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年年摸摸打了孔,挂在脖子上的圆润石头,幽幽道,“没事,殿下能吃醋,还喜欢胡乱吃醋。”
黄河中下游相继水灾,不少灾民已经往晋阳方向涌来,晋阳城里多达官显贵,又是军政要地,自然不可能让他们随意进出,他们便卷了破旧的衣裳,睡在城墙根儿。
碰见来往的人与车马,就上前乞讨,一大帮人里三圈外三圈的围着,说是乞讨,实际上跟抢劫差不多了。
你若是不愿意给,他们便换了凶恶的嘴脸,直接上去抢夺,甚至用手里粗糙的武器将人打死,你若是一开始就乖乖给出东西,那便是活菩萨。
如今搞得城内人心惶惶,大多都不敢出城,生怕被这些难民围起来。
晋阳城内寸土寸金,粮食蔬菜供给,全都倚靠城外的农庄,现如今这么堵着。农民出不去种地,菜农运不进菜,城里大多百姓都开始勒紧裤腰带生活。
狩阳帝颇为头疼,他刚建完摘星楼,还要建斗兽场呢,哪里有钱安置这些人,干脆大手一挥,“都杀了!”
城外便展开了异常,单方面的,血腥的屠杀。
有身强体壮的难民,半夜翻上哨台,打死卫兵,抢夺武器放外面的难民进来,南衙也加派人手,将他们一一打死了。
城墙根儿人少了,货物才流通起来。
“啊呀!”厨房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有个妇人将手里的菘菜扔了出去,“手指,那里面有手指!还在动着呀!”
她家男人一看,绿油油的菜里,果然有一只新鲜热乎的手指,沾满泥垢,不知是哪个难民的。
城里愈发人心惶惶,甚至开始在自家地下挖地窖,担心哪个时候,那些难民就要冲进来了,一边唾骂狩阳帝一边挖,“狗畜生,慕容刚。”
要不是他整日贪图享乐,怎么可能没法控制灾情,将难民变成了强盗,他们这些百姓,也用不着这么提心吊胆。
那兵士快马加鞭回了凉州,将慕容澹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老王妃,老王妃气急败坏,“本宫亲自去一趟晋阳。”
又命慕容澹的心腹,将凉州守好。
她那个儿子,路子真是越走越偏。
第47章
老王妃用发丝勒死慕容钊后, 慕容澹并未将此事多加宣扬,对外只说慕容钊是病死的。
总归慕容钊病了那么多年,顽疾难愈,溘然长逝也不奇怪。
父亲与母亲之间, 慕容澹的选择十分清楚。
一个恨他憎他, 当他是多余的物件, 每每见着恨不得掐死他;一个对他又爱又恨, 虽没有太多的温柔, 但至少对他进行过教导。
但慕容钊死后, 他与老王妃的关系就降到冰点, 见面不是争吵就是大打出手。
太妃分为皇太妃与王太妃, 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无非就是谁的妻妾罢了, 都是些荣养的虚衔。但凉州王太妃不一样,慕容钊生前, 她便握着凉州小半边的军权,慕容澹远赴晋阳前, 更是将凉州事物全权交由她打理。
母子两个人, 即便冷漠相对,慕容澹却也知道他母亲是个极为可信任的人。
凉州王太妃如今才四十出头,岁月对她异常优待,如今看来不过双十少妇,半点皱纹也无,明丽的像是一团火,眼角眉梢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凌厉,看着是个极为果决的女子。若称她老王妃,委实将她叫老了, 是以大家还是愿意称她太妃。
只是她半头发丝都白了,与她那张明丽的脸并不相称。
若是细看,与慕容澹示意有些相似的。
“太妃,被围住了。”护驾的将军从外喊着。
才刚靠近晋阳,便被难民围了个团团转,因着太妃出行阵仗浩大,身披铠甲,手持兵戈的将士带了足足五百人,那些难民一时间还不敢靠近。
传来一阵吵吵嚷嚷声,嗡嗡的像是一群苍蝇,老王妃挑起车帘看了一眼,眉头皱紧,将帘子狠狠一甩,吩咐下去,“闯过去,别伤了他们,进城之后,再从墙头上将所带的粮食扔下去给他们。”
现在不是不能表现出自己带着粮食的,不然这些饿极了眼的人,会不要的命的冲上来。
她遇到过心善的富家小姐上香路上接济了灾民,那些灾民又问其要粮没有,结果被饿极了眼灾民从马车上拖下来,煮熟分食的事儿。
