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他们在临近的万城下榻。
侍从折回,说宴大人的马似是水土不服,走了一路泄了一路,有些狼狈,当夜是困在山岭中的,翌日才下了山,下山后马似是也走不大利索,便耽误了,眼下也到了安全处,换了马匹,休整了一日,也重新出发了,只是路上落下他们三两日脚程,怕是不大好能撵上了。
只是侍卫一面说话,柏远一面低头心虚扒饭,不说话,也不敢抬头。
一侧,柏炎听完,‘认真’朝侍从吩咐道,“岭南的气候就是如此,也看看我们的马,排查一下。”
话音刚落,柏远一团饭噎住。
苏锦赶紧给柏远缓了缓背。
柏远眼睛都涨红,好容易将饭噎下去,心底却骇然——千万不要惹三哥,背后使了手段都面不改色,似是与他无关似的……
只是一转念,柏远又愣住。
这巴豆是他去喂的,似是东窗事发了也与三哥无关……
柏远眼巴巴看向柏炎。
柏炎笑吟吟给他夹菜。
柏远牙齿都慎得颤了颤。
“马上就是中秋了。”柏炎却似心情很好。
柏远转眼就将先前的事抛到了脑后,笑岑岑道,“对哦,今年的中秋同三哥和三嫂一处!”
他是过得忘了日子。
苏锦笑笑。
柏炎朝她道,“还有三日应当就到单(shan)城了,单城的中秋集。会在国中都很有名,拜月,猜谜,放灯,很是热闹,届时一起逛逛……”
苏锦莞尔应好。
柏远已开始盼起单城来,滔滔不绝道,“希望路上不要有个什么大雨,滑坡什么的,让我们顺利到单城看中秋集。会!”
柏炎和苏锦愣了愣,忽得,都莫名看他。
……
果真,翌日便下起了大雨。
七八月的岭南,大雨突至似是寻常事,只是柏远那张乌鸦嘴应了景。
大雨,滑坡,是一一俱全了。
遂也不能往单城去了,路上又要耽误三两日。
虽知是迁怒,柏炎还是凌目看向柏远。
柏远嘴角不自觉抽了抽。
最终,八月中秋也没能赶去成单城看中秋灯会。
偏生这万城还小得连驿馆都未设一座,他们在城中仅有的客栈对付了几晚。
好在中秋这日晨间,天气忽得晴朗了,客栈小二叹道,今晚是能见到月亮了。
柏炎问,万城何处赏月最好?
小二遥遥指路,“观月楼,一共五层,楼台近月。”
柏炎笑笑,道了声谢。
小二见他们是外地来的客人,遂又道,“今晚城中还有猜谜和放天灯,客官有兴趣可以去看看,万城虽是个小地方,许是比别处还热闹些。”
呵,这一句扫尽了柏远心中阴霾,虽到不了单城,万城有猜谜和天灯也不差呀。
小二话音刚落,又听客栈门口马车声传来。
小二道了声招呼不招,便上前揽客。
不知为何,柏炎幽幽转眸,只见那马车停下,宴书臣撩起帘栊下了马车。
柏远顿时傻了眼儿。
宴书臣也见到柏炎,眉间似是微微怔了怔,继而心照不宣般嘴角微微勾了勾,上前问候,“侯爷,好巧,你们也在万城。”
柏炎亦‘礼貌’笑了笑,只是眼眸淡淡垂着,一看便是不怎么想说话的模样。
“宴大人,路上可还好?”柏炎问候。
宴书臣悠悠瞥了柏炎一眼,握拳至唇边,轻咳了一声,“除了第一夜宿在山岭中,周遭都是狼嚎,旁的都还好。”
柏炎‘怔了怔’,“怎么会?”
宴书臣低眉笑道,“起初以为是水土不服,马失了脚力,后来到了附近的城镇,寻了有经验的马夫,说是……马误食了巴豆……”
“误食巴豆?”柏炎眸间微滞。
下意识转眸看向柏远。
柏远背后一凛,汗毛都立了起来,费劲扯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笑容。
宴书臣配合得,好似忽得明白了几分一样。
再看向柏炎时,柏炎嘴角淡淡勾了勾,“宴大人的马还真是特别……”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宴书臣亦笑,“侯爷惯来在军中,定是对马有所研究,下官日后一定多向侯爷请教,还望侯爷不吝赐教。”
柏炎也笑,“宴大人客气了,说来这误食巴豆的马,本侯在军中也未曾见过,怕是给不了宴大人什么建议,若一定要给,本侯倒真有一句……”
宴书臣看他。
柏炎上前,轻声笑道,“宴大人日后,需看管好自己的马,别让马总惦记别人的粮草,就不会误食巴豆了……”
宴书臣低眉笑笑,轻声道,“多谢侯爷提醒。”
恰好‘粮草’下了楼梯,正好见了宴书臣在,遂意外,“二表哥?”
