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浙重重拢眉。
柏炎心底犹若钝器划过。
眼下许昭一家还在回朝阳郡的路上,若是罪状落成,许昭一到朝阳郡就会被诛杀。
但许昭若是为了自保,连同朝阳郡驻军反了,又是谋逆哪一样,许家都是死罪
这是横竖都要捏死许昭,置许家一族于死地。
让他如何冷静得下来
母亲和柏远,瑞盈还在去朝阳郡凭悼的路上,便是他派去的人已经截下了柏远和瑞盈,但母亲必定不肯回来如今许老将军过世,朝阳郡内只有夏老夫人和许昭的弟弟在。
若是此时许家生了事端,母亲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抛下夏老夫人和许家回京。
要出事
母亲要出事
柏炎的恼意涌上心头,心中亦从未有过如此多的慌乱,好似万千虫蚁爬过,蚀得心头血肉模糊。
脑海之中,飞快计算着,云山郡的驻军绕行严州没有那么快入京。
在安阳侯封地的驻军根本连京都入不了。
时间
他需要时间
但眼下许家出事,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昨日才见过苏老,叶家会站在他这一处,南阳王府不会干涉,顾家的态度还是未知数。
这京中和军中都有太多事情需要部署
他早前想得是至少三至四个月时间,但眼下,殿上根本没有给他时间。
许家之事就似一根钢针,死死扎进他心底。
打乱了他所有的进程。
柏炎面色煞白。
叶浙也看出不妥。
殿中,内侍官将监察御史手中的资料缓缓呈上给殿上。
殿上慢慢翻开,眉头越皱越紧,到后来,已是肉眼可见的怒意在眼中潜滋暗长,最后忽然爆发,“好他一个许家,先帝同朕待他许家不薄,竟趁国丧之际,与巴尔国中勾结,开北关,放巴尔铁骑南下,这眼中还可有朕,还有苍月”
殿上扔了血书和所谓的罪证
满朝文武都是一惊,皆挥袖下跪。
叶浙也拽了柏炎跪下。
“陛下息怒”殿中皆是劝慰之声。
当即,有殿上的心腹起身,义正言辞道,“陛下,如今许家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还请陛下下旨讨伐许家”
遂即有人响应,“请陛下下旨讨伐许家”
“请陛下下旨”殿中纷纷出声。
但至少有一半的人却是噤声。
都知晓许家与平阳侯府的关系,都知晓在那日秦王自戕之后,朝中纷纷力保秦王家眷时,是平阳侯站出来说话,而后百官响应。
当下,这殿中跪着默不作声的人,都在等着柏炎开口。
“柏炎,别忘了昨日说的,眼下不是时候”叶浙提醒。
柏炎低声道,“是让我放着许家不管吗”
叶浙语塞。
柏炎又道,“我若不开口,今日这场闹剧不会收场,他是冲我来的”
叶浙顿住。
柏炎业已起身,叶浙拦都未拦住,柏炎已起身拱手,朝殿上执礼,“启奏陛下,微臣心中有疑惑,证据确凿,这证据是何处来的”
柏炎终于开口。
殿中忽得鸦雀无声,早前那群嚷着要下旨讨伐许家的朝臣也在看过殿上脸色后,纷纷噤声。
殿上眸间终于泛起些许笑意,长声唤了句,“监察御史”
意思是,让他来说。
监察御史起身,亦拱手执礼,“启禀陛下,证据分两处,一处是人证,是朝阳郡驻军千户郭万里亲笔血书,怒斥许家通敌叛国罪行,郭万里已在回京复命路上;另一处是物证,是许家三子许朗与巴尔国中政要的书信往来,字迹,印章皆已核对,均是为许朗所出,平阳侯可要验证”
监察御史言罢,殿上吩咐内侍官将地上的血书和书信拾起,呈与柏炎手中。
柏炎接过,只轻描淡写瞥了一眼,遂即道,“一封不知道有何居心的人写的血书,和几封就凭字迹,印章便认定是许家通敌叛国的证据,如此便要讨伐一个封疆大吏,是否太过草率了些也让巴尔国中看我苍月笑柄”
柏炎在京中惯来气盛。
更尤其是,当下这些所谓的证据其实也当真如柏炎所说,有些站不住脚。
所以柏炎的厉声反驳,竟在殿中掷地有声。
监察御史也不出声了,只抬眸看向殿上。
殿上随意瞥目看向殿中一人,那人会意,遂即拱手起身,义愤填膺道,“平阳侯所言差也,如此人证物证俱在,都不算通敌叛国的证据,难不成真当要北关被迫,巴尔铁骑南下,万千百姓流离失所才算是是通敌叛国的证据吗平阳侯未免才草率了些”
柏炎怒目看过。