等她赶到救人的时候,便只剩下满地的白骨了。
今年天灾人祸并行,天灾是暴雨,人祸是狩阳帝的残暴,枉顾性命。
人既然来了,慕容澹也不可能将她赶走,母子两个展开了一场谈话,但由于两个人意见相左,三观不合,这么多年谈话没有一次是好好完整进行下去的,这次也不例外。
“怎么,您瞧不下去,要进宫去劝谏叔父?”慕容澹不咸不淡开口,连一声母妃都不唤。
“你当我和你一样疯了?但凡劝谏有用,现在晋阳城外就不是这样的局面。”老王妃气急败坏,看着自己儿子都不将百姓放在眼里的轻慢面孔,又不由得怒火中烧。
她有孕之时,就想着慕容家出疯子,她一定要好好教导,慕容澹定不会走上他们慕容家的老路,不会变成一个像他叔父那样的疯子。会像他父亲那样,成为一个风流俊雅的人物。
小时候不错,乖乖巧巧,白白嫩嫩的一个小包子,说话甜,样子也好,一口一个母妃抱抱;母妃亲亲;阿澹受伤了,要母妃呼呼,拉着奶声奶气的长音,跟个小姑娘一样。只是她并不会一个母亲的温柔。
但庆幸掰正歪苗苗成功了,结果发现血脉这东西是真强大,慕容澹还是一步一步走上了他们慕容家疯子的旧路。
她以前常想,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后来在得知真相的那一日算是明白了,一开始就是歪的苗苗,就算掰正了一会儿,但终究还得歪。
慕容澹的父亲,其实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怪她没有及早发现,不然她断不会让慕容澹出生……
慕容澹见母亲气急败坏,倒是风轻云淡,不由得嗤笑一声,嘲道,“我还当您忧国忧民到如此境地了呢。倘若真进宫,那我的母亲,就要变成我的婶婶了。”
“孽障,我打烂你的嘴!”太妃被他这么一说,脸色铁青,武将家出身,性子刚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两个人都冷下脸,这场谈话又要以争吵打斗告终。
慕容澹侧身躲过去,冷不防看见虞年年站在帐子后,他略有些无措,手不知往哪儿放,最后才起身,轻轻喊了声,“年年……”
他拉着虞年年的手过来,“这是……”他迟疑了一瞬……
老太妃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带着媳妇都不知道叫一声母妃,孽障!”
慕容澹并没有出言反驳。
虞年年抿了抿唇,行礼,乖乖喊了声,“太妃娘娘。”
她心里不想喊慕容澹的母亲为母亲。
慕容澹在这件事上颇为执拗,握了握她的手,小心翼翼提醒,“是母妃。”
他虽然不愿意唤老太妃,但心里还是承认这个母亲的,潜意识里想虞年年喊自己的母亲为母亲,觉得这样才算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像是多了一层口头上的羁绊。
太妃在两个人之间打量了一圈,面色平静下来,拉着虞年年的手,与自己坐在一侧。
比面对自己亲儿子的时候,要和缓几分,“多大了?”
虞年年脸颊泛上粉红,“十五。”
“畜生。”老王妃一把脱了脚上木屐,朝着慕容澹砸过去,“这么小的年纪,你也下得了手。”
虞年年在这儿,慕容澹也不好跟老王妃打起来,只能默默忍了。
他主动接了老王妃这一下,木屐坚硬,手腕上一瞬就青紫了,晚上倒是有借口同虞年年卖惨卖乖。
老太妃自然也看见了,目光闪了闪,唇忍不住嗫嚅半刻,却别过目光,继续同虞年年说话。
她从虞年年年龄,一直问到两个人怎么认识的,又问到她是怎么住到这个府上的,再问她是如何看上慕容澹的。
老太妃问一句,慕容澹慌一次,她连珠炮似的问完,慕容澹已经不敢看虞年年的脸色,赶忙将人拉起来走,“她问的什么,你都别放在心上,只管忘了就是,千万别记得。”
好不容易摒弃前嫌,能同他好好过日子了,再经这么一问,又记恨起来怎么办?
见这幅慌张模样,老太妃大概也明白了个七七八八,若是没什么猫腻,怕问什么?
她就不该抱着,慕容澹能用正常方式让一个女孩喜欢他的期待,他这样的疯子,怎么会做出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怎么会有正常的女孩喜欢他呢?
