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恶之徒——故筝
时间:2020-09-01 09:10:07

  香彤这几日忧虑得很,这会儿思绪刚牵了个头,便忍不住想得多了些。
  屋内的动静也惊动了外面的人。
  宫女们很快便捧着水盆、妆奁等物进了门。
  “郡主该起身了。”大宫女到了跟前福了福身道:“主子吩咐下来,说就等郡主醒了呢。”
  魏妙沁只觉得莫名其妙:“等我做什么?”
  那大宫女只笑不答,与另外两个宫女将魏妙沁扶了起来。与其说是扶起来,倒不如说是架起来。这样便是叫魏妙沁拒绝都拒绝不得。
  人多,动作自然也快。
  魏妙沁很快沐浴更衣,净面漱口。宫女在她身后给她梳头发。
  魏妙沁盯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越看越觉得不大对劲。她们将她的头发全都梳起来,梳成了圆髻。高且厚。这样的发髻是梳成之后,很是华丽。
  这是妇人髻。
  魏妙沁皱紧眉,正要起身,大宫女按住了她的肩,温声道:“郡主先莫动,宫女们还要往郡主头上佩戴簪饰呢,怕伤了郡主。”
  魏妙沁沉下脸:“这是何意?”
  从婉与香彤也有一分慌乱。
  谁也摸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宫女却守口如瓶,死活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只满口道:“郡主这样打扮真是极好看的。”
  挑心、分心、顶簪、边花、满冠……竟是纷纷上了她的头。
  魏妙沁纵使是参加宫宴时,也从未这样盛装打扮过。一整套头面,分量足些的,总让人觉得能将脖子压折了。
  从婉和香彤怔怔盯着那些发饰上镶嵌的珠宝黄金,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魏妙沁渐渐失了耐心。
  她冷声道:“若是再不放开我……”
  大宫女连忙跪地叩头道:“奴婢不敢。”
  魏妙沁的话愣是被这么堵了回去。
  那大宫女又狠狠磕了两个头,将头都磕青了,这才道:“请郡主原谅则个。今儿是主子的大日子,郡主也应当盛装才是。”
  魏妙沁面色稍霁。
  原来她们是为了讨好荀锐,不得法门,便来讨好她,特意为她作盛装打扮,好叫荀锐看了高兴了。
  大宫女将她扶起来,道:“取郡主的衣裳来,灭了炭火。”
  “是。”
  先前殿中还点着银丝炭,着实暖和得很,魏妙沁便只着了中衣。
  这会儿宫女们从托盘中取下衣物,一件一件层叠地为魏妙沁穿上,没一会儿魏妙沁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了。
  纵使是为讨好荀锐,也不该这样夸张。
  魏妙沁面色一沉,知道自己被糊弄了。
  “你们若还不肯说实话,我便要叫你们去领宫刑了。”魏妙沁冷声道。
  几个小宫女身体颤了颤,显然知道这宫刑的厉害。
  可她们仍旧只是如大宫女一样,挨个跪地叩头,颤声道:“奴婢不敢……”旁的便不再多说了。
  此时有顺宝与顺诚,还有另外的宫女进了门。
  走在前头的则是一名女官。
  魏妙沁认得她,正错愕的时候,宫女们便扶着她往殿门外去了。
  从婉和香彤正要追上去,却被扣住了,挣脱不了周围人的辖制,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妙沁被带走。
  魏妙沁这会儿头重脚轻,还真是被人扶住就由不得自己的脚步了。
  她走出去,便见外头停了一驾车。
  魏妙沁眼皮一跳,心底不详的预感更浓,当即便要转身。
  宫女们的力气更大,硬是拖着她,将她送了上去了。那马车的车门是带扣儿的,一扣上,魏妙沁还真轻易出不去。
  她憋了一肚子的火。
  若是叫她知道荀锐想做什么,她一定将他脑袋都劈了!