那人吓得哆嗦。
却另有一人顺势开口,“平阳侯府的老夫人早前便是许家的人,平阳侯府同许家关系匪浅,平阳侯如此维护许家,莫不是同许家一丘之貉,危害我江山社稷,通敌叛国,置我苍月百姓生死于不顾”
柏炎怒斥,“我父兄皆战死沙场,以身殉国,我自十二岁起,一半时日都在沙场浴血奋战,你说我通敌叛国”
柏炎气势之盛,又光明磊落,便是那人已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吓得在殿中腿脚一软,满头是汗。
殿中气氛一时到了剑拔弩张之势。
殿上冷眼旁观,也不吱声。
遂又有人壮着胆子起身,“臣以为”
话音未落,南阳王世子罗晓步入殿中,朗声盖过,“微臣以为平阳侯没有通敌叛国的嫌疑和理由若是因为许老夫人是许家的人,平阳侯府便有通敌叛国嫌疑,那岂不成整个朝中都在连坐往上三代,许老将军的妹妹,许雅老夫人还是庐阳郡王的叔母,庐阳郡王可是也有通敌叛国的嫌疑”
庐阳郡王很是恼火。
柏炎没想到罗晓会在朝中为他说话。
朝中皆知,南阳王府同平阳侯府不和,断然不会捆绑到一处。
今日南阳王世子会替平阳侯说话,是实在看不下去这朝中有人颠倒黑白,鱼目混珠。
当下,殿上摆了摆手,出面缓和,“众位爱卿勿生冲突,平阳侯府一门忠烈,此事不疑,朕亦相信平阳侯的忠心,此事往后不必再谈。”
殿上都出面说话了,应当是为牵扯平阳侯府,南阳王府和庐阳郡王府一事做了断,殿中都纷纷应声,“臣遵旨”
柏炎亦抬眸看向殿上。
殿上低眉笑笑,既而开口,“朕同意平阳侯所说,仅凭一封血书,几封极易伪造字迹和印章的书信,便要治一个封疆大吏的罪,怕是难以服众;但既有嫌疑,若还置若罔闻,又是弃北关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于不顾。此事确实需慎重查清,若是许家清白,则还许家清白,若许家真有通敌叛国之举,亦应伏法”
群臣应是。
殿上看向柏炎,嘴角微微勾了勾,“朕心中最信任之人便是平阳侯,也信平阳侯能在此事中秉公执法,平阳侯可愿带兵讨伐朝阳郡若朝阳郡驻军投降,便彻查此事,若朝阳郡驻军谋逆,便当兵直接平乱,平阳侯,可愿以证清白”
叶浙和罗晓,顾云峰皆是愣住。
让柏炎带兵讨伐朝阳郡,讨伐许家
殿中哗然。
这殿中轮到谁,也不应当轮到平阳侯。
殿上眸含笑意,目光未从柏炎身上抽离。
柏炎亦未避过这道目光。
他若不去,殿上会安排旁人讨伐朝阳郡。
殿上的人去,必定坐实许家通敌罪名,许昭降是死,不降是谋逆他若去,许家或有一线生机,但途中稍有不慎,冲突一生,他与许昭必定兵戎相见,如同当年本是生了让他带兵讨伐西关,取范允首级的心思。
他如何应都骑虎难下,进退维谷。
柏炎眉头微拢,忽得眸间闪过一丝清明。
苏锦今晨入了宫中,当下还在宫中
柏炎攥紧掌心。
殿上饶有兴致看他。
他拱手,沉声应道,“臣领旨。”
叶浙和罗晓,顾云峰都愣住。
殿上却笑,“朕知晓平阳侯能为朕分忧,如今年关在即,北关之事若无定论,朕实在寝室难安,平阳侯今日便往禁军中点五万人马,明日出发讨伐朝阳郡,途径尧城驻军处,再领尧城五万兵马随行,即可前往朝阳郡。”
还有三日便是年关
这是不让柏炎在京中逗留至年关。
叶浙等人纷纷诧异。
带兵讨伐朝阳郡,光路上往来行军都要三四个月,即便在朝阳郡诸事顺利也至少需要月余两月时间。苏锦尚有身孕在,照如此算,是根本不让柏炎赶上苏锦腹中的孩子出生。
换言之,扣下苏锦和未出世的孩子在京中,要挟柏炎。
这何等的心思
柏炎攥紧掌心,淡声道,“臣领旨”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晚啦,生日当天也二更的宝宝是不是很好其实本来是也工作
今晚没有更新啦,再更新也是捉虫
第117章 出征一更
前日夜里柏炎喝得太多,苏锦还未来得及告诉他翌日入宫之事。
中宫说早前赏梅宴时大家都觉得腊梅糕做得好,恰好这两日宫中的膳房也做了腊梅糕,她觉得比东宫那日做得还要好,便邀了当日暖亭里的几个亲近女眷今日入宫,说说话,顺带尝尝宫中厨子新做的腊梅糕。
中宫才入驻凤位,初次传召,受邀的人亦不多,没有婉拒的道理。
苏锦是辰正到的宫中。
