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抱着鸽子,眼见他从鸽子腿上取下那张纸笺。
纸笺打开,先前那张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脸竟僵住,而后竟缓缓恢复到了早前的平和。
副将诧异,又不敢出声。
片刻过后,只见有人眼中不仅恢复了早前的平和,眸间的笑意更能温柔得挤出一丝暖意来。
副将想,写这纸条的人,有着化解侯爷一身戾气的本事才是。
柏炎的目光盯在纸条上,久久不能移目。
——我想你了。
他认得她的字迹,一手漂亮隽永的簪花小楷。
字如其人。
一瞬间,早前的怒意也好,烦躁也好,窝火也罢,似是就在这短短的四个字中消融殆尽了,取而代之,是她婀娜的身影,眉间的笑意,还有她在他耳旁说话的声音。
他好似看到她伏案落笔的模样,还有写下这三个字后,嘴角微微扬起……
他亦嘴角微微扬起……
云山府邸,又一整日的忙碌情形,账房和小厮在仓库中进进出出,算盘声阵阵,亦有账册记录与翻页的声音,黄昏时候,绸缎布匹仓库和米粮仓库业已核对完毕。
早前那厚厚半人高的大摞残缺的账册就这般同仓库一道清理妥当了。
丰巳呈一面翻着账册,一面唏嘘,“夫人,侯爷怎么不早些接夫人来府中……”
白巧掩袖笑笑。
丰巳呈叹道,“奴家就觉得,有夫人的家中都不一样了。”
苏锦眸间微滞,却伸手够了够另外的账册,轻声道,“这些只是府邸中仓库实物的账册,另有地契和田契的一大摞,巳呈,明日可有时间带我去城中看看?”
丰巳呈点头,“自然有,可是夫人,都一连忙了好几日了,不歇一日?”
他是怕她操劳。
苏锦笑笑,“来了云山郡许久,似是都未去城中看过。”
丰巳呈恍然大悟,“险些忘了,奴家明日便带夫人去城中随意走走。”
苏锦莞尔。
“夫人。”柏子涧来了苑中。
苏锦一眼瞥到他手中的纸条,苏锦笑笑,自他手中接过,独自寻了苑中安静处的躺椅歇下,嘴角挂着笑意。
纸笺缓缓展开,他的字映入眼帘。
——小阿锦。
她莫名一笑,聊聊几字,许是只有她与他之间才能看得懂的只字片语。
……
越州,再收到纸笺已是七八日之后。
——丰巳呈带我逛了城中,尝了云山郡的棠梨和八宝鸭,吃糖醋鱼的时候卡了鱼刺,亦无碍,却想近来都不想吃鱼了。
他轻笑出声,她笔下的文字栩栩如生。
他亦想同她一道吃糖醋鱼……
……
玉山府邸,已是六月光景。
“夫人,侯爷的信。”柏子涧亲自送至苑中。
黄昏过后,整个府邸华灯初上。
她倚在苑中暖亭一角看信,屋檐下的灯火若流光婉转。
见字如人,她弯眸。
……
许是日复一日中,有了小盼头,时间便过得比早前都快。
等她看完了云山府邸的所有账册,账实载册,时间一晃便至了七月中旬。
云山郡的七月比平城要热上许多。
她从白日到入夜,有时要沐浴多回。
譬如晌午午歇过后,背后便会涔涔多了一层香汗。玉琢便也习惯在午后于后苑浴池备一池水,水温不烫,亦能去疲乏。
苏锦层层宽衣,午间沐浴时短,她不需旁人服侍。
只是此回衣裳没注意沾湿了些,遂唤了玉琢将湿衣裳拿走,另取一身干净的衣裳来。
玉琢应声。
隔了许久,在她以为玉琢许是都忘了,才似是听到苑中动静。
应是玉琢入了后苑中,轻轻将衣裳搭在了一侧的架子上。
她遂没有再出声多问。
午后阳光刺眼,苏锦习惯了在眼窝上搭上一条湿毛巾,既可舒缓眼睛,又可遮蔽阳光,一举两得。
而眼下,似是有人走近,在近处驻足半蹲俯身。
她眉头一惊,刚想撑手坐起,眼窝上的湿毛巾滑落,她对着光微微睁眼,阳光太盛,她来不及看清眼前的人,他已俯身,温柔贴上她的嘴角,“我回来了,小阿锦……”
第033章 甜头一更
她羽睫微微颤了颤,柏炎……
方才声音和亲吻都是他的,只是,她不知眼下是否在梦里……
他松开双唇,她亦凝眸打量他。
他单膝跪地,一手撑地,一手搭在膝上,就这般俯眼看她,眸间似有夜空星辰。
她微微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是在做梦,还是真的?”