  马车车轮滚动,朝前行去。
  这造型奇异的马车,在宫中俨然成了独特的一道风景线。可任谁朝马车看去,都不敢露出半点讥笑之色。
  太和殿内。
  荀锐已经登上了最高的一级石阶。
  龙椅便在他的身后,触手可及。
  群臣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即日起,便改国号为晋,年号为永和。
  待拜倒起身后,荀锐这才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眸,道:“众卿等一等。”
  满朝文武如今没有谁是不怕他的,自然纷纷自觉地站好,别说是等一等了,就是叫他们等上一天一夜,这里也无人敢说叫上一句苦。
  这一等,便是足足一个时辰。
  荀锐没有坐下,众臣又哪里敢弯腰驼背,只能继续直挺挺地站着。等再一久,他们脸上的表情便险些绷不住要露出些苦意和焦灼之意了,一抬头,却见新帝脸上不仅没有焦灼苦意,反倒分外闲适,如果仔细瞧的话,甚至隐约还能发现,新帝的心情似乎是大好的。
  荀锐的心情的确不错。
  倒并非是因为登基了。
  上辈子她死之后,他也登了基。人手中掌握的权利一久,便没有半点感觉了。
  他高兴的是,他在想,她如今应当还在床榻上熟睡罢?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自从病变以来,她睡得都不大好。唯一几回好眠,还都是哭累了才睡过去的。
  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并不急于在这一时。
  他张开的大网,她再如何都逃不出去了,再没有人能将她从他的身边带离。
  越是往下想,荀锐面上的神色竟越是轻松,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众臣这还是头一回见到他眉眼柔和的模样,只是乍然见到这般模样,他们心下也并不觉得放松,一颗心提得更高了。他们想不明白新帝这是要做什么。
  终于,一阵马车车轱辘滚动的声音近了,同时还伴随着一些脚步声。
  他们忍不住纷纷转头,伸长了脖子,朝殿外看去。
  只见无数石阶之下,停了一驾马车。
  太和殿前竟然有人胆敢停靠马车?
  众人色变。
  却见那马车车门飞快地打开来,四周的宫人立刻围上去,将人扶了下来。
  马车的人缓缓走下来,她的步履轻盈,纤弱的身影被宽大的衣裳罩住,那衣裳是玄色的,上头却用密密麻麻的金线绣就了花纹……阳光洒落下来,那花纹便耀眼刺目极了。
  众臣无比惊愕地望着她的方向。
  那上头是什么花纹呢?
  却原来是一只金色的振翅飞舞的凤凰。
  像是随时要从那玄色衣裳上脱离出来,朝人面飞扑而来,模样华美,气势威严。
  宫女们扶着她慢慢拾级而上。
  来人越来越近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魏妙沁,而魏妙沁却也极为不情愿。
  她是被人推着往上走的。
  她的脖子都僵住了,肩也是靠勉力才撑了起来。
  这里是太和殿。
  她一抬头,便能瞥见上头挂着的匾额。
  可阳光着实太刺眼了,一落在她的眼眸里,她便觉得有些眩晕。
  荀锐究竟要做什么?
  魏妙沁脑子里又麻又晕地想。
  这条汉白玉阶好像是很长的,又好像是很短的。
  于魏妙沁来说是很短的,于荀锐来说却太长了。
  他怕她体力不支,他怕她走到一半便发了火,说什么也不肯挪动步子。
  荀锐紧紧地盯住了她的身影。
  她的影子印在他的瞳孔里,由小慢慢变大,荀锐这才觉得胸口也跟着一点点被填满。
  纵使是诓骗她又如何?
  强留住她又如何?
  他本就是个强盗。
  一转眼,魏妙沁进了大殿。
  她想要抬手揉了揉发酸发花的眼,可她的手却抬不起来。她抬高了下巴,竭力朝上头立着的荀锐看去。哪怕是在这里,她也不愿低他一头。
  甘华此时上前一步,展开了手中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檀郡主……”
  众人只听到这里,便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们脑中嗡嗡作响,头和耳朵连同四肢都发麻得厉害。
  元檀郡主?
  竟然真的是元檀郡主魏妙沁!
  大魏皇室上下不是都被新帝扣押了吗?不是该下狱的都下狱了吗?
  元檀郡主怎么仍旧留在宫中,还出现在了此处,身着凤冠霞帔。众人都知晓新帝喜好玄色,于是如今龙袍跟着改制,都制成了玄色,唯有少量才制成了红色。
  元檀郡主今日同样着一身玄色衣裳,上头用金线绣着凤凰于飞……
  他们恍恍惚惚地回了神,便只恰好听见甘华拉长了调子,道:“诸位大人,还不参拜皇后娘娘?”
  是真的……
  他们没有眼花。
  竟是真的!
  新帝在将大魏朝推翻以后,登基的当日竟是将前朝的元檀郡主立为了皇后!
  这太疯狂了!
  内阁便没有一人有异议?
  殿内一时间静寂无声。
  甘华皱眉,道:“诸位大人?”
  大臣们忙收拾了心神,生怕这时候拜得慢了被荀锐这尊煞神记恨上。
  过去建康帝要倚靠他们,新帝可未必。
  他们压下心头的震惊,朝着魏妙沁跪了下来:“臣等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魏妙沁的步子像是登时被灌满了铅,她怎么也不肯往前走了。
  她死死咬着唇,抬头紧盯着荀锐。
  她心下掀起了滔天骇浪。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但她明白,众目睽睽之下,她拥有了这样一重身份,她是当真别想再离宫了。谁也不敢带她离宫!
