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炎噤声。
她亦噤声。
过去的五年里,变化的何止他,还有她,作为一个母亲,她为孩子做到了
柏炎
低眉,良久问道,“长翼呢他怎么不在。”
他一直未见他。
苏锦顿了顿,轻声道,“他走了。”
他微怔,诧异看她。
她将身侧的树枝丢尽火堆里,火堆的火苗忽得跃动一分,烧得更旺了一些,火苗在她一侧跳跃,将她的影子映长在一侧的空地上。
她轻声道,“他做得够多了,不必一辈子做你的影子。他也当有自己的天地,许是在长风,许是在南顺,许是在西秦,许是在同你不会照面的某个地方,做一个没有知晓的长翼,我觉得这样很好”
丰巳呈出事后,她越发想起在平阳侯府的那段时间。
她希望他和丰巳呈都好
柏炎良久说不出话来。
她再扔了一枝树枝进火堆中,火苗再次高涨。
许久,他听她低声道,“我将同心结弄丢了”
他眸间滞住。
她已起身,抱起柏苏,“你晚些将他们二人送回来。”
他一时忘了应声。
远处,宋辉果真见他们二人短暂见面,而后苏锦抱了柏苏离开。
翌日,再次上路,柏炎见天色有些灰暗。
接下来的这段和之前的一段都不同,因为这段要绕着沙漠外延,且夜间要宿在沙漠边的绿洲内。
柏炎有些担心这天气。
果真,宋家的管事来寻冯平,“冯老板,接下来的一路可得跟紧了,这塞外时常有风沙,一掉队便是会出问题,今晚要宿在野外,等明日再走一日便好了。”
冯平应好。
柏炎套马,看着苏锦抱着柏念上了马车,放下帘栊时,目光朝他看过来。
他看她。
她亦看了他一眼,而后放下帘栊。
柏炎朝洛伟道,“让大家仔细些,越是有风沙,越怕有人会借风沙生事。我们对地形不熟,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占,只能多警醒,这一段有两日路程,不知什么时候会出问题。”
洛伟应声照做。
晌午,商队在绿洲处停下来小歇,柏炎行至马车处,正好见苏锦下来。
“冯三”乌娜苏意外。
他沉声道,“我有事寻夫人。”
苏锦看他。
他叮嘱道,“塞外怕起风沙,务必看好孩子,别让他们乱跑。”
他是特意来说一声的。
苏锦
轻“嗯”一声。
他未转身,是还有会说完的话。
苏锦看抬眸,他继续低声道,“越有风沙,越怕路上劫匪会趁风沙时生事,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他顿了顿,轻声道,“有事要唤我,我会担心。”
苏锦正欲开口。
“冯三叔叔”几个孩子见了他,鱼贯而上。
同几个孩子在一处的宋辉,脸色忽得沉下来。这个不过认识一两月的冯三,同苏锦和一群孩子都走得极近,他是想不明白,这冯三有什么出众之处,就是上回救下了他与苏锦待得他走远,宋辉上前唤住,“冯三。”
柏炎转身看他。
“冯三,你到底是什么人”宋辉拢眉。他又不傻,他做这些孩子的老师两年,再熟悉苏锦不过,他两年都未曾同苏锦走得近过,但确实似是同冯家的商队一处起,苏锦就处处透着与早前的不同。
塞外风沙扬起,柏炎凌目,“你最好不知道。”
他似是再不掩饰,周身的压迫感袭来,宋辉不由喉间咽了咽。
柏炎却忽得转身,风沙中,有马蹄声传来。
因为就着风沙,众人还以为是扬尘。
“洛伟”柏炎大喊一声,洛伟会意部署。
这漫天的黄沙里,不远处分明是一队人马杀过来。
宋辉愣了愣,管事慌忙来牵他,“少东家,快,遇到劫匪了,快上马车至安全处。”
宋辉不做耽误。
跟着苏锦的暗卫也都纷纷拔刀,只要拉人不多,其实根本不怕,只是这风沙掩隐下,看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
苏锦揽着柏苏和柏念,许童和眠兰也都在白巧身侧,苏锦看向白巧,“阿逸和阿照呢”
白巧道,“同乌娜苏一处呢。”
苏锦颔首,同乌娜苏一处便好。
周遭是兵戎相见的声音,苏锦其实倒不担心,有暗卫和柏炎的人在,便是宋家商队一个侍卫都没有,应付这些人都不是问题。很快,战斗声结束,柏炎先折回,撩起帘栊关切道,“没事吧。”
