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煜璟站起来,走至木柜边,探手从抽屉只攥出一把小刀,他捏布擦了一遍,回身坐回到凳上,他递出那把刀,对楚姒道,“殿下不喜奴的脸,那请殿下帮我剔除。”
楚姒望着那刀尖锋利的光刃,心跳开始不规律,恨在往外泼洒,她一手执住刀柄,难以自制的锥向他。
谢煜璟面带笑,由着那把刀抵在他的脸侧,他慢慢闭上眼。
楚姒的手开始颤,她的眼睛逐渐生红,那些恨需要一个宣泄,这样好的机会,她却下不了手。
她竟下不了手!
谢煜璟等了很长时间,她迟迟不动,他便又睁了眼,目光流连在她湿红的眼尾,他的心间涌起柔情,手不自觉抚住她的手,“殿下心软了。”
楚姒圆瞪着眼,如避蛇鼠般的撤开,那把刀就在这动作间掉了下来,砸在地上“砰”地一声。
谢煜璟浅浅地笑,“殿下对谁心软,对奴心软还是对谢都督心软?”
楚姒当即抬脚就走。
“殿下,”谢煜璟在后面叫她。
楚姒心中犹如被万千蝼蚁啃咬,她硬声道,“你在试探本宫。”
谢煜璟捡起那把刀,“奴贪心的很,只想独占殿下的心,殿下心里住着别人,奴是那人的替身。”
楚姒忽然转脸斥他,“你住口!”
谢煜璟将那刀戳在伤处,咧唇笑,“殿下看到了吗,它在滴血。”
刀尖刺进肉里,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胸膛流下去,逶迤没进衣袍中,血腥中藏着勾引。
楚姒慌忙冲去抢掉刀丢在一边,“你疯了!”
谢煜璟张开手臂搂住她,“我疯了。”
楚姒抓他手,身体在他掌中挣扎。
谢煜璟兜手环着她坐到自己膝上,他将下颚窝在她的肩侧,极细的唤她,“殿下……”
热度从他的脸传递给楚姒,鲜血染红了她衣襟,他的渭叹让她狠不下心,“孚虚,如果想要往上爬,不用这般做,本宫放你出府,允你为官。”
谢煜璟一震,倏尔将她抱紧,他像个无理取闹的稚儿,与她撒娇,“奴想一辈子陪着殿下。”
他慢慢抬起头,眸子专注的看着她,“只要能在殿下身边,您将奴看成是谁,奴都不在乎。”
楚姒愕然。
谢煜璟凑近她,炙热的爱恋从他眼中透出,偏执沾满他的脸,他沙哑着嗓子道,“我的殿下……”
楚姒怔愣的望着他靠近,看他唇边新伤灼灼印在眼前,那些伤痕和她今早在谢煜璟的唇上见着的极为相似,她骤然惊神,推拒着道,“孚虚,本宫对你没有情意。”
谢煜璟滞一瞬,俄而他露出悲伤的表情,“那殿下对谢都督呢?”
楚姒神色生冷,“本宫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谢煜璟自嘲的笑着,须臾松了手。
楚姒从他腿上下来,眼瞥到他的胸前道,“你的伤口还是包扎一下吧。”
谢煜璟点点头,他一手搭住桌子,忍着头晕艰难起身,踉跄着往床边走,刚过木架旁,他忽感一阵头晕目眩,软着腿往地上倒。
楚姒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谢煜璟看她,“麻烦殿下了。”
楚姒紧蹙眉,扶他回了床。
谢煜璟半闭着眼卧在被中,已没气力再做其他事。
血还在流,不消一会儿,这张床就会被他的血沾湿,楚姒立在床前半晌,道,“药在哪儿?”
谢煜璟往床头摸去。
楚姒探身将一只小箱子拎出来,她打开来,从里面取出纱布和药膏,细致的为他清理伤口。
谢煜璟凝望着她,“殿下竟会做这样的事。”
楚姒往伤处搽药膏,漫不经心道,“以前也受过伤,见过府里的医女怎么做的,就记下了。”
谢煜璟的眸中洋溢着愧疚,“殿下当时难过吗?”
楚姒帮他缠好纱布,唇边有笑出,“难过。”
谢煜璟注视着她,胸腔里的亏欠无处可诉,他对不起她。
楚姒打好结,将药箱放到桌边。
天暗了,她捻起火折子吹着,随后点好灯,她侧立在灯前,身形单薄。
“本宫那时年少,总会寄希望给他人,撞了南墙都不知回头,其实现在想想,不过是自己倒霉。”
她吹灭火折子,继续叙述着话,“本宫这样的命,谁会真心待本宫,那时无知,别人的一点好就会让本宫产生幻想,对方那般冷淡,本宫竟也痴傻的以为他是有情的,他那样的人,哪里会看得上本宫。”
谢煜璟颤一下眼睫,“他,他若不是有心的……”
楚姒摇摇头,“有没有心又如何?都过去了。”
谢煜璟抿声。
楚姒侧目,“你休息吧,本宫走了。”
“殿下!”谢煜璟急忙叫她。
楚姒疑惑的看他。
谢煜璟支起半身,“奴,奴想喝药……”
楚姒睨他,观察着他脸上的情绪。
谢煜璟作虚弱状,“奴还在发烧。”
“你当本宫是你的婢女不成?煎药的事也想本宫做。”
楚姒甩一下衣袖,绕出了屋。
谢煜璟失笑一声,歪身倒进床里睡过去。
楚姒转出屋,见两个婢女蹲在廊下磕着瓜子说笑,她站到她们身后。
“我还以为殿下不会来了,没想到这位一生病,殿下就来看他了。”
“正经说起来,府里近殿下身的也就他一人,我原以为殿下兴头过去了,这位基本也不会再得宠,现在看,以后咱们还是敬着点吧。”
“你们的主子病了,你们坐在这里闲话,是想等本宫来替你们熬药?”楚姒凉着声道。
那两个婢女慌忙伏倒,瑟瑟发抖的磕着头,“殿下恕罪,奴婢现在就去起炉。”
楚姒道一声嗯,“本宫就算不来,这院子的主人还是孚虚,你们也还是他的奴婢,没有主子受奴婢气的道理,若再叫本宫发现一次,你们知道后果。”
两个婢女互视一眼,忙磕头称是。
楚姒便下了走廊往院外走。
夏岫英立在松树旁,道,“殿下,杨家小娘子过府来见您。”
楚姒踩在青石上,“几个人来的?”