他眸间笑意更浓,“如何算真?”
她抬眸看他,眸间似有绮丽繁华,“……不如,再亲一次。”
他笑笑。
伸手抬起她下颚,从善如流。
只是亲吻不似早前浅尝辄止,他指尖亦顺着她下颌,抚过修颈,锁骨,直至没入温热的水中。
她微微颤了颤。
“夫人,我赶了五天五夜的路,这点甜头不够……”他喉结微耸,鼻尖抵在她鼻尖,暧昧得她睁不开眼。
她缓缓伸手,揽上他后颈,喉间轻轻咽了咽,朱唇贴上他颈间,温婉轻“嗯”一声。
她呼吸紧贴他耳畔,出声时唇边沾染上他耳后,他眸间微微敛了敛,就着这一秒心跳加快,揽住她的腰身将她自水中抱起。
犹是七月天,日头不寒,出水的瞬间,还是让她莫名颤了颤。
许是对后苑中的事物陈设再熟悉不过,他并未回头,却伸手扯了一侧的浴袍垫在她身后。
浴池边,阳光透过葡萄藤的缝隙落到水面,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看着那散落一池的花瓣,在清风拂过的水面上轻轻漾了漾,她亦忍不住微微叹了叹。
水面上的倒影绮丽而香艳,她别过头去不敢再看。
他却未停下来。
“柏炎……”情至深处,她低声朦胧唤他的名字。
“嗯。”他敷衍应声。
直至她忍不住再颤声唤他,“阿炎……”
他双眸微怔。
伸手抚上她的细腰,沾染了情愫声音低沉道,“再唤一声……”
他温柔伸手箍紧她的双手,她脸颊一抹绯红,他俯身含住她的双唇,下一刻,她眸间的绮丽再不复早前清明……
她包容着他的温柔。
亦在他的温柔里沉沦。
从浴池边到浴池中,从浴池中到苑中的小榻上,他将她抛至云端,逼她揽紧他的后颈颤声唤他着他的名字,亦从身后揽紧她,将她揉碎在心底……
……
等她取了水杯折回榻中的时,柏炎已俯身趴在床榻上入睡。
锦被半盖着裸露的腰间,沉稳均匀的呼吸声在耳旁响起。
苏锦轻声放下水杯,没有吵醒他。
又轻轻在床沿边落座,伸手将被子拉到他后背处。
先前他说口渴,她去取水,等回来的时候,他已熟睡。
眼下才七月中旬,他原本该七月末回云山郡,应是日夜赶路回来见她的。
她心底微暖。
亦心生护短。
她自然不信他说的五日五夜,信鸽来回一趟都需七八日,他至少有十余个日夜都在马不停蹄的赶路,才能早回来几日。
她起身,不想扰他清梦。
只是起身时,眸间又微微沉了沉。
她早前与他亲近,她曾触到他背心处的伤口,但眼下看到,背心处那伤口之深,好似曾剜去了一块骨肉一般,伤疤的痕迹很重。应是许久未愈留下的旧痕,颇有些触目惊心。
她轻轻抚上,眉头拢得有些深。
战场上,他经历多少生死,才能换来这身傲骨。
只是她指尖轻抚,他在睡梦中依然轻声闷哼。
苏锦回过神来。
他呢喃道,“阿锦,乖,我睡会儿。”
他实在是困极。
她笑笑,自袖间拿出那枚同心结,轻手轻脚上前置在他覆手之下。
心中好似幼时得了最心爱的东西,微微俯身,轻轻吻上他脸颊。
他未醒,呼吸声依旧沉稳而均匀。
苏锦莞尔,撑手起身,半踮着脚尖,做贼心得悄声往耳房里去。
耳房内,苏锦阖上门,怕声音吵醒柏炎。
先前在内屋后苑,两人做得一片狼藉,柏炎最后是用他的衣裳抱她回的屋中。
眼下,苏锦俯身换下他的衣裳,重新挑了一件衣领稍高的衣裳换上,仍遮不住颈间的痕迹,只得将绾起的青丝些许放下,正好半遮了红印,这才自屋内撩起帘栊,出了屋去。
先前柏炎回了苑中,白巧和玉琢都不敢呆在外阁间内。
但又怕屋中要人伺候,便都稍远些守在苑中。
见苏锦自外阁间出来,小声说话的两人都迎了上来,福了福身,正欲唤声“小姐”“夫人”,苏锦却伸手至唇间,示意柏炎睡了,让她二人轻声。
两人遂相继颔首。
只是这夏日炎炎,苏锦却换了件遮领的衣裳,脸色还有些未曾退去的红色,白巧和玉琢心知肚明,便都未多问。
