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知道,她一直喜欢他。
……
合上册子,苏锦眼中氤氲。
马车外,柏子涧的声音传来,“夫人,到平城了。”
苏锦缓缓抬眸。
伸手撩起帘栊,四月天里,一场夜雨,沿街早已落了一地的花香碎蕊。
第024章 染。指(二更)
“小姐,是二公子。”白巧一人认出城门口来回踱步并着张望的人来。
苏锦嘴角微微扬了扬,似是都要比她高出半个头来了。
“二公子,这里!”白巧掀起帘栊,先下了马车。
苏运良一袭白袍,头戴纶巾,本是往远处张望着,眼下,忽然听到白巧声音,微微顿了顿,这才将目光投向近处的一辆马车来。
苏运良脚下滞了滞。
起初,他不是没见这辆马车,只是这马车驾车的人一看便与旁人不同,不似是普通人家的侍从,他便不曾留心了去。
眼下,方才一声“二公子”应当就是从这马车上传来的。
苏运良有些怔忪看向柏子涧,忽得,马车上掀起帘栊,下了马车来的不正是白巧是谁?
苏运良早前疑惑的神色,豁然开朗,便也迎上了上来:“白巧,姐姐呢!”
柏子涧瞥了苏运良一眼,搭手扶了白巧下马车。
白巧朝苏运良福了福身,“小姐在马车上呢。”
苏运良连连点头。
柏子涧亦朝他拱手,礼貌道,“见过二公子。”
苏运良顿了顿,亦朝他回礼。
恰好,马车上帘栊再度撩起,苏锦莞尔,“运良……”
苏运良也顾不得柏子涧此处了,当下便快步跑上前,“姐!”
苏锦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唇角微抿,“真是这般高了……”
许是这句话触及心中,苏运良眼中激动,掂量了许久,才半咬着嘴唇,问道,“……姐,你可还好……”
他最关心的莫过于她。
苏锦眸间淡淡垂了垂,娴静温和道:“我很好。”
也不知何故,苏运良嘴不争气得耷拉了一下,眼底盈盈有光。
苏锦伸手抚上他头顶,“男儿有泪不轻弹,早前是谁说的?”
苏运良握拳轻轻抵了抵鼻尖,佯装沉稳道,“我这是许久没见到你,一时激动罢了。我不是小孩子了,还是摸我头。”
苏锦好似恍然大悟一般,遂即颔首道,“我家小运良长大了。”
许是还有一侧的柏子涧在,苏运良有些恼火,“早就不是小运良了,姐,我已经投册子从军了。”
苏锦眸间微滞。
柏子涧亦转眸看过来,目光中略微有些怔。
苏运良个头看起来不算高,亦有些秀气。
尤其是纶巾一带,好似文弱书童一般,说话时也是文绉绉的,柏子涧有些担心得皱了皱眉头。
苏运良却道,“爹爹同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从军了,我也应当。”
柏子涧看向苏锦,不知夫人要如何接话。
苏锦眸间淡淡笑了笑,“同祖母和娘亲说过了吗?”
他张大了嘴,稍许,丧气摇头。
苏锦点点头,示意他上前。
苏运良照做。
苏锦伸手,微微拭了拭他眼睑上隐隐挂着的氤氲,轻声道,“若是想好了,也投了册子,便应同祖母和娘亲先说,男子汉大丈夫不仅是有泪不轻弹,亦是有担当……”
她点到为止。
柏子涧微颚看她。
苏运良忽得嘴角扬了扬,“姐……”
“上车吧。”苏锦朝他颔首。
苏运良从善如流。
“子涧,入城吧。”苏锦同他说一声。
柏子涧亦低眉笑笑,“是夫人。”遂也上了马车。
复又伸手拉了白巧上车,柏子涧不识苏府的路,白巧正好与他共乘指路。
平城不大,马车行了两刻钟左右便到了苏府。
苏家在国中寂寂无闻,却在平城算是高门邸户,柏子涧本以为至少会如柳家一样,门庭巍峨,却不曾想,清明敞亮,不似平常的官宦人家。
“子涧大人,到了。”白巧会错了意。
柏子涧笑了笑,应了声好,遂下了马车,置了脚蹬。
苏运良扶苏锦下了马车。
苏锦踩着脚蹬,两步下了马车,马车停在苏府门前,苏锦抬头望了望,久违的熟稔映入眼帘,早前压在心里的情绪就似忽得有些收不住了一般,眼角无得红了。
“姐……”苏运良不知怎么安慰好。
苏锦却摇头,“……我只是想家了……”
柏子涧亦未想她会如此讲。
苏府大门口只有一个小厮,当下笑嘻嘻应了上来,“大小姐!”