内宫门处已有内侍官候着。
苏锦一眼认出在内宫门处等候的内侍官,是当日在东宫见过的那个掌嘴周穆清的内侍官。内侍官远远见了她,快步上前,恭敬行礼,“平阳侯夫人。”
苏锦还礼。
今日的内宫门不似生辰宴那日人山人海,宫门处除了几个值守的禁军和等候的内侍官便无旁人。
“请夫人随奴家来。”内侍官做了想请的姿势。
苏锦有身孕,内侍官领路时也行得慢。
今日传召的人不多,丰巳程随了苏锦一道入宫,早前柏炎叮嘱过,她外出要与丰巳程一道,丰巳程一身女装,扶着苏锦也不显违和。
入了宫,丰巳程便不似早前聒噪,除非苏锦问起,他近乎不开口。一面小心扶着苏锦,同旁的丫鬟无异,一面摸清了这一路禁军值守的人数和线路,也无异常。
丰巳程心中稍微稳妥了些,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另一端,苏锦正同内侍官说着话,问起魏长君几人可有入宫,内侍官一直同苏锦说着话,也没怎么留意丰巳程这处。
等到凤鸣殿的时候,见魏长君几人都在了。
中宫见了她,依旧热情招呼,仿佛前朝自生辰宴起如何乱成一处,后宫这里却佯装得一片和谐平静,其实各怀心思。
饮茶,用点心,说话,不紧不慢。
中途的时候苏锦外出殿中透气,凤鸣殿外,有不少往来的宫人朝她见面行礼。
她莞尔颔首。
其中一人见了她,多问候了一句,苏锦认出是生辰宴当日,她在凤鸣殿暖阁午睡时伺候的宫女,是柏炎的人。
果真,宫女临走前,轻声道,侯爷请夫人务必同叶大人和魏夫人一道回府,说完,福了福身便走,好似方才只是问候了一声。
“夫人”丰巳程亦听清。
苏锦轻声,“什么时辰了”
丰巳程看了看天色,估摸,“夫人,差不多要过巳时。”
苏锦微微垂眸,柏炎临下早朝,那应是前朝出了事端今日入宫的女眷大都心猿意马,苏锦也没有多少兴致,当下,心中更似揣了只兔子一般,七上八下,心绪不宁。
上一次柏炎叮嘱她让叶浙送回府中还是生辰宴逼宫那日,东宫留柏炎在殿中,让柏炎看他一个个斩杀晋王心腹。
当晚回来,柏炎整个人都压抑至极。
这一次
苏锦喉间咽了咽,她是担心这次柏炎出事
苏锦攥紧指尖,许是情绪波动,稍稍有些心悸,腹中隐隐不适。
苏锦忽得开口,“扶我去暖亭歇一歇。”
丰巳程照做,见她似是面色有些泛白,又问,“夫人,要喝水吗”
苏锦颔首。
丰巳程不敢走得不远,就在前方不远处寻了处宫人帮忙,苏锦尚在视线范围内。
苏锦鬓间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松动掉落,滑至暖亭外。
苏锦想唤丰巳程帮忙,但离得有些距离,需高声。
暖亭外就几步路,苏锦刚想撑手起身,却见一袭身着玄色镶金丝锦衣华袍身影正好驻足在那枚步摇前。
她的注意力都在步摇上,没怎么看人,见那人俯身,伸手拾起不要看了看,转眸看向她,“你的”
苏锦才抬眸,看清来人时,目光微微一滞,朝他福了福身,“见过陛下。”
容鉴打量了她一眼,又仔细看了看这枚步摇,一面伸手递于她,一面道,“很精致的步摇。”
苏锦双手接过,道了声谢,又道了声臣妇告退,旁的没有多说。
容鉴颔首。
待得苏锦走远,遂才问道,“哪家的”
内侍官拱手,“是平阳侯夫人。”
平阳侯
容鉴转眸看向那道远去的背影,嘴角隐晦勾了勾。
生辰宴那日,柏炎的确是带过夫人入宫,他当日并未仔细看过,听闻,早前曾是柳致远的夫人,柏炎在远洲逼人家夫妻和离的容鉴轻哂,柏炎过往在京中连女色都不沾,在远洲行事竟会如此出格。
原来,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容鉴收回目光,他更有兴趣的是苏锦手中那枚步摇,精致得有些过于用心了,柏炎怕是比他早前预料的更在意自己的夫人。
这样更好。
等容鉴到凤鸣殿,中宫这边便差不多散场了。
中宫没有留人。
待得殿中女眷离开,傅瑶踱步迎上,“我以为陛下要多留苏锦些时候”
殿上昨日的意思,要她今日留平阳侯夫人在宫中。
她费如此多周折,召这些女眷入宫,便是为了寻个合理的理由召苏锦入宫,再留下,好让今日早朝时平阳侯在前朝有所顾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