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眷(重生)——茶暖不思
时间:2020-09-01 09:08:16

  冬日的暖阳本当空,却因浮雾般的流云一遮一掩,忽隐忽现的的日光照着云姒的脸庞明暗交迭,总让人觉得下一刻将会风云变幻。
  云姒摇头,后又恍然回首,倏地拉住静默立于身后那人的手:“哥哥,你说句话呀……”
  她声调发颤,云迟眸底闪过一瞬暗澜,很快又面如止水,用他有力的臂膀,一把将她从地上拽到了身后。
  “……哥哥?”
  她的声音轻渺微哑,云迟却只默不作声,避开了她迷茫惑然的目光。
  僵持片刻,云清鸿虽面沉依旧,但最终还是对着跪地的那人,悒悒问道:“你,可知错?”
  苍白瘦弱的手缓缓伸出,谢之茵慢慢捡起躺在膝边的那半段镯子。
  面容很平静,目落于手心断镯,她说:“千错万错,我谢之茵一人承担,请侯爷莫要为难两个孩子。”
  云清鸿忍声:“就这样?”
  “我一人之过,不敢多求,只想请侯爷在我死后,将云姒贬嫡为庶。”
  淡淡的话语一出,在场所有人皆震惊,想不明白为什么夫人临死了都不替自己求饶,反而多求了道责罚。
  她的反应无疑是给男人心里的怒气添了把大火,云清鸿点头冷笑:“既然如此,那便合了你的意!依着规矩荆条百杖,一纸休书,猪笼沉河自生自灭!”
  侯门弃妇,破败不堪,她纵使熬过了这百杖鞭挞,纵使逃出生天,和死又有何区别。
  云清鸿面目近乎狰狞:“动手!”
  执鞭的下人颤悠悠抬手,随即就被云姒劈手夺下了手中的藤鞭,用力摔在地上。
  她死死咬住唇,泛红着眼:“哥哥!你是怎么了,你和娘,你们都是怎么了!”
  为什么娘亲不解释一心寻死,为什么哥哥不阻拦默不作声……
  那双如水流波的眼睛,坠落下泪珠,一瞬不瞬盯住他,云迟终究是无法忽略。
  他暗叹,眸中神色复杂,难以形容,偏过头淡沉道:“爹,今日非如此不可吗?”
  云清鸿道:“此事已有定夺,你不必多言。”
  云迟英眉拧起,抬眸对上云清鸿的视线,语气不容辩驳:“若我将军府偏要管呢?”
  他此时的态度,不是永安侯府长子,而是身居高位的将军。
  这是在拿身份压他了,云清鸿脸色一沉,话还未出口,便听得一众惊呼,他疑惑侧首,入目竟是一片刺目血色。
  事情发生得突然又意外。
  裂镯破碎的锋芒,在枯瘦的脖颈上划下一道决绝的割痕,血肉之躯,皮开肉绽,喷涌的鲜红瞬间染渗碧色。
  只那么一瞬之间,浸透血色的半段玉镯,自谢之茵手中虚虚滑落,咣当的坠地声,听得人心脏骤跳。
  碎玉不复,血溅绢帛。
  谢之茵向前栽去的时候,她的眼前渐渐模糊,无尽无底的黑暗席卷而来,颈上的伤口有多深多痛,她已没了知觉,耳边似有谁的呼唤,从那遥远的地方茫茫传来,却又依稀难辨。
  或许,这是她的解脱吧……
  云姒身子猛地一颤,脸色煞白,跌撞惊扑过去:“娘……娘!”
  眼泪一下飙了出来,终于,她再也抑不住,扑倒在那具渐渐没了生机的身子旁,颤声痛哭了起来。
  她明明知道会这样,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她什么都改变不了,那么无力,那么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承受,就像是被猛兽狠狠践踏在脚底,连挣扎都难,一切都是徒劳。
  云迟顿然色变,神情震动,这一幕,比沙场上的灼灼战火更令他心悸,纵然他知晓会有这么一天,但他没想到,竟会来得这么快。
  四周一片死寂,连先前话语连连的柳素锦,一时也被吓得失了声色,祠堂前,唯那哭声阵阵,撕心裂肺到了极点。
  而云清鸿震惊之余,满目不敢置信,望着那处,驻立良久无言,直到许久之后,抽泣声渐止,云姒慢慢抬起了那张泪痕交纵的脸。
  绝美的容颜上,厌恶之情再不掩藏,云姒抬手抹去了颊侧泪迹,似有焚心冷焰的瞳眸堪堪扫过众人。
  最后她缓缓站起身,清寒的声音在冷风中显得格外魄心:“云家家训第七十九条,断绝宗谱,受百杖鞭刑。”
  往日似水清柔的面色,此刻如寒玉摄人,她弯下身子捡起藤鞭,走到云清鸿面前,亲手呈上:“侯爷执刑吧,从此人间黄泉,我与你侯府再不相干!”
  云清鸿当下眸色骤变:“你……”
  云迟一震,立刻拉下她:“姒儿!不可!”
