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离了此处,苏锦好似放松。
这一路的疲惫也似是在这放松里洗去,起身的时候,她没有唤旁人,只是随手取了一侧衣裳穿戴好,一面擦着头发,一面入了屋内。
应是婢女摸不清她的心意,未得她的应允,不敢在内屋中候着。
苏锦未唤,屋中便没有旁人。
苏锦稍稍打量内屋里的陈设,似是还是同早前苑中看到的一样,简单,却宽敞,似是清心寡欲。
内屋的架子上也置了书籍,一侧横展置了一柄剑,剑穗子垂下,应是从旁收集来的观赏之物。
一侧的置物架上,也摆了不少陈设。
柏炎的东西,未得他授意,她亦不主动去碰。
最后寻了屋内的梳妆镜坐下,正好对着铜镜擦拭头发。
铜镜里,青丝如墨,衬得铜镜里的人雪肌莹白,唇若涂脂。苏锦伸手,拾起早前取下放在这里的那枚金翅蝴蝶翡翠牡丹步摇,心底微微滞了滞。
“夫人。”有婢女在屋外唤她。
“进来吧。”她思绪打断。
婢女入内,朝她福了福身道,“奴婢伺候夫人吧。”
苏锦应允。
婢女很是小心替她擦拭头发,一面轻声道,“夫人可唤奴婢玉琢,奴婢是日后伺候夫人的,夫人有事唤奴婢一声便是。”
苏锦看了看她,莞尔点头。
等玉琢伺候她梳洗完,已至黄昏。
从外阁间中望去,竹林尽头,有落霞在轻尘中轻舞,别有一番意境。
等到入夜,四处开始掌灯。
这竹林里的苑落似是又是另一番景致。
苏锦喜欢这里。
稍晚些,丰巳呈同柏子涧亦来了苑中,随意说了会儿话,大致意思是夫人初到府邸,先再苑中好好休息一日,明日丰巳呈再来领她去府中四处看看。
苏锦亦知他二人才回府邸,应有不少事情要处理,也不生乱。
她闲来无事,坐在外阁间中翻了翻架子里的书。
有各地的游记,亦有兵书册子。她对兵书册子没有太多兴趣,便随意取了一本似是翻过多次的,坐回外阁间的小榻上看了看。
是本羌亚的游记,上面还有批注的字迹。
应是柏炎的,苏锦心中起了探寻的好奇。
她跟前不需要人伺候,玉琢便去白巧处帮忙。除了帮忙整理苏锦的行李衣裳,也顺道先带白巧熟悉下主苑中各处,白巧便不至于生分而捉襟见肘。
再稍晚些时候,她打了打呵欠,有些困意。
苑中还能听到玉琢和白巧小声说话的声音,她捧了书册,起身入了内屋。
许是内屋有些空旷,又许是这里是柏炎日常起居的地方,她有些陌生,也有些莫名忐忑。
更衣上榻。
侧身躺在床榻上,枕边都有他身上惯来的白玉兰花香。
苏锦心中顿了顿,似是心跳有些加快。
遂伸手牵了被子来盖上。
只是被子也不能静心。
床榻有些宽,她一人躺上留出了身后一片空余。
她忽然想,她许是要在这里同他朝夕相处上许久,莫名的,她脸色浮上了一抹绯红。
何时入睡的,她亦不知晓。
白巧晚些给她熄的夜灯。
熄灯时,见她脸上缱绻笑意。
翌日醒来,丰巳呈已在苑中等候,“夫人,奴家今日带你到府中各处看看。”
柏子涧一脸要死的模样,应是打死都不想同去。
苏锦稍许用了早饭,便同丰巳呈和玉琢,白巧一道去府邸各处看看,丰巳呈还带了旁的小厮在。
只是每至一处,但凡她目露讶异,譬如此处的幔帐是月白色,丰巳呈便立即朝小厮道,“可记下来了?全都拆了换了,换成夫人先前说的白色。”
小厮连连点头。
苏锦微楞,丰巳呈却笑眯眯道,“夫人是主母,这苑中各处自然都是要就着夫人喜欢换一轮的,侯爷说的打理便是这个意思啊。”
一侧的小厮跟着点头。
苏锦忽得语塞。
丰巳呈顿了顿,“夫人你方才可是说的白色,还是黄色……”
苏锦头都大了。
这一路下来,苏锦稍许露出迟疑的神色,丰巳呈口中便是拆了拆了,换了换了,砍了砍了。苏锦这一路心有余悸,若是再看下去,许是连整个府邸,丰巳呈都能给推了。
临回苑中的时,苏锦认真叮嘱,“府中一处都不要改。”
丰巳呈微楞。
苏锦笑笑,“我的意思就是,一处都不要改,幔帐也不用换,我很喜欢,可听明白了?”