慕容澹家的人,都是一群禽兽,他们不配爱别人,也不配被别人爱。因为慕容澹是自己怀胎十月的孩子,血脉羁绊割不断,老王妃才对他恨也不是爱也不是。
虞年年明显能察觉出这对母子之间有些问题,老王妃看着凶,似乎和慕容澹不一样,是个好人。
但这并不是她现在该想的。
“姚生呢?”待两人走远,老王妃叹口气,问道。姚生是慕容澹七岁的时候,她送给慕容澹的,用来给他作伴,保护他。
因着从小长大的情分,慕容澹也格外倚重姚生,但这次她来,并未见姚生跟随慕容澹左右。
“他们说姚生大人犯了错,被罚半年禁室。”
禁室听起来平平无奇,却也不是什么人待的地方,其中伸手不见五指,一丝声响也没有,每日只有一个小窗口送水送饭,若是心志不坚之人,进去三天恐就要疯了。
慕容澹将姚生罚去禁室半年,犯了他不知道哪门子的忌讳。
她叹口气,“罢了,带本宫去看看,好歹也是本宫一手训出来的孩子。”
侍从低头,略带愧疚,“太妃娘娘,除非殿下命令,谁都不能见姚生大人,还请您见谅。”
太妃面容一阵扭曲,才愤愤摔了杯子,慕容澹他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连她都要防着了。
慕容澹将袖子挽起来,特意将伤口晾给虞年年看,软声抱怨,“年年,你瞧瞧,她打人一点力气都不留。”
那张昳丽靡艳的面庞,为他添了几分魅惑,谁见了都得心软,恨不得抱着他安慰。
的确是又青又紫,老王妃下了狠手,瞧着便疼。
虞年年见着心里一颤,又暗骂他活该,却摆起一张心疼的脸色,将他的手腕拉过来,轻轻吹气,一边上药一边略带焦急的问,“疼不疼啊?”
她的演技,最近愈发炉火纯青,有时甚至连自己都能骗过去。
“疼,特别疼,要年年吹吹才能好。”慕容澹看着她低头时,那长长的,宛如蝶翼的睫毛,心里软成春水,“年年以后别见她了,她这么凶,省的欺负你。我是她亲生儿子,就已经这样不留情,不知道对你怎样呢,今日面孔和善,兴许明日就要对你打骂。
她是个恶婆婆,你不能当那个受气包的小媳妇。”
慕容澹在挑拨离间吓唬虞年年,生怕老太妃那个杀夫的女人又同虞年年说些什么。
好不容易年年现在对他这么好,万一两个人聊着聊着,年年又恨起来他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我都想好写啥了
1:慕容澹魂穿刚遇见年年的时候,对着年年嘤嘤嘤当绿茶
2:真正的燕月娘和年年展开姐妹情
3:白切黑太子VS飒爽将门女(狗蛋的父母)我为了得到你,杀了你满门你还得感谢我,最后你得知真相把我杀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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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虞寄白明知道给虞年年传信传多了并不好, 但还是控制不住想给她写些话,现在不写,兴许过几日就没机会了。
虞年年已经能很流畅的写出日常所用之字,同虞寄白通信也没有什么障碍。
她问什么时候能见见他, 她想知道一些哥哥的事情, 虞寄白并没有承诺她, 只是说, “他死的时候很满足, 你无需多问, 他并不想你知道他是如何过的。”
虞年年听闻是哥哥不愿意将自己的经历告诉她, 这才不继续追问。
两人将离开的日子, 定在九月二十日。
虞年年奇怪为什么不是九月十九夜里, 那天夜里慕容澹要去摘星楼, 并不在王府,这样不是更便利逃跑吗?
虞寄白没说话, 只是依旧将时间定在九月二十日,他如此执拗, 虞年年也只能听他的。
念着马上要走了, 虞年年对慕容澹愈发温柔起来,事无巨细亲力亲为,甚至都有了几分已婚妻子的模样。
十九日下晌,天已经隐隐有些黑了,慕容澹换了衣裳,虞年年递给他一件薄薄的氅衣,温声道,“夜里风大,你带上, 省的冷。”
慕容澹自幼习武,体内阳气充沛,即便冬日时候,都只穿身薄衣衫度过,何况现在礼服厚重,他即便站在摘星台也是有些热的。
但虞年年想着他,念着他,慕容澹即便再热,还是将这件薄氅衣带上了。
他低头揽住虞年年的后腰,将人勾到自己怀里来,虞年年方才到他胸口,娇小绵软的一团,极为可爱,他用自己的额头抵在虞年年的额头上,用沙哑低沉的嗓音道,“嗯,知道了,年年真好。”
两个人贴得极近,呼吸交缠,连一次次喘息都变得暧昧起来,虞年年缩了缩手指,脸上染上红晕。
慕容澹见她这样,愈发欢快。原本只是想在她唇上轻轻吻一下,却见着她那被吻的湿漉漉的眸子,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即便虞年年挣扎也不放手。
他眼中欲色深深,像是浓稠的黑夜。
虞年年怕这样下去,再出什么事儿,赶忙咬了他的唇,趁他吃痛的时候将人推开,眼尾红红的,眼中像是氤氲水汽,“你快走吧。”
“对了。”虞年年叫住他,“我想给宝应做一身桃红色的衣裳。”
“这种小事,你高兴就好。”他笑道,“你晚饭先吃,记得给我留,我晚上不在那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