  “哥哥,”云姒抬起被泪水沾湿的眼睫,依依看住他,低怜道:“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触及到她祈求的眼神,云迟双唇抿了抿,她的声音里饱含了多少的委屈,他怎么听不出来。
  可她若真的被剔除了云家宗谱,所有的身娇荣宠都不复存在,甚至会背负□□之女的名头受人唾弃。
  他凝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没了侯府,她什么都不是。
  云姒点头,神情淡然:“知道。”
  云迟敛眸,停顿了半晌,阴沉的脸上竟拂出一丝淡笑:“好,哥哥陪你,以后,你就只是云将军的妹妹,将军府就是你的家。”
  他说完,云姒清淡的唇角慢慢渲出浅笑:“嗯。”
  云清鸿气的浑身发抖,一把抽走她手上的藤鞭:“好,好,你们如今一个个都长本事了,行,一人百杖,一杖都不会少!”
  云姒方要上前领罚,却听得云迟沉声喊了昭言过来。
  风昭言现身颔首:“属下在。”
  幽深的目光掠了过去,云迟开口令下:“拉住她。”
  风昭言微愣一瞬,很快意会了,他垂眸答道:“是。”
  云姒尚还在疑惑中,便见云迟白袍一掠,对着云清鸿屈膝跪下,他云淡风轻一句:“姒儿的,我替她扛,总共两百杖,您数清楚了。”
  云清鸿紧紧绷着脸,而云姒更是瞳心一震,两百下,怎么能让他一个人扛。
  “哥哥!”她正要阻拦,踏出一步便被风昭言拉住了。
  凭她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情的藤鞭抽在那人身上。
  而云清鸿是用了真力道,下了狠手,那一杖又一杖抽在身上的鞭挞声,隔了衣袍仍旧听得人惊心动魄。
  威风凛凛的将军,大齐最勇谋无双的战将,现下却为了她的一己固执,在这里低头受罚,还要陪着她不顾朝政大局,也要与侯府了断。
  两百杖,他再硬朗,也难免重伤,可他却始终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云姒霍然侧头:“昭言,你放开我!”
  风昭言如何不想阻拦,可他这等身份,有心无力,当下能做的,只有护着她不让她受伤。
  他皱眉为难:“可是四姑娘……”
  云姒竭力调匀呼吸,咬唇看他:“你说过唯我是从,现在我的话你都不听了,我要你是干什么的!”
  这话让风昭言霎时怔愣,他对她一向无条件服从的,但他此刻却不能听她的。
  趁着他恍神之际,云姒蓦然挣了开,单薄的身子极快地挡在云迟前,后脑生生挨了甩下的一杖。
  强烈的重击仿佛要将她抽个破碎,痛入骨髓,云姒一声闷哼踉跄倒下。
  云迟猛地一震,忍着身上撕裂的疼痛将她扶住:“姒儿!”
  云清鸿没料到她会突然冲出来,而那一杖不偏不倚,恰好就打在了她的后脑勺。
  猝晕倏然袭来,眼前变得模糊不清,云姒只觉喉咙间刹那涌上一股腥味。
  “让开!”
  云清鸿厉声,云姒却恍若未闻,强忍着眩晕,冷眼视他,云清鸿一怒之下再次扬鞭而起。
  “这么大阵仗,永安侯是要对朕的未婚妻子做什么?”
  突然间,一道清冷疏离的声音自远处响起,打破了沉抑僵局。
  那人一袭玄色长袍,暗金深衣,步履不急不缓,穿过淡淡残光而来,眼前恍惚又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让云姒觉得极不真实。
  他一来,遮天蔽日的云一瞬消散,冬风虽凛,阳光却不再暗淡,仿佛清流漾在深夜。
  漫天骄阳下,齐璟负手走进,他的神情清隽从容,也难掩一身凛然之气,那一霎,天地间无人及他风华夺目。
  乍然见他,云清鸿双手一颤,他突然出现在侯府,也没个下人来禀报。
  跟在齐璟身后的李桂声音尖锐:“圣上在此,还不跪下!”
  云清鸿率先回神,顿生肃敬,怒意不再,他立即叩拜而下:“臣,参见陛下!”
  愕然的众人都没有见过皇帝真容,听得这话,当下大惊,这才反应过来,来人居然就是传闻中冷峻无私的君王,于是齐齐慌忙跪地,纷纷恭请圣安。
  云姮忍不住悄然去看他,原以为皇帝陛下凶煞冷血,却不想,竟会是如此清俊的翩翩儿郎。
  齐璟精湛的目光一扫,看见那具尸体,鲜血赫然溅了一地,他亦是风云不惊。
  最后视线停留在那气息略虚的紫衣女子上,他淡淡道:“这般大动干戈,是为何事,朕倒是想听听。”
  一众无人敢言。
  “回陛下的话……”云姮提了胆子,唇边笑痕隐有柔媚,她抬头,声音柔缓将事情说与他听。
  齐璟修眸沉敛,听罢,喜怒不辨:“姒儿还未嫁给朕,永安侯就如此重罚,怕是不妥。”
  云姮殷勤解释:“陛下,云姒已不是嫡姑娘,与侯府也再无瓜葛,不能依照婚约出嫁了。”
  神情淡淡,齐璟漠然不语,李桂连声斥责:“大胆,陛下没问你!”
