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恼火:“对!说的全是以身相许。”
——“那我赔你根簪子,你以身相许吧,这样我们谁都不赔。”
——“想得美!……诶!前面有坑!”
——“嗯?”
轰~
苏锦低了低眉头,眼角先前的氤氲掩去,似是嘴角残留了些许淡淡的笑意。
只是,都说梦里的人是看不清脸的……
许是真的。
当他们临近山林尽头,她要伸手接开他脸上面具的时候,忽然窜出来一只凶兽,他快得掩耳盗铃的速度抓着她死命得跑,额头全是汗水,大气都不敢出。
但他们怎么跑得过一只凶兽!
他抓着她,跑不动,临到缓坡的时候,他忽得停住。
“小阿锦!”他忽然唤她。
她正吓得六神无主。
他忽然狠狠亲上她双唇,“走!”
她未及反应,他推她滚下了滚坡。
她记得跌跌撞撞中,她是看见凶兽朝他扑过去,他逃脱,脸上的面具也随之滑落。
她终是再没看清他脸的时候,滚下了缓坡……
……
苏锦叹了叹,藏在心底许久的事,好似浮光掠影一般,填满了整个思绪中。
——“小阿锦……今晚的月色很亮哪……”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明月照人来……”
——“……你还是别说话了”
——“小阿锦……”
——“又怎么了……”
——“你旁边有虫子……”
她整个人僵住,又以为他玩笑,遂慢慢转眸,只见果真有条毛茸茸的虫子从她一侧爬过,她吓得脸色都变了,直至毛茸茸的虫子全程从她一侧爬走,她才“嗖”得一声起身,再也不要躺下。
——有人噗嗤笑出声来,“这有什么好怕的?”
——她又怕又恼,“姑娘家都怕这个……”
——他毫无征兆捏了一只放在她面前,她吓得脸色彻底白了,他亦毫无征兆亲上她嘴角,“明月照人来……”
只是这个人,应当永远不会再来了……
苏锦翻开书册,继续看下去,但再往后的文字,她似是再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那个少年郎,就似永远留在年少时候的一场梦境里。
她不再去想,也很少想起。
却在离开柳家那个暴风骤雨的夜晚,同那个牵她离开柳府的人,隐约重叠在一起……
——“再如此,我会当真……”
——“我一直当真。”
……
翌日清晨,白巧见她靠在外阁间的小榻上睡着的。
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袍,手中,还握着白日里翻的那本《我与郡主不得不说的故事》。
白巧诧异。
但她唇边还有均匀的呼声响起,许是在梦见什么些美好的事情,白巧不忍打扰,遂回内屋拿了薄薄的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
就要到平城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慢一些也无妨。
阖上外阁间的门,白巧退了出去。
第023章 四季更替(一更)
马蹄非溅,扬起道道尘烟。
马车内,柏炎闭目养神。
军情紧急,朝中一连下了三道调令,他要准时赶到西南边关,这一路都不能停。
急行军,白昼交替赶路。
马车的速度一快,便颠簸不平,远远望去,也犹如在官道上飞驰。
母亲会特意让长翼来寻他,便是怕他会耽搁,所以才让长翼来激他。
母亲知晓他是去了远洲看苏锦。
当初四哥说她嫁得好,柳家是远洲有名的言情书网,柳致远文质彬彬,一表人才……四哥同他饮了一夜的酒,说了一夜柳致远。
最后,四哥醉得不省人事,仍握着他的手,让他日后在京中多照拂苏锦与柳致远。
他垂眸应好。
四哥哪里知道,他心中装的人只有她……
马车继续在官道上行径,马蹄飞踏,晃得柏炎心中有些压抑。
缓缓睁眼。
夜幕已深,繁星却无,好似三年前的夜晚。
当初苏锦嫁人的时候,他还在边关激战。
大军中了埋伏,浴血奋战三天三夜,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只剩了一口气,被人抬回帐中,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她嫁人了……
大帐之中,军医慌了神,箭矢从背心射入,再偏离一分许是就要了他的性命。
