之类的。
一时间,雕着花果纹的圆桌子上已经是摆的叠叠盏盏,很是丰盛。玉绵夹了一块儿鹅鸭排蒸,只觉的口齿生香,满嘴的爽腻。尤其是跟前的那只装着紫苏鱼的琉璃碗更是通体碧莹,将紫苏鱼衬的像是仙界佳肴一般。
她本就不太吃这般珍馐,如今跟前的赵都督跟个摇钱树似的,点了这一桌子,还衣不解带地一筷子一筷子的往她碗里夹菜,把她跟前的碗堆得跟小山丘似的。
玉绵眉尾微微一抽,为了给佳人出气,竟然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毒死杀死总会有人指指点点,撑死了可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月西移,淡淡的光影洒下,两人在东街的夜市上走了一会儿,便骑马回了郡主府。
玉绵下了马,还觉得肚子里撑撑的,赵恒看着捂着小肚子的玉绵,凤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朝里还有事,明日三更,有人送你去上朝。”赵恒在芙蓉斋时就接到了兵部的文书,只是看玉绵未吃完,这才一直积压着,如今送她回来,他也就没了什么挂心事,忙骑马朝着兵部去了。
他刚走没一个时辰,外面骤然下起大雨。
玉绵看着花几上那几颗碎裂的宝石珠子,不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这宝石再娇美,也不过是任人摆布的玩意,逮住个机会指不定怎么就扯碎了……
就像是现在的自己,看着表面光鲜亮丽的什么郡主什么三小姐的,到时还不是跟着红宝石步摇一般,碎的没个完整。
而从兵部衙门办完差从容离开的赵都督却是心情爽利,神清气爽的冲了个澡。
现在秦景进和秦复斗得很厉害,等过几天随便制造一起意外,便是除掉秦景进的时机。
到时,他也能安安心心地带着那个小东西去游历一番。
想想,心里倒是更愉悦了几分,正要去给母亲莫氏请安,忽然听见后院子里一阵闹哄哄的。
“你装什么死?!小贱蹄子!今个儿饶不得你。”一双绣着杜鹃花的绣鞋当胸一脚将一个小婢女踹在地上。
赵恒自幼守礼明仪,在府里多少年都没听到这般刻薄尖利的话,更何况还是殴打奴婢,顿时间耳朵就嗡嗡的,心里的愉悦一拥而散。
“早就让你仔细着,在宫里不要乱拿乱捡旁的东西,如今就因为你捡着那只步摇,把好端端的长乐郡主给牵扯进去!” 白静烟抽出细细的柳条抽在了丫鬟身上。
赵恒双眼微微眯着,看着白静烟在那里使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