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光景里,仅留一抹夜空星辰。
星辰下,是最爱的她。
这一晚,苏锦睡得极其安稳。
一宿无梦,醒来时,习惯性伸出手臂搭在额间,遮挡阳光。
阳光很盛,应是都巳时都过了。
她身侧的被褥里是空的,她微微睁眼,明明记得昨夜他同她睡在一处。
她和衣起身,正好见窗台下,柏炎同几个孩子一处,似是,在看一群羌亚的年轻人跳舞。
孩子们似是很开心,便也跟着跳舞。
柏炎将不怎么好动的柏苏放在肩头,陪他一道看着。
苏锦亦在窗台上看了他们许久。
忽得,柏炎抬眸,眸间笑意正好望着楼上窗台处坐着的她,似是知晓她在。
她莞尔。
两人淡淡看了眼,没有说话,她亦没有下楼,却都默契颔首。
又在羌亚都城中呆了两日,柏炎陪着柏苏去了不少地方。
亦会同他回顾羌亚国中的风土人情。
他们父子二人有独处的时候,不被人打扰。柏苏牵着他,认真听他说话,亦会认真问他问题。相比起玩心很重的柏锦和柏念,柏苏似是要成熟许多。
但是柏炎知晓,他并非喜欢羌亚。
“为什么要骗你娘亲,你想来羌亚看看”柏炎问他。
柏苏道,“你怎么知道”
“你并不喜欢。”他看他。
柏苏应道,“娘亲说要送我们回爹爹身边,但娘亲似是不想回去,我是想同娘亲多在一处”
所以他撒了谎。
柏炎抱起他,轻声道,“阿照,爹爹要多谢你,你让娘亲来了羌亚。”
“为什么”柏苏似懂非懂看他。
他笑道,“我们可以一道回家。”
柏苏目光怔了怔。
柏炎郑重道,“阿照,爹爹和娘亲带你们一道回家”
柏苏眉头笑开。
柏炎温和道,“那同爹爹说,这些年同娘亲去了哪些地方”
柏苏应道,“同娘亲去看了曾外祖母,还去了看了许童哥哥和眠兰姐姐的曾祖母,拜祭了许童哥哥和眠兰姐姐的爹爹,我们还去了洛城”
柏炎脚下驻足。
“爹爹,怎么了”柏苏看他。
柏炎轻笑,“没事了”
六月中旬,一行人返程回燕韩。
乌娜苏这几日一直都在家中,也没有旁的消息传来,只是临到他们出城那日,乌娜苏骑着马,英姿飒爽在城门口等他们。
苏锦错愕。
乌娜苏道,“夫人,娜娜就要跟着夫人,哪里都不去,夫人不可以嫌弃娜娜”
苏锦眸间氤氲,“你爹娘会担心的。”
乌娜苏擦了擦眼泪,开口道,“夫人,早前没同你说,他们是为了家中几个哥哥的前程,才主动将我送去苍月的,原本也没指望我回来,我看过他们便是了,留在一处多尴尬。”
苏锦噤声。
乌娜苏眸间微红,嘴角搭了搭,“夫人要是不要娜娜,娜娜就真没地方去了只要跟着夫人,娜娜去哪里都行”
苏锦鼻尖微红。
柏炎撩起帘栊,朝她叹道,“行吧,我替夫人答应了。”
乌娜苏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冯三你”
柏炎恼火道,“这么蠢,怎么放心将夫人教给你照顾”
乌娜苏早前的悲伤情绪似是抛到了九霄云外,当即就下马,似是要上马车揪他。
苏锦头疼。
不过也由得乌娜苏气势汹汹上了马车,柏炎淡然揭下了那张人皮面,具,乌娜苏伸到他跟前的魔抓颤了颤,嘴角抽了抽,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陛陛陛陛下”
那不是她二两银子买的冯三吗
柏锦在他和柏念之间来回打量,忽得,“爹爹”
反正柏念也跟着叫“爹爹”就对了
苏锦忽然想,他似是这一路不准备再扮冯
三了
也自从柏炎的身份得了更正,每日孩子绕着他转的时间便更长了些。
这一路从羌亚回燕韩,要路过复杂的地形和地貌,柏炎会耐心教孩子们骑马,也会告诉他们怎么辨识方向和寻找水源,几个孩子都听得津津有味。
在他这里学到的,似是永远都是不一样的东西。
而柏炎也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终日赖在马车中,夜里也赖在苏锦屋中。
有时床上横七竖八睡了一堆孩子,轰的一声掉下去一个,他紧张半天,却见掉下去的还是睡得正香,反倒不如他这般紧张。
柏炎恼火擦了擦额头冷汗。