“奴婢给夫人端碗果茶。”玉琢福了福身。
苏锦颔首。
白巧扶她在苑中树荫处坐下,轻声道,“听丰大人说,侯爷本该月底才回云山郡,是昼夜不停赶了小半月的路,才赶在月中前回了府邸,侯爷是真想小姐了。方才刚回府就去寻小姐,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苏锦忽然想,他到最后似是也没喝上口水……
心中遂有些不忍。
白巧在她身侧轻摇画扇,少时,玉琢端了碗凉爽的果茶来。
苏锦一手端起小碗,一手捏着勺子。无名指和小拇指微翘,轻轻舀了一勺轻抿两口,先前的燥热似是去了多半。
不多时,一小碗果茶便见了底。
苏锦贪嘴,又让玉琢去盛。
白巧叹了叹,“小姐惯来畏寒,大夫说夏日里需少用凉饮……”
苏锦却管不住。
更况且,今日这衣领实在有些燥热。
苏锦笑笑,“扇子给我吧,我自己来。”
白巧奈何。
苏锦笑眯眯摇了摇手中画扇,顿觉舒爽了许多。
恰逢柏子涧来了苑中。
柏子涧性子惯来偏稳重,虽不如丰巳程风风火火,但大多时候都是眼底带着笑意。此时,柏子涧匆匆来了苑中,目露愁云。
“夫人,末将来寻侯爷。”柏子涧难得如此脸色。
苏锦手中画扇缓了缓,轻声道,“柏炎刚歇下,连翻赶了夜路,正困得睁不开眼。”
苏锦顿了顿,又道,“子涧,出什么事了?”
柏子涧是柏炎的心腹,行事也惯来分寸,柏涧既然知晓柏炎刚连翻赶了夜路回来,若无事情是不会来苑中寻他的。应是,棘手的事……
苏锦凝眸看他。
苏锦一语戳中,柏子涧只得拱手,“夫人,是大姑娘来了。”
“大姑娘?”苏锦手中的画扇都停了。
这个称呼倒是陌生。
她亦未听起祖母或柏炎提起过。
柏子涧抬眸看她,“大姑娘是过世大爷的女儿……”
柏炎大哥的女儿?
苏锦眸间滞了滞,她是听祖母说起过柏炎的大哥过世了,但祖母对柏家的事不会了解那么深,柏炎的大哥还有一个女儿……
柏子涧继续道,“侯爷应当还未同夫人提起过大姑娘的事。”
听及此处,白巧朝苏锦福了福身,“小姐,早前熬得汤还在小厨房内,奴婢先去看看。”
白巧心思玲珑,柏子涧欲言又止,应是有侯府的家事。
她在反倒不好。
苏锦颔首,柏子涧亦点头致意。
待得白巧离开,柏子涧又道“夫人,大姑娘的母亲在生大姑娘的时候就去世了。大爷一直常年在外征战,老侯爷过世后,大姑娘就送去了娘家教养,所以大姑娘是不在侯府的。”
原来如此,苏锦一面听一面点头。
柏子涧又继续,“侯府这一辈里一直就大姑娘一个,自幼万千宠爱于一身,老侯爷去世后,不知是老夫人与侯爷的意思,还是大姑娘外祖母家中的意思,后来大姑娘就去了外祖母处抚养。本是柏家的姑娘,一直寄人篱下,所以侯爷对大姑娘一直多迁就和照顾,只是大姑娘的脾气,就有些……”
柏子涧点到为止。
但柏子涧如此说,苏锦便明白了。
大姑娘是正牌的侯府小姐,许是因为老夫人的缘故送去了外祖母家寄养,心头难免有怨气。
“大姑娘多大年纪了?”苏锦问。
柏子涧抽了抽,“应是比夫人大一些……二十有二了。”
苏锦心中唏嘘,那难怪了……
自小是娇娇女,又比柏炎这个长辈小不了几岁,性子再娇惯些,柏炎应是拿着头疼了。
更勿说柏子涧了。
柏子涧果真头疼,“夫人,大姑娘是来求侯爷给大姑爷在吏部谋个要职的。”
苏锦些许诧异,吏部?还是要职?
哪能如此容易?
柏子涧叹了叹,“夫人若是见过本人便知晓了,不是侯爷不肯帮忙,确实是这大姑爷扶不上墙,因为这事儿,大姑娘来找侯爷软磨硬泡过,示好过,也闹过,侯爷又不好和大姑娘闹僵,大姑娘又不好找到老夫人那里去,眼下,又来了云山郡,侯爷很有些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