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眷(重生)——茶暖不思
时间:2020-09-01 09:08:16

  “姑娘披件衣裳吧。”
  说罢赵嬷嬷正要去取整齐摆放在案边的绫缎衣帛,但云姒摇了摇头,面上情绪寡淡:“不冷。”
  头部还有些不适,云姒扶着桌边缓缓坐了起来,明丽的秀眸此刻失了颜色,多了几分黯淡。
  在宫中沉浮几十年之久,赵嬷嬷最擅察言观色:“云四姑娘不必忧心,云府的事有陛下出面,侯爷不会再多为难。”
  云姒静了静,是了,他来了,哥哥不会有事的。
  可是娘亲却是回不来了……
  双眸低垂了下来,云姒心绪错综复杂,而后想到白天的时候,那人就那么将她当众带走,她轻轻开口问:“陛下呢?”
  赵嬷嬷答道:“陛下在御书房,许是白日的折子尚未批阅完,御书房和这儿离得近,姑娘若是想见陛下,可需老奴去通禀一声?”
  云姒迟疑一瞬惑道:“这里是……”
  “此处是御乾宫的偏殿。”
  听到这回答,云姒蓦然诧异,御乾宫,那不就是他的寝宫……
  她如何也想不到,这里竟是御乾宫的偏殿,忍不住惊道:“……我在这儿合适吗?”
  赵嬷嬷倒是不以为然,神态依旧平静:“姑娘宽心,是陛下抱着姑娘回来的,无人敢多言。”
  闻言云姒生生怔了好半晌。
  见她发愣,赵嬷嬷温声道:“云四姑娘身体可还有不舒服?”
  云姒眼中掠过一抹异色,片刻后摇了下头。
  “那便好,”赵嬷嬷将托盘中盛了粥的瓷碗端到她面前,继续道:“医女替姑娘检查过伤处,无甚大碍,吃些清淡的,调养几日便可。”
  云姒抬了抬眼,嬷嬷年岁已长,但眉目清秀,看上去很是和睦可亲,静了会儿,云姒略带一丝苦笑,敛眸淡声道:“我已不是侯府四姑娘,嬷嬷无需如此称呼我了。”
  此言,让赵嬷嬷不禁回想起不久前,初次在侯府见到她,女子媚而不妖,艳而不俗,当下便知皇城内盛传的京都第一美人之名果非虚假,不料才过了短短几日,这位羡煞万人的娇贵天女,便骤然跌入了谷底。
  此事一出,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心悦有人愁。
  赵嬷嬷静思了须臾,她本不该多言的,但凭她多年识人的经验,眼前的女子姿容虽美艳无比,但那似伴了清风明月般的眉眼,透着她心性的纯良,往后沦为一介平民,要生存也是极不容易。
  最后赵嬷嬷还是垂首恭敬道:“老奴瞧着姑娘也非情单意薄之人,想必事出突然,一时也难以接受,只是事情已发生,既然无可挽回,姑娘不如往前看看。”
  细密羽睫轻轻扬起,云姒眼里盛着不解,以目询问。
  “曾经拥有的,不一定是最好的,”赵嬷嬷的话语意味深长:“姑娘可有想过,若是有一天得到更好的,那从前失去的,也就不值当可惜了。”
  搭在桌边的素手略微一动,然而最终只余一声低叹:“除了哥哥,我去何处寻得更好的。”
  “近在咫尺,眼下,便有最好的。”
  赵嬷嬷的轻言淡语,却让云姒风平浪静的眼瞳漾起了丝丝波澜。
  她继而含笑道:“老奴十四岁便进了宫,到如今也有四十个年头了,也算是看着陛下长大,古往今来哪有帝王无后宫,可从三年前陛下临政以来,他便从未对女子上过心,”赵嬷嬷极有分寸地停了下来:“姑娘聪慧,老奴就不多言了。”
  云姒如墨的长发静垂,良久后,她无声淡淡一笑:“多谢嬷嬷。”
  将事情都打点妥当,赵嬷嬷便躬身退出了殿。
  殿内再度安静了下来,寂夜沉沉,金灯烁目。
  云姒不急不徐,轻步移到窗边,她默默将那些话放在心里凝思,眼波如烟若水。
  不知过了多久,夜更深了。
  一片沉静的殿外终于响起了些动静。
  齐璟踱步进来时,便看见女子只穿了件纯白单薄丝衣,就那么席地抱膝坐着。
  她斜斜倚壁,下巴微仰,柔和的月光透过轩窗流淌而入,微微照亮了她右侧面容,青丝映了灿华倾落在腰畔,那一眼入目的琼美,让人恍惚似在梦里。
  驻足凝了一瞬,齐璟神情不变,敛了修眸继续抬步走向她。
  知道他过来了,但云姒仍不动未动,直到一袭厚暖轻轻落到肩头,她才情不自禁微颤了下眼睫。
  是那人将身上的狐裘褪下给了她。
  目光掠过桌上丝毫未被动过的食物,他清冽的嗓音在深夜中渲开:“怎么不吃?”