  男人的威仪寒冷摄骨,云姮忙低了头不敢再多嘴。
  云清鸿紧接答道:“陛下,臣之家丑实不光彩,难以启齿,臣自然不敢再拿一介□□之女搪塞陛下。”
  仿佛有惊浪溅碎在云迟眼底,齐璟不动声色和他对上一眼,半晌后,他略一沉吟:“这可如何是好,姒儿自那日入宫起,便是朕的人了,虽只于步澜宫相处一日,朕却是喜欢得紧,永安侯慎思。”
  这话,惊诧了所有人。
  云清鸿一时无话:“这……”
  那双暗黑的眸子如漩涡深邃,齐璟缓缓俯身,亲手将云姒扶起,揽至怀中:“不是说要请朕喝酒?此处喧闹得很,换个地方可好?”
  脑后那一下重击,云姒此刻尤为晕眩,她脸色惨白,细密的睫毛在眼睑处覆下浅影,全身重量倚靠在了男人硬朗的身躯。
  半阖的潋滟双眸轻抬,无助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人,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
  侯府与皇家的婚事怎可被一个弃女占了去,云清鸿斗胆扬声:“陛下,万万不可,云姒已被剔除云家宗谱,这百杖刑罚还……”
  齐璟眼尾一挑,睥睨云清鸿:“如何,可需朕来替她受?”
  他分明含笑,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泛出肃冷之意。
  云清鸿心中一悸:“臣不敢!”
  齐璟眸中一道锐利的锋芒:“既然这样,人朕就带走了,她若还欠你侯府什么,不妨直接来找朕。”
  话音落下,齐璟一手扶上了云姒纤细的腰,怀中那人轻软得很,他微一用力,就将她横抱了起来。
  无力的身子骤然落入那人温暖的怀抱,转瞬云姒便被他带着稳步离开。
  朦胧的意识还未彻底失去前,云姒紧紧攥住男人的衣襟,低虚的话语依稀在他耳边呢喃:“我娘,还有哥哥……求你……”
  颈窝处是那人缥缈的温热气息,齐璟顿步,沉了声:“李桂,留下处理。”
 
 
第14章 侍君
  月明人静。
  淡淡月华似水,透进玲珑窗格,在云白的绡纱罗帐间倾洒下柔浅光影,微微照映着床榻处女子清丽的侧颜。
  玉枕之上,她静静沉睡着,一缕轻烟袅袅缭绕,安神香幽萦着她凝脂的雪肤,似有若无。
  伊人入眠,恍然若梦。
  只是那静美的容颜,娥眉紧蹙着,浅唇微微动了动,似梦呓般呢喃了句什么。
  良久,纤柔的睫毛颤了颤,她微微睁开眼,顿默了好一会儿,才从深远的梦境逐渐清醒过来。
  云姒轻偏了头,隔着层层薄纱帷幔,侧眸望去,恢弘的寝殿空无一人,夜色幽幽一直铺展到深处。
  ……这是在宫里吗?
  她慢慢撑起身子,可一个轻缓的动作,也止不住忽然袭来的眩晕,只好虚软往后一靠,倚在了床头。
  云姒昏昏沉沉闭着眼,脑中不断浮现着失去意识前的一幕幕情景,血色的泪,噬骨的怒,权力和罪孽又有谁能辨得清楚。
  她终究挣不过命运,没能守护好最亲的人,曾经的一切再次疮痍,支离破碎,在权势地位面前,她显得那么无能。
  多少往事纷纭心头,泪水大抵是在狱中流尽了,此刻又历经了一回,眼睛干涩,却是哭不出来,怪只怪自己万般无奈,毫无作为。
  思绪纷纷扰扰,深凝的眉宇间渐渐泛起恨意。
  忽然,传来一声推开殿门的轻响。
  云姒瞬然警惕,听着细微脚步声,来人提了盏宫灯,待光晕渐近,透过罗帐缝隙凝神一看,竟是那日上云府送锦缎和玉簪的赵嬷嬷。
  她试着起身,谁知头一疼再次瘫靠了回去,听见床榻上的动静,赵嬷嬷轻声遥问:“云四姑娘醒了?”
  云姒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嗯”了声。
  而后赵嬷嬷放下托盘,过去点了殿内的灯,边道:“老奴端了些吃食来,姑娘睡了这么久,一定饿了吧?”
  烛灯金光烨烨,倏然照亮了幽暗的寝殿。
  云姒掀开柔软的锦衾,强撑起身子,晕晃了好一会儿总算缓了些,她下榻,赤足慢慢向外走去。
  她只着了件丝衣,但殿内暖意融融,不透寒气。
  赵嬷嬷叠手站在外边,只见女子纤手抬起,拂开轻帐,光线淡淡流转,清柔的容颜出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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