白巧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苏锦朝他颔首。
他目光扫过马车内,却愣住,“阿照和阿逸呢”
苏锦道,“同乌娜苏一处。”
柏炎目光愣了愣,应了声好,便没有说话了。
退
出马车,额头上忽得冷汗冒起,方才乌娜苏就在他一侧,柏苏和范逸都不在。
“乌娜苏,阿照和阿逸呢”柏炎寻到她。
乌娜苏微楞,“方才有两个侍卫送他们回夫人处”
只是话音刚落,似是就见两个侍卫的尸体,乌娜苏愣住。
柏苏和范逸早前下了马车,她找到,让侍卫他们二人回去乌娜苏想起柏炎是从夫人马车上下来,当即脸色微变,“阿照,阿逸”
她目光猛然看向风沙深处,先前,可是见侍卫死了,被劫匪吓住,走错方向了
见乌娜苏脸色微变,柏炎朝她道,“先不要告诉夫人,如果问起来,就说他们二人同我一处。”
柏炎叫上洛伟,洛伟脸色一变,连忙叫上十余人准备去沙漠中搜人。
“三爷。”冯平担心。
“冯叔,替我照看些,走。”柏炎带上人往沙漠中去。
眼下还有沙尘在,他们二人个头不高,要尽快寻到。
柏炎没有开口,背上已出了一身冷汗。
“阿照,阿逸”他们人小,不应当走太远,除非是越走越发现不对,吓倒了,到处乱窜。
得快些了。
望着远处越渐厚重的天色,柏炎加快脚步。
“阿照,阿逸”仍是一路走,一路寻。
忽得,他分明走过,还是听到一声微弱的呼救声,叫的是,“冯三叔叔”。
柏炎折回,在一侧的石盔处,看见两个小小身影。
柏炎如劫后余生,“祖宗”
他伸手逐一拉他们起身,两人都怕极了,非要他抱,他才发现方才的风沙中,他与旁人都走失了。
眼下,两个孩子都走不动路。
柏炎俯身,让范逸爬到后背,他背起他,怀中又抱起柏苏。
“冯三叔叔。”两人都害怕。
“不怕,叔叔在这里,会没事的。”他喉间轻咽,两个孩子似是都很安心。
只是他心中却没有多少底,眼下风沙漫天,根本看不清方向,他越走,于是越远。
柏苏害怕,“冯三叔叔,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见不到娘亲”
柏炎笃定,“不会的,有爹爹在。”
柏苏怔住,柏炎未觉。
“三爷”忽得,他听到洛伟和另外两人的声音。
“这里”他开口。
洛伟带了两人迎上,其余人应是都走散了,不见踪迹。
洛伟道,“方才路过一处石庙,应当可以遮蔽,等风暴一停再走。”
柏炎应好。
大凡这类沙漠中,这类高大的石庙就是避讳所。
洛伟和两个侍卫守在门口,怕风沙中有旁的猛兽。
柏苏和范逸趴在柏炎身上,今日吓坏了,眼下,似是范逸先困了,在他怀中睡了。
柏苏一直熬到范逸睡着,还继续看着柏炎。
“睡一觉起来就能见到你娘亲了。”柏炎安慰。
柏苏却认真道,“冯三叔叔,你方才说,你是我的爹爹”
柏炎僵住。
柏苏认真看他,“你真是我爹爹吗”
他知晓他爹爹叫柏炎,是苍月顺帝,母亲说,他同弟弟生得像。
柏苏看着眼前的柏炎,既期许,又怕深深失望。
许是这漫天的风沙作祟,许是柏苏眼中的希翼,柏炎缓缓取下脸上的,“阿照,替爹爹保守秘密可好”
柏苏看着眼前那张同柏念一样的脸,嘴角忽得委屈得耷拉下来,“爹”
柏炎拥紧他,“阿照,爹爹在。”
作者有话要说三更来啦
差不多正文要尾声了,就后面23天,,
第196章 遮风挡雨一更
塞外一夜风沙,绿洲之外,似是沙尘长了半人高。
已是日出,太阳从沙漠另一头明晃晃得升起,驱逐了一夜的黑风,迎来晨曦第一缕光明。
宋家管事轻轻叹了叹,低声朝宋辉道,“少东家,人应是回不来了”
很少有人能在昨夜这等风沙下活下去,更尤其还是早前未曾涉足过这片大漠的人,亦未带向导去。
先不说能不能在漫天风沙中寻到半人高的孩子,便是寻到,许是连人带孩子都一道掩埋了。
再是侥幸没被掩埋,在大漠中寻到方向折返,近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宋家管事不是无耐心之人,只是眼下虽初晴,但塞外惯来阴晴无常,这段沙漠边缘若是不尽早越过去,怕是还会生风沙,宋家商队还有几十余人,他需考量。
宋辉噤声。
苏锦就在一侧,方才管事说的,她亦能听得到。