宴书臣和柏炎都转眸看向她。
宴书臣笑道,“我还当撵不上你们了,结果天公作美……”
柏远只觉宴书臣这‘天公作美’四个字用得‘鬼斧神工’。
而柏炎就是被这‘鬼斧神工’给劈了的人。
柏远喉间咽了咽。
……
遂今日的万城猜谜和天灯会,从三人行变作了四人行。
小二说的不假,万城虽小,却也因得小,这猜谜和天灯会上处处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尤其热闹。
柏炎将苏锦护在怀中,一路也未磕磕碰碰到。
旁人若是不小心碰撞到了他,道一声抱歉,他亦和颜悦色摇头。
苏锦不时瞥目,好似在看一个不一样的柏炎。
柏炎目光分明看向前方拥挤的人群,却依然伸手护她在怀中,“夫人,走路不看路,会撞到人的……”
苏锦轻笑一声。
他亦笑着勾了勾眉,微微俯身,呼吸贴近她耳后,“夫人想看我,晚上回去再好好看,大庭广众之下,我颜面不好搁……”
苏锦奈何,遂伸手扯了扯他的衣领。
他亦笑笑。
……
柏炎与苏锦被人群阻隔在稍后的位置,柏远同宴书臣在前方猜灯谜处停留,一面等,一面猜灯谜。柏远的好胜心强,非要猜,宴书臣又从小博览群书,近乎是看一眼便能猜出灯谜。
等柏炎和苏锦终于挤到跟前的时候,柏远已经一脸崇拜跟在宴书臣身后,屁颠屁颠得帮着拿着纸笺,打着下手。
这周遭都是围观的人,柏炎与苏锦才到,不知何故。
正好主事人捋了捋胡须,忍不住遍遍叹道,“公子竟一连猜中六十四题,自我万城开中秋猜谜以来,还是头一人!”
柏远已一脸自豪,“那也不看看,是谁在给他打下手!”
柏炎伸手拎起他的衣领,柏远本是要恼,结果一看是柏炎,当即嬉皮笑脸,“三哥!”
外拐的胳膊肘霎时拐了回来。
这猜中六十四题的好处,便是赠了三枚天灯算作彩头。
中秋放灯是苍月国中惯有的习俗。
宴书臣和柏远各放了一盏,依例,天灯上要写祈福的话。
宴书臣只简单写了一个“仕”字。
柏远则在四面都写了字,一面是母亲安康,长命百岁;一面是缝斗必赢,大杀四方;第三面是小人尽退;第四面是,我三哥安好!
落笔完,柏远满意笑笑。
瞥目一侧,柏炎正同苏锦一处,自是没有注意他。
柏远自顾着放了灯,一脸欢喜。
一侧,柏炎正好落笔,“说好不许看……”
苏锦遂打消了念头。
天灯缓缓升上,柏炎同她并肩看着,这万城上空的天灯如繁星闪烁,寄托的都是心中美好的祝愿,两人并肩一处看着,似是莫名的仪式感。
“你写了什么?”苏锦还是好奇,只是目光未从空中的天灯上离开。
柏炎笑笑,“你写得什么?”