  云姒缓缓低了低头,视线落在他的靴子上,有不明意味的情绪掩藏在眸底。
  她没出声,又听到站在身旁的那人问:“没胃口?”
  云姒低眉敛首,半晌都没任何反应,齐璟沉默了会儿,脚步刚微微一动,却见她突然温顺地点了点头,淡垂的星眸里一片柔楚。
  齐璟略顿一瞬后,俯身握上了她纤细的手臂:“先起来,地上凉。”
  他傲视天下苍生,明明该是比冬更凛的冷,却在此刻成了她期盼已久的暖。
  云姒顺着他的力道缓缓站了起来。
  等她坐回桌边,齐璟唤了赵嬷嬷,淡淡吩咐了句,很快赵嬷嬷便撤了清粥,端了碗温热的甜汤来。
  赵嬷嬷离开后,齐璟在她边上坐下,他的声音略带倦意,捏了捏高挺的鼻梁:“趁热喝。”
  想起他在御书房批了一夜的奏折。
  云姒抬眸默默望了他一眼,才发现他只简单地穿了件墨色软袍,比起平日里那身龙纹衮服,此刻敛了不少威严。
  他身上淡淡的清潋气息,鬓发微有湿意,渗透着一丝一缕的水气,像是方才沐浴更衣过。
  云姒隐隐一愣,似是欲言又止,最后又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轻轻抬手拿起勺子,一口一口当着男人的面慢慢喝着那碗甜汤。
  而齐璟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坐着。
  炉中的安神香飘离在殿中,缭缭悱恻,灯华影深。
  云姒很听话,不哭不闹,只是始终无声,动作轻缓优雅,喝完最后一口后,她放下勺子,乖顺坐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微倦的目光淡淡扫过她如玉的脸,瞬间的沉默之后,齐璟起身:“很晚了,你先休息,朕……”
  话音戛然而止,殿内一刹沉寂。
  男人一贯处变不惊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愕然的神情。
  齐璟回眸凝向端坐不语的那人,深澈的眼瞳似渊,辨不出情绪。
  在他起身要走的那一刻,女子温软的柔荑握住了他的手指,指尖的触感丝丝扣人。
  云姒浅浅抬眸,清极的眸子凝睇于他,眼中浮有迷离和微澜,
  她手指微微收紧,将男人轻轻拉住,极小的动作,却极具暗示性。
  静夜,一室暖魅的异香浮动。
  对上她小心试探的注视,齐璟细眯眼眸,目光逐渐幽深,似要将她的心思看穿。
 
 
第15章 侍君
  深夜黑得纯粹,殿内灯火葳蕤通明。
  她坐着,他站着,隔着一步远的距离,她收拢的指腹静静牵了他。
  她浅浅抬眸,他低头深邃凝望,他们之间仿佛有岁月流过,韶华自幽滟中变得漫长。
  一室暖光浮盈,她心中尚在挣扎,目色犹有迟疑,分不清是受惊后的凄楚,还是对他洞悉的注视有所惧怕。
  无声注目许久,齐璟将她眸中轻泛的慎光看尽眼底,嗓音微沉:“怎么了?”
  指尖微微一颤,他眸光的穿透力太强,一触及到那精湛的视线,便叫人心神瞬间无了主。
  云姒眼神略有飘忽,不敢再和那人对视,只好垂了眸,极轻地出声:“头疼……”
  微细的话语漾在绵绵深夜,是女子掩不住的娇软。
  随后,捏着他指尖的手拽了一下,齐璟眼底异芒一闪而过,却又不自觉顺着她那不足为道的轻轻牵扯,踏出了一步。
  他们之间距离陡近,再往前一寸,她的脸便能靠上他的胸腹。
  那清魅的气息混着幽香隐隐缠绕周身,齐璟心中一动,但神情半点不透:“宣医女来看看?”
  他的声音似淙淙清泉,云姒浅摇了下头。
  左手任由她握着,而她温驯地垂着头,齐璟目光一低,视线在她如墨的长发停驻半晌,而后他不由自主地缓缓抬起了右手,鬼使神差般落在她的发上。
  他的掌心在她后脑的淤伤处寸寸抚过,仿佛那轻轻的抚摸,能化减几分痛楚。
  一点灯火在齐璟眼底轻轻一跳,他们这般似是而非的依偎,将他的思绪一下带回到三年前。
  那时太上皇刚退位,然而朝中混乱,礼乐崩坏,为了请徐伯庸还朝,他避开太后耳目,独自一人暗访京都城。
  他总是记得初入京都那夜,月渡桥边梨花纷纷飘舞,落在少女的素伞上,她浅紫色的云袖在风中轻展,黛眉隐有一丝蹙痕。
  琐事忧心,他本是要游湖解乏的,却在少女潋滟的目光掠过来那一刻,不由地顿足岸边。
  一轮清月照着人间阑珊处。
  刹那芳华,他们隔着如许夜色,蓦然坠进了彼此的眼里。
  岸边江河逐流,江面映着漫天如雨的星辉,少女的眼睛绝尘清亮,像是将万丈红尘都尽数揉碎在了她的瞳眸中。
  一眼万年或许也不过如此。
  见了他,少女忽而舒了眉,唇边漾起优美的弧度,步调轻快,她踏着月色,朝他翩跹而来。
  “老伯说只剩这最后一只乌篷了,公子能不能捎我一趟?”