都是家中的老面孔,苏锦眼中挂着氤氲,嘴角还是翻着笑意:“豆子。”
唤作“豆子”的人挠了挠头,似是喉间也全是哽咽,最后亦低头道:“大小姐回来便好,家中最好……”
应是也不怎么会说话,却朴实的人。
柏子涧瞥目看过。
“姐,先回家吧,祖母和娘亲在等呢。”苏运良怕豆子这端再惹了她情绪。
苏锦亦点头。
“子涧。”苏锦回头看他。
子涧拱手:“夫人放心。”
他是让她不必担心他,苏锦看了白巧一眼,才与运良一道入了府中。
白巧会意上前,朝豆子道,“豆子这位是子涧大人,你同子涧一道去放下马车,再领子涧大人去苑中安顿。”
豆子看了看柏子涧,又看了看白巧,明白眼前的人并不是简单的车夫,便也有礼鞠躬道:“子涧大人莫怪,小的名唤豆子,请大人随小的来,若是事就吩咐豆子一声就行。”
豆子热忱淳朴,柏子涧笑笑。
只是目光瞥了瞥苏锦处,也见白巧撵了去。
他是担心夫人这处……
柏子涧脚下微微滞住,想起侯爷早前的吩咐,照顾好夫人,他目光微敛,“豆子,夫人有东西落我这里,我稍后来寻你。”
“哦。”豆子愣愣应了声。
却见柏子涧已跟了白巧姑娘身后去。
豆子也不知这子涧大人是什么来历,但既是同小姐一处的,豆子也未多想,便跃身上了马,自己驾了马车往马厩去。
……
苏府不大,白巧亦走得不快,柏子涧很容易撵上。
白巧见他跟了上来,眼中略有诧异,柏子涧直言不讳,“侯爷怕夫人为难,所以嘱咐我……”
柏子涧知晓说到此处便通透。
白巧怔了怔,很快明白柏子涧的意思。
“子涧大人请随我来。”白巧一面领路,一面朝柏子涧道,“老夫人平时虽严苛了些,但待小姐和二公子亲厚,子涧大人不必担心。”
许是在旁的公侯人家,动辄禁闭,家法,跪祠堂,但在苏府内,老夫人和夫人惯来疼爱小姐,也知理明理,小姐在柳家的三年,老夫人和夫人知晓后,心中应该会更难受才是。
只是柏炎提了,白巧亦知平阳侯行事,故而不拦着他。
柏子涧也颔首。
临到偏厅苑外,白巧停下脚步,“子涧大人,您先在此处等候吧,厅中有老夫人和夫人在,许久未见,许是会同小姐说些体己话,奴婢就在厅外候着,若是有事,第一时间来告诉大人一声……”
白巧的话已点得明白。
再进去便都是女眷说话,老夫人,夫人,小姐,旁人在多有不便,连她也都会候在厅外。
柏子涧亦知进退,颔首道,“多谢白巧姑娘。”
白巧遂独自入内。
偏厅中,老夫人亦让苏运良离开。
苏运良有些担心看向苏锦,早前便有柳家的书信来,祖母看了之后便一直在怄气,他是怕……
苏锦朝他使了使眼色,苏运良踟蹰不定,宴夫人亦朝他摇头,苏运良这才半推半就出了偏厅去。刚出偏厅,便于白巧遇个正着,白巧还未开口,便听偏厅中老夫人的声音,“跪下。”
苏运良和白巧都是一怔,皆游移不定看着偏厅内。
苑外,柏子涧目光也一滞。
虽听不清偏厅内何事,但苏运良和白巧皆神色错愕看向偏厅中,那偏厅中便是有事。
柏子涧脚步迈出一步,且又滞住。
想起夫人早前在柳家的时候,不卑不吭,亦能妥善处理柳家之事,眼下是在苏家,他可会唐突?
他脚下停住,右手按紧佩刀,敛了眸色。
白巧担心看过来,却见柏子涧正好低眉垂眸,似是先前并没有见到一番。
白巧心中忐忑。
偏厅内,苏锦拎了裙摆,直接在厅当中面朝老夫人和宴夫人跪下。
老夫人面有愠色。
宴夫人目光微敛。
“你怎么这么糊涂!”老夫人语重心长,眉头深锁。
宴夫人亦担心看她。
苏锦知晓祖母气不过,话亦未说完,便也噤声。
老夫人果真叹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多少夫妻是开始在一处便相敬如宾的?早前祖母是如何叮嘱你的?许妈妈是如何教导你的?为何到了最后,熬到柳致远高中了,你却忽然自己提和离了?”