苏锦看了看他,稍许,环臂道,“明月照人来。”
他微怔。
片刻,脸上皆是笑意。
“你呢?”苏锦也问。
他轻笑一声,“小阿锦,我又没说要告诉你……”
苏锦微顿。
他凑近她跟前,亲了她脸颊一口。
她反应过来,他是在逗她。
“柏炎!”苏锦微恼,他已如早前一般撒腿就跑。
于是他跑,她在后面撵,像极了从前的时候,她总是追不上,他便总是留一小段距离给她。
清风明月下,他倚在角落处,轻轻吻上她嘴角。
浮云散尽处,明月照人来。
第051章 月下(二更)
到观月楼已是稍晚些时候,玉琢和白巧都已在观月楼顶层候着。
楼如其名,楼台近月,到顶层露台的时候,好似一轮圆月高挂着,毫无遮掩,放眼望去,整个万城皆是火树银花,衬出月色别有一番韵味。
观月楼果真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露台处已备好了酒水和月饼,赏月时候可用。
经过今晚,柏远已同宴书臣熟络,苏锦与柏炎坐在一侧,柏远和宴书臣坐对侧也不觉尴尬。
玉琢和白巧上前斟酒。
白巧道,店家说万城的酒要数梅子酒和桂花酒最为有名,所以拿的都是梅子酒和桂花酒来,问可要再添旁的酒。
柏炎应了声无妨,入乡随俗。
宴书臣和柏远要了梅子酒。
柏炎问苏锦喝梅子酒还是桂花酒,苏锦应了声桂花酒,他便也跟着喝起了桂花酒。
桂花酒要比梅子酒更清淡得多。
月下举杯,柏远捡了个笑话说。
说早前有颗杏树起了灵智,喜欢上了同个苑子中的一颗桂花树,可这颗桂花树还没起灵智,后来这户人家要做家具,就砍了这颗桂花树,杏树伤心了许久;几百年后,这颗杏树修炼成精,回回都只寻桂花酒喝,说是有他初恋的味道。
柏远忍俊,是不是很好笑……
柏炎和苏锦忽得看看北周,都有些不大想喝这杯中的桂花酒了。
哪是笑话,简直是个悲情故事……
柏炎瞥目看向一侧,也不需开口,白巧遂上前换了杯子,给他二人重新斟了梅子酒。
苏锦轻抿一口,梅子酒便要比桂花酒更烈上许多。
柏炎轻声道,混着喝容易醉,慢些喝。
苏锦颔首。
柏远只觉酸得没边了,自小到大,也没见三哥对他这般体贴过。
柏炎端起酒壶,亲自给他斟酒,“体贴吗?”
柏远受宠若惊。
柏炎应是今晚心情很好,遂又拎起酒壶给宴书臣斟酒,一道‘体贴’了回。
宴书臣笑笑,借花献佛回敬柏炎一杯。
柏炎却之不恭。
两人礼尚往来,接连饮了两杯。
正好酒到宴书臣处,柏远便又说起早前苏锦与柏炎不在的时候,宴书臣一口猜出一个谜底,那主事人都惊呆了,还让人私下去问他,可是提前知晓了谜底,特意来砸场子的……
苏锦笑不可抑。
酒过三巡,苏锦去了露台凭栏处看夜景。
柏炎似是来了兴致,再次举杯,“宴大人,敬你。”
宴书臣也举杯。
两人杯盏不断。
这看似和谐的氛围里,柏远慢慢嗅出些许不对来,三哥分明是在灌宴书臣的酒!
三哥常年在军中的,军中的酒量自是不必说了。
而宴书臣一看便是斯斯文文的文官一个,哪能同三哥比!
这回是三哥起兴,宴书臣又不好推却,更不好抽身,只能硬着头皮奉陪。
柏远看了眼柏炎,只觉宴书臣今晚怕是要被灌倒。
柏炎没有看他,却轻声道,“去陪陪你三嫂。”
柏远怔了怔,有人应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柏远懵懵起身。
柏炎抬眸瞥了他一眼,似是嫌他慢。
柏远只得离开。
苏锦先前便去了露台凭栏处,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万城的夜景,尤其是这中秋之夜,热闹非凡,自成一景。
“三嫂。”柏远唤了声。
苏锦回眸。
柏远上前,叹了叹,“没想到万城这处赏月色竟如此辽阔,兴许,单城还比不上此处。”
这一眼望去的辽阔景象,让人心境都开阔了许多。
苏锦笑笑,柏远原本是同柏炎和宴书臣一处的,眼下来了她这里,她回头看向柏炎处。
柏炎正同宴书臣一处饮酒。
两人从先前的一人手中一个杯子,变成了眼下的一人手中一个壶。她方才是想同柏炎说,宴书臣的酒量不是一二般的好,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能将旁人喝趴下……
又怕柏炎知晓后,更要同宴书臣较劲,只得作罢。眼下,似是觉察她目光瞥来,便也转眸朝她笑笑,似是让她宽心。
苏锦遂也只能宽心。
看着他的背影,正好柏远在,苏锦忽然问,“柏炎背上有处很深的伤口,你可知晓怎么回事?”
似是说到这处,柏远愣了愣,眼中敛了先前的轻松之色,月光下,有些颤颤得问道,“三嫂,你问这个做什么?”
苏锦低声道,“早前见他背上这处伤口太深,想知晓缘由。”
柏远叹了叹,似是不怎么愿意回忆这段旧事,但苏锦问起,他又不得不道,“似是在战场上遭了埋伏,被人伏击了,最后只有三哥一人活着撑了回来。但他背上中了这一箭,听说深得险些穿堂,幸亏伤口深是深了些,却没伤及要害,勉强留住了性命,军医当时都不怎么敢取三哥身上那只箭,我是听闻取箭的时候三哥都昏了过去,伤口养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