见他操心模样,苏锦轻笑不已,“可是连日后谁来教孩子功课的事都要操心”
柏炎忍俊,“这个倒不必,有一人一定合适。”
苏锦看他,他应道,“宴书臣,他比宋辉有真才实学,只是他入仕了”
于旁人而言,惯来是去程快,回程慢。但于他们这里,是去程快,回程更快。
等到八月中旬,便回到了北舆边界的村落。
作者有话要说来迟啦,今晚先这么多
明天正文结束啦
第199章 结局上一更
等回北舆境内,苏锦终于可以换回早前的衣裳。
羌亚的服饰大多为了展现女子玲珑美好的身韵,贴身又显露,所以还要配上琳琅的珠宝遮住若隐若现的腰身和锁骨。
繁重又不便。
换下穿了几月的羌亚衣裳,苏锦如释重负。
柏炎些不习惯。
早前伸手便可揽上她腰间温软如玉肌肤,抱她起身时可以听到清脆的铃铛声,面纱下的容颜藏着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的明艳与妩媚,亦玲珑有致。
他喜欢。
但他还喜欢,换回衣裳后温婉动人的她。
同早前一样的阿锦。
原本准备到了北舆便直奔燕韩京中,只是此处的天气说变就变。
狂风骤雨一来,行程便就耽误,只得在就近的村落落脚,借住在附近村民的家中。
此趟羌亚之行顺利,他与西秦和羌亚两国会盟,自西端打消了顾虑。
即便西戎来犯,西秦和羌亚也会一道呈三面对抗攻击之势。
给苍月西关的安全上了一道锁。
若无变故,此后至少是十余二十年,西关可保平安。
早前在羌亚地界,若非重要之事,密函不会送到他手中,眼下到了北舆境地,竟攒了一堆各处送来的密函折子,柏炎眼下正逐一看着。苏锦带了几个孩子去洗澡,顺道哄几个孩子睡觉,未同他一处,而苏锦离开后不久,便电闪雷鸣,倾盆大雨,今夜怕是都不会停。
小孩子都怕打雷,今晚苏锦怕是要一直陪着他们。
雨势如天漏了一般,柏炎正准备关上窗户,却听苑落中人既激动又忐忑得唤道,“要生了。”
柏炎微怔。
想起借住的这户人家家中有孕妇,去没想到赶上这个时候。
屋中已有女子的嘶喊声传来。
这家人都急如热锅上的蚂蚁,焦头烂额,又惊喜期盼着。
尤其是丈夫,双手背在身后,在苑中来回踱着步,这屋中哭喊声就着电闪雷鸣声传来。
他片刻未停下脚步,连手都在打着颤。
走两步,目光便看向屋中。
仿佛屋中的人,每喊一声,他的心似是都揪起
柏炎愣住,脸色逐渐难看了起来。
他
是想起,她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他似是都不在
不知为何,这痛心的嘶喊声入耳,他脸色越渐阴沉。
早前母亲生柏远和瑞盈的时候,他虽在,但年幼,尚不懂事。
但眼下,这每一声哭喊声,似是都扎在他心上。
他才忽得明白那句话,女子分娩不是易事,动辄在鬼门关外走一趟。
这喊声中忍受得疼痛何止战场上的千百倍。
他有些心悸。
洛伟见他脸色分明煞白,怕是这声音冲撞了他,洛伟上前,“陛下,换处地方”
自然没有将要分娩的人赶走的道理。
柏炎却沉声道,不必。
洛伟不敢再多问。
这场雨从黄昏下到了子时过后,才从暴雨转成了中雨,而这场中雨又下了一两个时辰才陆续停歇。
而等到清晨,才听到这户人家孩子的啼哭声。
丈夫冲进房间内。
柏炎似是一颗心才安稳放下,从昨日黄昏前,到今晨,足足六个时辰苑外的老妇人还在双手合十,说着多亏菩萨保佑,母子平安,孩子生得快,母亲没怎么遭罪他一宿未眠,眼下伸手捂住眉心。
他难以想象,当初那幅模样的阿锦是怎么咬牙在密道里冒着生命危险接连生下的明月和阿照怎么果敢而坚韧得,将他二人送出了京中
若一个女人,若不是爱你到这种地步,怎么会冒这种危险为你生儿育女
他眸间氤氲。
想起早前在严州时,他同她说,想要孩子。
他是想要他和她的孩子。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享受的是同她欢好时的快意与愉悦,还有她有身孕时带给他的喜悦
他亦理所应当。
他不知当日他不在身边,她临盆时,除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是否还会胆怯害怕