苏锦低眉,没有吱声。
老夫人摇头,“你是为了和他斗这口气,就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吗?”
苏锦微微敛眸。
老夫人叹道,“阿锦,你可知道柳家信上是如何说的?说是你自己执意要和离,柳家上下皆是惋惜,但没过了几日,柳家便同周家结亲了,你让旁人如何看你?”
苏锦轻声道,“祖母,我不与柳家和离,柳家也会与我和离……”
老夫人恼道,“是,他因为连碰都未碰过你,但却同那周穆清有了苟。且之事,所以一定要与你和离!”
苏锦诧异抬眸。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你当祖母在家中,就对远洲和京中的事一无所知吗?”
苏锦语塞。
老夫人再度摇头,“你若有心,会一连三年都呆在远洲,明知柳致远在京中,连撵去一趟都不肯?你若有心,凭你的心思,柳家上下,远洲城上下都对你称赞有佳,你就偏得不到柳致远一个青睐?你若有心,会连主意都不曾拿捏,心思都不曾花在那柳致远身上,却偏偏等到柳致远高中的时候,你主动去提和离?你若不是为了让柳致远难堪,以你的心思和手段,周穆清能那么容易进柳家的门?!”
苏锦哑然。
老夫人深深叹气,“阿锦啊阿锦,你真以为柏炎是什么好人!”
苏锦讶然。
老夫人重重放下茶盏,“他若是好人,会让人当众去柳家要你嫁妆,闹得满城皆知?!他就是要让旁人看到是他平阳侯府嚣张跋扈,仗势欺人,看到是他平阳侯染。指了你,才会从柳家家中抢人!”
老夫人重重叹气,“阿锦,日后,这天下除了他,谁还敢娶你!!”
第025章 由来(三更)
看着苏锦,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再度语气缓和,语重心长道,“阿锦,这侯府人家前朝和后宅有多少手段!哪一个豪门世族是白给的!更何况柏家这样一个手握兵权的平阳侯府!”
宴夫人转眸看她。21
老夫人继续道,“对柳家而言,苏家是你的依仗,但在平阳侯府面前,苏家算不上你的依仗,你日后若嫁去柏家,当有多艰难……”
“母亲……”宴夫人起身,给她抚背。
老夫人摇头,摆手示意道,“这还是柏炎肯娶你,若是他不娶你呢?阿锦,你是要做他的‘外室’还是府中‘侍妾’?若苏家同柏家的关系特殊,柏炎若要你,柏家不能让你做‘外室’,做‘侍妾’,那你认为平阳侯府的那位老夫人会如何?”
宴夫人微楞。
老夫人闭目,“你可曾听闻沭阳郡王府的世子命中带煞气,曾克死过三任夫人,世人都当奇闻听了信了,但你真信这三任夫人是克死的?”
苏锦微怔。
“阿锦……”老夫人睁眼,“这侯门高院里,有几人是干净的?”
苏锦眼中氤氲。
老夫人眼中亦氤氲,“你是嫁过之身,旁人如何看你?柏炎如何看你?即便他现在对你视若珍宝,若有一日,他对你厌弃,你又当如何?”
老夫人应是气急处,心窝疼。
宴夫人连忙上前,温声道,“母亲,阿锦才回家,缓两日再说?”
宴夫人的话,老夫人应是听进去了几分。
宴夫人一面替老夫人抚背,一面柔和道,“您也要注意身子,若气坏了身子,日后,还有谁替阿锦出谋划策?阿锦日后的时间还长,总需有人替她想着,可是?”
老夫人看了看她,眸间深锁似是缓了缓。
宴夫人亦叹口气,上前去扶苏锦,“受委屈的丫头,回家了?”
仅此一句,苏锦嘴角忍不住压了压,眸间颤了颤,鼻尖微微红了起来。
宴夫人一面给她擦眼泪,一面道,“你祖母知晓你今日回来,今晨就起来特意给你煲得烫,说你在远洲城喝不到,回来定是最想喝的……”
“娘亲,祖母……”苏锦释怀。
老夫人亦红了眼。
宴夫人拥住她,“回家便好,家中有祖母和娘亲在,阿锦受委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