而军医此时要取箭,便要他不能动弹半分。
稍有差池,军医也只有束手无策。
他眸间黯淡无光,“取吧。”
咬住布条,被烧得滚烫灼热的刀尖刺入肉骨,他疼得闷哼。
他想起许久之前,在溪边,她以为支走了他,层层宽了衣裳,在溪中沐浴,指尖顺着青丝轻抚,在月光下,柔和妩媚得动人心魄。
他仰首躺在树干,目光似是一刻也没有移开。
他看了该看的,也看了不该看的。
清风晚照,她自溪中出来,伸手拾起衣裳……
他瞥过头去不敢再看。
他想,终有一日,他会亲手解开她的嫁衣,在她心上留下痕迹……
军医握住箭矢,告知他一声,要拔箭。
他没有应声。
箭矢从后背拔出,穿心刺骨。
他咬住布条,额头布满汗迹,还是低沉嘶喊出声。
她嫁人了,会与人举案齐眉,与人讪笑哂嗤,与人月下解语,亦会与人相拥而眠。他痛得剜心蚀骨,分不清是背上的箭矢剥离,还是心底某处被生生撕裂……
母亲骗了他啊。
她应了他去苏家求亲,他竟信了。
他跨上战马的一刻,意气风发,他的小阿锦啊,会背着手在身后,或皱着眉头,或回眸一笑等他……
军中大帐,他好似万念俱灰。
剜骨之痛,已然死过一回……
记忆如弯刀扎进心底,柏炎有些隐隐喘不过气来。
他放下帘栊,深吸一口气,都过去了。
柳家的三年,她过得不好。
他同样过得不好。
昨夜抵。死缠绵,他将心中的爱慕和嫉妒一并推至风口浪尖,他只想一遍一遍要她,再要她……
却也容不得,往后再起波澜。
“停车!”他忽然开口。
马车骤然停下,周围几骑也纷纷停下。
有侍卫在外拱手,“侯爷?”
他垂眸,咽了喉间的干涩,低声道,“让丰巳呈赶去平城一趟,接夫人回云山郡府邸,若是苏家老夫人问起,就说,我在云山郡的家中要人打理,让夫人早日过去……”
侍卫诧异,还是低头应好。
马车内,声音又道,“再告诉丰巳呈,处理好云山郡那些碍眼的人,不要惊扰了夫人。若是,让他自己提头见我。”
侍卫莫名应是……
“继续出发。”夜色中,柏炎声音恢复了清冽。
侍卫会意,马车又恢复了疾驰。
柏炎指尖轻叩窗沿,这月余,朝中定是又生了事端。
且这次,平阳侯府也有关系。
母亲让他去西南边关,是为了将他摘得干干净净。
朝中许是要变天了……
西南边关事端一完,他要尽赶回云山郡。
这一次,有她在家中等他……
******
苏锦醒的时候,天都已大亮了。
苏锦伸手抚了抚额头,似是想起昨夜在小榻上看话本册子,而后在小榻上睡着了窝了一宿。
她身上有披风在,应是白巧早前给她盖的。
她又睡迟了些,苏锦心中唏嘘。
她想撑手下榻,才觉许是窝了一宿的缘故,似是整个腿脚都麻了去。
正好白巧入内,便先让她缓一缓,自己去拧了热毛巾来外阁间,递于她手中。
苏锦一面擦脸,一面听白巧道,“方才听驿馆的掌吏大人说,咱们运气真正好,前不久雨下得太大,阳城回平城的路还塌方过,一日的路要绕行四五日。就前头三两日的事,那路才修好,也能过人和马车了,跑过不少商旅了,也安全,所以可以放心过了。”
苏锦笑笑。
四五月间,平城就是这样阴雨绵绵的天气,有时候能接连下上大半月也不见停的迹象。
梅子黄时雨,年年都如此。
年长的便都说是这雨水养人。
等到远洲,反倒雨水很少。
接连下雨的时候整个城中都焦躁不安,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
白巧却在那时觉得稍稍有了些平城家乡的味道。
如今,真要回来了。
白巧心中反倒忐忑了,“之前有送信给二公子,二公子应当知晓小姐今日要回平城,一定会来城门口等小姐。”
想起运良,苏锦笑笑。
爹爹没有姨娘和通房丫鬟,她与运良是亲姐弟。
小时候爹爹多在军中,她与运良便跟着祖母和娘亲两人。
运良小她三岁,她亦长运良三岁。
三岁算不得鸿沟,再加之两人是一道长大的,从小能打到一处去,也能玩到一出去,有时,还能说些体己话。
她嫁去柳家的三年,因为柳致远的缘故,没有回过门。
前年运良来远洲看她,是带了爹爹在赴任途中意外的消息。
那时爹爹意外,祖母和娘亲的精神支柱好似轰然倾塌,是运良一人挑起的家中重担。
运良本是要从军,也一直因为家中的事情耽误了。
后来柳家的事,她不敢说与运良听。
怕运良说与了祖母和娘亲听后,他们担心,亦或自责。
柳家的事,便一直搁置下来。
直至柳致远此时高中。
要说不恨柳家,怎么会?