  她笑眸流波,娇颜如画,随即又旦旦补了句:“我可以出双倍价钱的!”
  月下伞不离手,少女的美衬得那明灿的月光都暗淡了,其实那时候,他一眼便知她是谁。
  永安侯府,那个和他自幼定有婚约的四姑娘。
  但那时他半张面具掩了容貌,行踪隐秘,只告诉了她自己的表字,君越。
  徐伯庸当年对朝政失望透顶,悲愤退隐后自然没那么轻易答应归朝,于是他便在城内的东渝坞巷多留了几日。
  虽然只有短短几日,但他们便是在那时相熟的。
  虽然只有短短几日,却像是曾经历过无数个轮回,无数次回眸又擦肩,最后在芸芸众生中,他们终于站在了宿命的交点。
  巷子口有家甜水铺,她最爱喝,没想到她身子小小的,一次竟能喝上好几碗。
  他白日为徐伯庸一事无暇顾及其他,于是她每晚都从侯府偷跑出来找他。
  她说,爱听他谈古论今,他说的可比卷书上干巴巴的字有意思多了。
  最后一夜,他们行走在月渡桥边。
  她举着伞埋怨:“傅君越,我们以后能不能白天出来,晚上还要撑把伞怪累的。”
  他微微侧首,目光停留在素伞下那人娇艳的脸庞。
  他没有问她这奇怪的行为是为何,只是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敛眸淡淡道:“明日,我便回去了。”
  果不其然,少女瞬间目露惊诧,怔怔对上他幽邃的眸子,她问他要去哪儿,而他但笑不语。
  后三年,他在那至尊高位,谋计江山,算尽天下,步步为营。
  走在刀尖上的日子,御乾宫极奢华丽的金帐下,常入他梦的一情一景,是那个少女的笑颜。
  隐忍三年,再见到她,是那日在金銮殿上,她已及笄,不多时便能入宫常伴他身侧了,然而再次相见,她却是来退婚的。
  他发现,她的美艳,一如既往,惊绝人间,却又跟从前大不相同了,如今,她是这般谨小慎微,至少在他面前是。
  她写信请他,即便白日他中途扔下折子去了侯府,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
  溶溶灯光悄无声息地亮着,在轻烟罗帐洒下旖旎疏影。
  齐璟修长如玉的手拂拢着她的秀发,指尖蕴了温柔。
  “陛下……”
  突然那人一声柔软的低唤,将他邃远的思绪彻底拉了回来。
  齐璟眼眸寂静微敛,一瞬极短的沉默后,他淡淡道:“嗯,还疼不疼?”
  赵嬷嬷的话,云姒又在脑中凝思了片刻,心中的念头极快地闪过。
  殿内阒无人声,她没有回答,长睫如墨轻轻一动,视线始终落在他的束腰上,云姒深吸了口气:“今日的事必有蹊跷,但我身单力薄,陛下能帮我吗?”
  停顿一瞬,暗捏了下他的指腹,她轻轻复道:“我……怎样都行。”
  温软动人的嗓音勾着心跳,齐璟目光一动,眸心涌起波澜,转眼又恢复如常。
  默然半晌,被那人轻轻勾起下巴,云姒被迫迎上他极深的注视,来不及紧张,便听见他的声音深沉又透着微哑。
  齐璟低眸凝住她的明丽琼颜,缓缓道:“怎样都行?”
  眼前的男人,是一国之君,江山之主,深深浅浅的眼底,他的情绪从来没人能看穿。
  冷不防和他毫无遮掩地对视,云姒心跳骤然急促,前一刻还在故作镇定,他淡淡一眼,她就瞬间如同直坠渊海,心跳起伏不止。
  若是他再这般多问一句,她一定伪装不下去了。
  捏着她下巴的手略松,男人的手没有离开,反而往上滑过,按在了她温热的唇上。
  云姒手心微湿,却不敢动,而齐璟的神情一片深默,他微凉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一寸一寸描绘着她的柔软。
  美人冰肌玉容,难不惹人意醉心迷,连呼吸都染上了朦胧缱绻。
  云姒意识尽数都在唇上那人不轻不重的指腹,心中尚还在百转千回,倏然感到一阵凉意,是他挑开了她身上的狐裘。
  狐裘落地,露出了细腻玉颈。
  回过神,云姒娇.躯一颤,下一刻便被那人伸手从凳子上拦腰横抱而起,往床榻走去。
  纱帐飞落,齐璟抱着她,将她放到床上。
  轻烟罗帐外的光晕错落生辉,帐内浮动着幽暗。
  齐璟侧坐床边,一径沉默,云姒目光掠过他几近完美的侧颜,那人轮廓分明,此情此景她微不可见地一颤,不知怎的就想到了白日他带她走时,说的那句“姒儿自那日入宫起,便是朕的人了”,瞬息双颊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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