  她的手掌立刻涌出了许多汗水,连后背也被汗水浸湿了。
  她四肢发麻,嘴唇抿得发白,只是被厚厚的口脂覆住了,一时倒也看不出来。
  先前她们给她圆髻,又给她穿上锦衣华服,十分厚重,又带着她上了马车。她心下有一分猜到这样的处境,只是到底停在甘泉宫外的并非是凤辇,她心下便觉得兴许是自己厚脸皮想得多了。
  荀锐纵使是喜欢她,也未必会在这样的时候,做出这样的行径……
  偏偏他就做了!
  他真是疯了!
  见魏妙沁停在殿中央不动了,荀锐的面色骤然一沉。他朝她伸出了手,低声道:“妙妙。”
  这样简单两个字从他舌尖滚过,便被赋予了不一样的厚重又缠绵的滋味儿。
  魏妙沁脑子里发木地想,可谁知道,他们总共才见了几面?他又在她跟前,叫过几回这样亲昵的称呼?
  他们之间并不亲近……
  魏妙沁慢吞吞地转动头,她的目光扫视一圈儿,将那些大臣的神色收入眼底。
  大臣们却是满脸恍然大悟,自以为从这声亲昵的称呼中,听出了他们早就认识的事实。
  魏妙沁又慢慢地艰难地将头扭了回来。
  他便这样不管不顾,将她架在了火上,叫她进退不得……
  荀锐这时的脸色更沉。
  他瞥见了魏妙沁面上的一丝空茫与木然,这比看见她冷漠又或是愤怒的模样,还要叫荀锐害怕。
  荀锐不再等了,他当即迈腿走了下来。
  他朝魏妙沁快步走去,步伐如风。落在旁人眼中,便气势汹汹如同急着去捕食猎物的猎人。
  众臣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只觉得这一刹新帝身上的气势铺天盖地而来,实在压人。
  他终于来到了魏妙沁的跟前。
  魏妙沁本能地想要往后退,荀锐却直接扣住了她的手腕,他压低了声音,凑在她的耳边,他竭力压制着怒火与不甘,将语气放得温柔,道:“妙妙,我们该走了。”
  魏妙沁身上一会儿觉得热,一会儿却又觉得冷。
  他的手如铁锁一般,她先前都没能挣开,这时候一样也没能挣开。
  他带动着她,缓缓重新朝那阶上走去。
  那阶上只摆了一张龙椅,而并不见凤座。
  魏妙沁想掉头就跑,但四下望去,满朝文武如今都归顺于他,在他跟前比之鹌鹑也好不了多少。殿门外,汉白玉阶上和阶下,都是无数手持刀剑的禁卫军……
  魏妙沁的步履迈得跌跌撞撞。
  她从未发现太和殿上的这条路原来这样难走。
  而那个叫万人都想要的位置,那样烫手。
  荀锐注意到她步伐走得跌撞,他皱了下眉,压低了声音道:“我抱你,好不好?”
  魏妙沁嘴角扯了扯:“不好。”
  若真是叫荀锐这样做,她成什么了?
  荀锐听见她冷冷的声音,便只好按下了心中鼓噪的念头。他开始站在龙椅前的时候,以为自己能忍得住。他能等。他已经等了一辈子了,还有什么是不能等的呢?
  可当他疾步向她走去,真正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时。他牵着她一块儿往前走,二人宽大的衣袖翻飞纠缠,上面的金线好似都纠缠到了一块儿,龙凤交.尾。荀锐一下便忍不住了。
  他恨不能将她抱起来,将她如珍宝一般护在怀中,一路将她送上宝座。
  荀锐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暴戾焦躁之色,安分地牵着魏妙沁往前走。
  魏妙沁这会儿也歇了掉头跑的心思。
  她总不能在大殿上扔了首饰,扯散发髻,再脱去厚重的衣服,然后再往外跑。更何况她跑也跑不出去。
  若她真这么干了,荀锐还指不定发什么疯。
  将她直接抱起来兴许都是轻的。
  魏妙沁脑子里一时间挤满了思绪,她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再去看旁人的神色,也不要去看荀锐。
  不知不觉间,她便听见荀锐道:“好了。”
  魏妙沁木然地向前看去,龙椅已经在跟前了。
  荀锐伸手扣住了她的腰,他将她转了过来,二人同时面向满朝文武。
  满朝文武悄然吸了口气。
  元檀郡主美名动天下。
  她是当真生得极美的,身上的贵气也是浑然天生的。如今着一身玄色凤袍,哪怕面上冷若冰霜,却也是眉眼如炭笔描绘,精致明艳而又带上了几分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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