丰巳呈愣愣点头。
待得苏锦远去,丰巳呈才回过神来。
可也奇了,夫人的声音分明温婉柔和,可怎么听都有种不容置喙在里头,同侯爷似的。
丰巳呈心中唏嘘。
……
等回了苑中,苏锦确实是有些累了。见苑中有面躺椅,阳光又正好,隔着那一排竹子做的天然屏障,很是有几分意境。
遂捧了书去到苑中。
刚在苑中的躺椅上悠闲侧躺,玉琢上前奉茶,“侯爷看书的时候喜欢饮白牡丹,夫人可要尝尝?”
苏锦应好。
许是白日里走这一遭困乏了,眼下在苑中躺椅上,阳光微暖,她抱着书看了些许,竟有了些许睡意。
于是枕着一侧的手臂,侧躺在小榻上。
习惯了用方才那本册子直接遮挡在脸上,不扰自己清梦。
苑中脚步声响起的时候,她这端呼吸声正匀。
脚步声停在跟前,似是看了看。
她依旧高枕无忧。
稍许,来人伸手揭开了她盖在脸上的册子。
阳光忽得有些刺眼,她微微拢了拢眉头,下意识伸手挡在额前,这才缓缓睁了睁眼。
只见眼前一袭白袍干净清澈,温文尔雅,精致的五官犹若镌刻,唇畔噙了一缕淡淡的笑意,俯身看她,温和问道,“叫什么名字?”
苏锦心底猛然跳了跳,眸光潋滟。
呼吸都急促了几分,有些难以置信一般。
……柏炎?
第029章 柏炎的家底(一更)
对方又笑了笑,神态语气都温和玉如,嘴角轻轻挑了挑,礼貌道,“……认错人了?”
苏锦眉头微微蹙了蹙。
先前险些伸手揽上他后颈,眼下,却忽然踟蹰。
仔细端详了少许,忽得眸间错愕,“你……”
是一张同柏炎长得极其相似的脸,但若细下看,又比柏炎多了几分温文宁静,眉间也少了些许倨傲与英气,更多了几分淸矍和孱弱。
真不是柏炎。
苏锦忽得心底澄澈。
他应过她最快三月,最迟半年回来,眼下还未到六月,哪里赶得回来……
苏锦心底好似忽得被揣进了只兔子一般,于欢喜中骤然跌下,难免有些失望,却又不好让眼前的人瞧了去尴尬。只得淡淡垂眸,将眸间的情绪掩了回去,嘴角淡淡浮了一抹如水般的笑意。
他也笑笑。
“可是将我认成柏炎了?”他语气依旧清淡,清淡里依旧带了友善。
应当是好相与的人。
苏锦也不隐瞒,“是。”
他眼神微敛,言辞间都是和善:“我是柏炎的二哥。”
苏锦心中微微叹了叹。
果真是柏炎的哥哥,难怪两人生得这么像。
但言行举止与说话的申请态度都全然是不同人,想起她先前险些将人认错,苏锦心底忍不住腹诽,庆幸方才还未真伸手揽上他后颈,否则那一幕还不知要如何尴尬收场才是。
“你是……柏炎身边的人?”他似是拿不准她的身份,又顾及体面言辞。
苏锦还未出声,便听在他的身后,柏子涧恭敬唤了声,“二爷。”
柏誉转身,眉间带了笑意,应了声:“嗯。”
柏子涧又看了眼苑中,遂朝苏锦拱手问候,“夫人!”
柏子涧对苏锦的态度竟恭敬如见柏炎,柏誉眼中略微滞了滞,有些探究般得看向苏锦。
能有柏子涧亲自守着,便是京中来人也能挡回去。
若不是护在心上,杀鸡焉用牛刀。
柏誉眸间淡淡,“我来看看三弟,他可是还未回?”
柏子涧应道,“侯爷有事未回。”
苏锦瞥目看向柏子涧。
柏子涧对柏誉虽恭敬,但在柏誉面前却鲜有多余的话,大都点到为止,算不得亲近。
苏锦想起柏炎早前的叮嘱,平阳侯府的人除了柏子涧,让她谁都不要相信。
苏锦淡淡垂眸,眼下交予柏子涧处理便是。
果真,见她没有出声,柏誉迟疑笑了笑,轻声道,“三弟不在,那我待两日便走。”
柏子涧颔首。
柏誉遂又看向苏锦,“弟妹,叨扰了。”
他这声“弟妹”来得突然,苏锦却是不惊,只福了福身。
柏誉微怔,遂即嘴角轻巧勾了勾。
待得柏誉离了苑中,柏子涧才近前,语气不似方才柏誉在时疏远,“夫人,二爷是侯爷的二哥。侯爷在云山府邸的时候,二爷有时会来,此番应是不知晓侯爷去了西南边关。”
柏子涧这番解释,苏锦心中了然。来云山府邸的路上她听丰巳呈说过,柏炎一年中有三两个月都在云山府邸,柏誉应当是特意寻了这个时候来看柏炎。
苏锦忽然想起祖母同她说起过的平阳侯府的家事。
柏炎是有一个二哥,自幼身体孱弱,一直在外祖母家中将养。她只是没想到,模样竟似是同柏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
苏锦轻叹,“真像……”
柏子涧笑了笑,“二爷长侯爷两岁,是同侯爷生得像,时常有人错认,所以二爷平日出入云山郡府邸都会带半幅面具,今日……许是忘了?”