也不知,当初她离京,一人生下柏念时,心中可是黯淡无光他不知道,他都不知道。
柏炎眸间黯沉。
大雨过去,雨过天晴。
苏锦推开窗户,有雨后清新的阳光洒在上泥土的味道。
昨夜电闪雷鸣,孩子天生都有些怕,她便一直陪着他们,后来大雨一直下,她便也陪着睡着,到清晨才醒。
她昨日离开屋中时,柏炎身前厚厚一
叠册子,光看完就需不少时候。
他离京半年有多,在羌亚境内又不便往来,应是攒了一堆事情,她不扰他也是对的。
眼下,孩子都还未醒,苏锦让白巧照看着,折回去看柏炎。
临到那户人家,才听说昨夜那户人家生了,喜得麟儿。
苏锦惊喜,多道了几声祝福的话,那户人家正是高兴欢喜的时候,气氛欢喜而热闹。
苏锦却未见柏炎。
轻声敲门,他在内里唤了声进,苏锦推门进屋,见他坐在小榻上,似是有些垂头丧气,苏锦担心,“阿炎,没事吧。”
她在想,京中是来了什么议事册子竟将他折磨成这幅模样,当不是一宿未合眼
他抬眸,果真眼底猩红,布满了血丝。
却凝眸看她,似喉间哽咽。
“炎哥哥,怎么了”她眼底霎时写满担忧,快步上前到他跟前,伸手抚了抚他眼角。
他伸手揽紧她,将头靠在她怀中,“阿锦,我真是个混账,王八蛋”
苏锦愣住,不知他当下又是哪根筋犯了。
“王八蛋”他又骂了一声。
苏锦更确定了粉,他今日真是哪根筋犯了
她蹲下身来,抬眸看他,目光里都是探究,似是想要开口,他却沉声打断,“你生明月阿照时我不在,你生小六时,我也不在”
苏锦微怔,忽得反应过来他今日何故。
“不生了阿锦,我们日后一个都不生了。”他沉声,他容不得她再遭这种罪。
“阿锦我就是混”他仍在懊恼,她捧起他的脸,吻上他双唇,将他的话都堵在喉间,良久,她松开双唇,鼻尖贴上他鼻尖,“你很好,比任何人都好比任何时候都好”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却似温暖有力,将将好能抚平他心底的痛意。
她阖眸,再次吻上他双唇。
似是在雨后清新的泥土芬芳里,亲吻当初林间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早前她心中如此喜欢的少年。
眼下,她如此喜欢的柏炎。
自村落离开,车轮滚滚向前。
马车中,柏炎揽着她,目光看向帘栊外,没怎么说话。
苏锦在算,北舆往燕韩京中差不多要半月,那等抵达燕韩京中时,应当是九月,那便
是入秋了。
苏锦轻叹,“路上没带冬衣,下一处要寻布庄给孩子们多做几身衣裳,多呆几日。”
他拥紧她,“听你的。”
似是从北舆边境的村落出来,他便是如此,一直心有旁骛。
似是在计量事情。
“炎哥哥。”苏锦看他。
她开口唤他,他似是才回神。
他心中分明有事,却没同她说起。
柏炎笑笑,朝她道,“阿锦,闭眼。”
她微微拢眉,他亲上她眉头,“听哥哥的话,闭眼。”
苏锦从善如流。
忽得,他将她手心摊开,她笑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至他将一枚软软的东西置在她手心,她微微怔了怔。
“好了。”他轻声。
她睁眼,见手中是早前那枚同心结
似是四个角都已经磨平,他却一直带在身边
连去羌亚的时候
苏锦目光复杂看向他,她一直以为这枚同心结弄丢了。
她每日每日地找东西,就是怕身边再有东西会如这枚同心结一般,从她手中消失,如同心疾,会心慌不知所措。
她旁的东西都没有带走。
她亦将簪子还于他。
她身上只有这枚同心结做念想,是他与她一处的念想只是,她一直以为不见了。
苏锦鼻尖微红,喉间哽咽,“在你这里”
柏炎伸手擦过她眼角,轻声道,“阿锦,不知道,我当时因为你还这枚同心结和簪子还我,气得吐血昏了过去”
她眸间微颤。
他低眉笑了笑,“我那日听你说,丢了同心结,压在我心中多年的一块沉石才似搬了去,你我结了同心结,你将同心结还我”他摇了摇头,“我怎么会信,你将同心结还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