三年大好时光,对旁人来说,许是一生顺遂。
但要说多痛恨柳家,却也未必,柳致远与她都是陌生人,他厌恶她也好,憎恨她也好,都过不了她的心,因为她的心从未在他这里过。
只是这番话,娘亲处尚还好说。
但祖母那头,她却不知要如何同祖母说起……
更还有柏炎同她,已经……
她是听运良说,祖母身子越渐不好,她是怕祖母气倒。
……
临上马车,苏锦还是带上了那本《我与郡主不得不说的故事》的小册子。
昨日看到一半便未再看下去了。
总觉得如鲠在喉。
大凡这类话本册子,为了畅销,都会写上个大圆满的结局,这本也应当如此。
昨日正看到侍卫说他要娶她。
但小郡主拒绝。
而柏炎,似是也看到这里便没有再看下去了……
她抱起书册,靠着引枕,窝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得读下去。
这一本,似是比旁的几本都要长,正好可以打发回平城的在马车上的时间……
侍卫带了小郡主从滑坡的山谷出去,已经是一个月后的事情。
小郡主失踪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侯府受了不少非议。
当时正值朝中更替,没落的侯府为了家族稳固,要和旁的势力联姻,小郡主回府后不久便带了嫁妆独自出嫁。
而饱受非议的侍卫,也再未能与他的小郡主同行。
小郡主嫁去离家很远的地方,只是一路上,也再没有当初那个小侍卫陪着她,耐心听她毫无由头问道,为何月亮是圆的,为何水要往东流,为何昼夜会更替,为何,你要喜欢我……
她攥紧掌心,泪如雨滴般落下。
当初若是他问她,他娶她可好,她应了会如何?
可是会与眼下全然不同?
她许是会说,月亮是圆的,水要往东流,昼夜会更替,都因为,我也喜欢你,所以万事万物都合情合理。
因为喜欢你,才盼着有四季更替。
春暖花开,夏荷佼佼,秋风高静,冬日暖阳,都是因为喜欢你。
四季才有意义。
可是,如今,你在哪里……
后来,偌大的庭院里,她看了一轮又一轮的花开,一轮又一轮的花落。
原来四季依旧会更替。
她有听人说过小侍卫被府中杖毙了,也听人说小侍卫离开了侯府,还听人说国中动乱的时候小侍卫死在了战场上……
究竟如何,其实谁也不知道。
只是自此之后,她再未见过他。
她亦告诉自己,那个最喜欢他,她也最喜欢的小侍卫已经不在了。
她不要再想他了,那时间便会停留住,留在她最想记忆的时刻。
秋意渐浓,她近来越发想起早前的事。
婢女取茶回来,见她一手握笔,一手枕在手腕一侧,沉沉睡了。
婢女去唤,才晓她已经走了。
只是她虽阖眸,眉间却还带着笑意,笔下,正好勾勒出一幅当年他背着她,问她可愿嫁她的场景……
多少年后,从森森白骨堆中爬出来的小侍卫,封侯拜相,却单膝侧坐在她坟前。
问她为何不等他?
他还等着,听她再问他为何月亮是圆的,水要往东流,昼夜会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