眼下虽在绿洲中,亦不能久留。
“再等等。”宋辉沉声。
宋家管事没有出声。
等宋家管事离开,宋辉沉声开口,“他是柏炎吧”
苏锦一直望着远处的一轮圆日出神,似是听到宋辉口中的名字,眸间才微微有了波澜。
宋辉心中了然,“除了他,没人会不顾及性命,顶着昨日的黑风沙尘去大漠里寻柏苏和范逸的踪迹。我早该想到的,当日马厩出事,他奋不顾身救你,撞成那幅模样都一声未吭,一个人在路上躺了月余柏苏和柏锦,柏念都莫名同他亲近,因为他们是父子,父女,天生带着亲厚而即便他在模样上做了手脚,即便你们分开五年,你也还是一样能认出他他也顺着你,不戳穿,不近不远”
宋辉微微顿了顿,轻声道,“到今日,我才明白你早前说的,你同不同他一处,你心里都只有他而他亦值得苏锦,你有没有想过,你心底其实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而只有柏炎,才是那个肯一直追着你的人”
苏锦微怔。
宋辉已起身,朝宋家管事道,“让商队准备,稍后出发,留下向导同夫人一处,再派人加急去前方最近的城镇寻些骆驼和有经验的人来,去大漠搜人”
宋家管事拱手应声。
宋辉看她,“苏锦,我信柏炎一定会回来”
苏锦抬眸看他。
宋辉沉声道,“他一定会为了你,活着回来”
宋家商队缓缓前行。
宋辉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宋家管事问道,“少东家,那冯三究竟是什么人,我看跟随他入大漠的人身手都不差冯家倒像是他做主,不是冯老板。昨夜的黑风沙也敢往大漠里闯”
宋辉轻声道,“不必管了,许是对他说来,黑风沙根本不算什么,他是个连命都不顾的人,鬼门关都不会收他,他坐拥这大半个天下,心中只有一人,也会毫不犹豫为她奋不顾身,至少我做不到,我羡慕他,但我更钦佩他,今日之事,宋家的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
宋家管事应声。
绿洲之中,从昨夜等到今晨,从今晨等到晌午。
几个孩子守在苏锦身侧,都没怎么说话。
乌娜苏翘首盼着,也等着骆驼一寻来,便冲去大漠里寻人。
白巧见她从昨夜起就未曾饮水,拿了水囊到她跟前,她轻声道,不渴。
怎么会不渴
即便在大漠边缘,晌午时都可烈日灼心。
苏锦嘴唇煞白。
“娘亲,冯三叔叔和阿照,阿逸会回来的,是吗”柏念最小,最不会考虑当说不当说。
柏锦瞪他,“小六”
苏锦揽紧他们姐弟二人,“会的,他从未食言过”
北关背水一战,大雪封山他都过来了,他不会就这般消失在她跟前忽得,乌娜苏瞪圆了眼,“冯三是冯三,夫人”
苏锦眸间一僵,下意识起身,果真远远见得烈日灼烧下的大漠深处,似是依稀几道人影,她认得他,亦认得他背上背着的小小身影。
“柏炎”她眸间氤氲。
白巧上前,从她怀中抱起柏念,她红着鼻尖,朝大漠深处跑去,“柏炎”
她似是从未声嘶力竭过。
她惯来温婉,亦惯来温和,但眼下,却如倔强的麋鹿般,奔向烈日照耀下,盈盈袅袅的远方身影那道身影,在许多年前曾同她相互依靠,许多年后同她相互依偎,他们有争吵,有忍让,有矛盾,有谦让,有迫不得已的分别,亦有向各一方时的坚守,但似是在眼前的炎炎烈日下,都显得微不足道“柏炎”她朝他奔跑而去。
他额头被汗水浸湿,从晨间到现在,滴水未进,水囊里的水都留给了两个孩子,他一直背着柏苏,烈日下,其实眸间已有些恍惚。
但听到她的声音,他忽然怔住。
本就干涸的唇间微微颤了颤,眸间不知从何处还能涌起的氤氲,喉间亦哽咽。
“是夫人”洛伟如劫后余生。
那他们便是走对了,到了沙漠边缘。
夫人便是在沙漠边缘处的绿洲里。
“阿锦”柏炎心底的复杂如夜空星辰与白昼烈日融合交替,他早前也曾在生死边缘游走过,亦有一颗够坚韧而顽强的心,支撑着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步步走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