其实柏子涧心中也拿不准,望着那道背影,柏子涧也略微皱了皱眉头。
苏锦意外,“半幅面具?”
柏子涧回眸,朝苏锦解释道,“二爷……其实介意旁人将他认错,所以出入府邸中时都会带面具,免去不必要的尴尬……此番侯爷不在,二爷应当不会等。”
苏锦望着远处柏誉的背影,眸间微微滞了滞。
既是千里迢迢专程赶来云山郡来见柏炎,眼下柏炎还未见到,却不久待了,又折返。苏锦只觉柏炎这个二哥,性子虽温和,却有些心思琢磨不透。
一侧,柏子涧又道,“二爷自出生起便一直体弱多病,也一直送到府外老太太处将养,二爷自幼性格温厚,与世无争,只是,对旁人说他体弱多病一事是忌讳,也会介意旁人说他与侯爷生得像。眼下,二爷还要在府邸待上两日,夫人心中有数便是……”
苏锦会意。
柏子涧看了看竹林外,柏誉的身影已彻底走远,柏子涧又轻声道,“夫人,还有一事。”
苏锦看他。
柏子涧轻声道,“二爷同侯爷虽是亲兄弟,但二爷的心思,侯爷也摸不通透。二爷若是有意向夫人问起侯爷的事,夫人大可装作不知。此番侯爷去西南边关一事,夫人也无需说与二爷知晓。”
柏子涧事无巨细。
苏锦莞尔。
柏子涧拱手致意,夫人心思惯来通透锐利,方才若换了旁人,许是在他未说清楚之前便已亲近示好,将侯爷的行踪说了去,但夫人方才应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戒备之意。亲疏远近,当说与不当说,都拿捏得极好。
柏子涧笑了笑。
忽觉似是从柳家的时候起,他便觉得夫人看似温婉,实则精明。
苏锦并未留意柏子涧的神色,只是俯身拾起地上先前掉落的书册,用手扶了扶树上的浮灰,心中想,这几日,怕是都不能在苑中的躺椅上看书了。
先前,柏誉是有意揭她脸上书册的。
苏锦微微敛目,寻常人不会做得恰如其分的巧合,他今日是有意让她误会,他是柏炎……
这人的心思,不好猜。
苏锦亦不准备去猜。
……
晌午过后,苏锦在外阁间继续翻着上午的册子。
玉琢端了白牡丹来。
白牡丹香气清新,汤色淡黄,夏日作茶饮,可退热,祛暑。早前许妈妈教她煮过白牡丹,煮的味道同泡的味道果真不同。
“夫人可要换旁的茶?”玉琢怕她喝不惯。
苏锦轻笑摇头,“这白牡丹泡得很好。”
玉琢得了她赞许,低眉笑了笑。
稍许,苑外便隐约传来了抚琴声。苏锦停了停,没怎么在意,继续低头翻着书。只是这抚琴声一直未断,苏锦微微抬眸看向白巧。
白巧会意出了苑中,片刻,折了回来,轻声道,“小姐,是秋水苑那边来的。”
秋水苑就在主苑隔壁,眼下住的人是柏誉。
苏锦淡淡应了声好,便没多问了去。
看书的时候,这琴声便一直都在。
晚些,丰巳呈抱着一大摞册子,风姿摇曳从苑中走来,“夫人夫人~”
白巧连忙迎上去。
丰巳呈抱得那摞册子足足有半人高,白巧竟一时无从下手,丰巳呈笑盈盈道,“奴家自己来就好。”
白巧只能跟在他身后,怕他就这么摇着摇着,将书册都摇榻到了地上去。
谁想丰巳呈摇曳归摇曳,书册还是稳妥放在苏锦跟前的案几上。
苏锦粗略看了看,“账册?”
柳家家中的账册都是她在管,她一眼瞧得出究竟。
丰巳呈忙不迭点头,一面随意挑了两本账册递于苏锦手中,一面说道,“侯爷说,家中东西太多太杂,他自己军中事多,根本管不过来,所以想着夫人早些到府邸来,交予夫人打理,这些都是侯爷的私产,请夫人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