夏岫英道,“她一人,杨大人没来。”
楚姒便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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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姒在前堂见了杨梓秀,她进来时,杨梓秀斜靠在椅子上,她手里捏着木签,正戳着果盘里的橘子往嘴里塞。
“殿下,我在这里等了快一炷香,您可算来了,”杨梓秀咽下果肉,唇边漏一星半点汁水。
楚姒递帕子给她擦嘴,“这么晚了,阿秀姐姐等的饿了,要不然在这里用膳吧,我们边吃边说。”
公主府的伙食好,杨梓秀在这里吃过几回,一早就惦记上了,“殿下,叫厨子加一份芋子酸臛,我可太馋了,每每想起都要流口水。”
楚姒听着笑,“阿妍姐姐记吃。”
说话间便让一旁的婢女吩咐下去。
杨梓秀咦的一声,“怎不见你的婢女绿竹?往先你常带在身边。”
楚姒顿一瞬,道,“她现在在外院伺候。”
杨梓秀奥道,“她做了错事?”
“我房里丢了些首饰,月前查出来是她偷去卖了,”楚姒搀起她往后屋走,“我也舍不得罚她,就调她去了外院。”
杨梓秀皱眉,“殿下,这算背主了。”
楚姒抿一下唇,“她和我是一起长大的,虽说是主仆,可我心底还是将她当半个姊妹,她做了错事,我也罚了,往后也不用她,只让她在府里住着,真要逐她走,我实在不忍。”
她们进了屋里,那桌上备了些水果点心。
杨梓秀先溜到桌前坐好,蓄着茶水道,“殿下,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楚姒说,“这话生分,我和你是极亲的,你有什么话只管说。”
杨梓秀半撑头望她,脸上的神情倒是严肃,“殿下重情是好事,但难保有人会仗着殿下这份好心做下大逆不道之事,她如今能盗窃,以后为钱谋害殿下性命也属正常,归根究底,她没将殿下当成主子,殿下如何,她并不当回事,她一心只想着自己,这样的人,留到最后定成祸害。”
楚姒迟疑着,“她只是个婢女,目光短浅了些,所以贪财,真要说害人,她做不到的,我和她最亲,我也最了解她,她没那个胆子。”
婢女进来摆饭,置好后又都垂首离去。
杨梓秀提箸夹菜吃,“殿下,您想过吗?她能做出盗窃的事,说明她没有敬畏心,一个人没有敬畏心,一心为利是很可怕的,今日或许无事,但难讲她以后会为了利做出祸事,况且她爱钱就说明她不甘屈居人下,殿下说和她亲,那意味着她也将殿下当成是同等位份的人,您的身份尊贵,还罚了她,她会存恨的,保不齐她会伺机报复。”
楚姒扣下木箸,“我记下了。”
她舀了碗汤,啄着汤水道,“好几日不见你,近日忙的什么?”
“哎!您不说我都快忘了来的目的,”杨梓秀拍拍脑门,咂一口小酒道,“我祖母后日六十大寿,特特要我过来请殿下,殿下届时有空吗?”
她哦了一声,忙摸出请柬摆在桌上给楚姒看,“来的都是熟人,不会让殿下拘束的。”
楚姒瞅着请柬一时难答应。
杨梓秀撅着小嘴道,“殿下来吧,我祖母老早就念叨说您一定要来,您赏个脸来一趟。”
楚姒失声笑,“阿秀姐姐都这样求我了,我再不去,岂不是过分?”
杨梓秀得意的撇嘴笑,“殿下不用担心会被我阿兄骚扰,他在我祖母面前最是老实,断不会做出坏事,殿下不必担心。”
楚姒低下眼,没甚意义的嗯着,她不是担心被杨连修骚扰,她是不想见楚家人,看到他们她就会想起过去,想起自己是个没人喜欢、没人要的可怜虫,那些时日太苦了,她不愿再回顾。
第36章
隔日懒怠, 楚姒睡得迟,醒来日头已很高了。
屋外有人敲门,她应一声, “进来。”
夏岫英推门进来, 轻声问道,“殿下起来了吗?”
楚姒拿过外袍披身上, “起来了。”
夏岫英没进去, 站在屏风外道,“殿下,谢家小娘子进府来见您。”
楚姒唔一声,匆匆做了洗漱走出来。
到了前堂, 恰见谢清妍在屋外晒太阳,她的面庞比从前成熟了许多,气韵也温润下来, 再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娘子了。
她微俯身和楚姒行礼,楚姒托着她的手笑道,“阿妍姐姐稳重许多。”
谢清妍红一下脸,“殿下也长大了, 我许久未来见殿下, 殿下莫要怪我。”
楚姒坐到绵席上, 拉一下她的手, 示意她也坐倒,“怎会?在我这里, 阿妍姐姐永远是最好的, 我也永远感激阿妍姐姐在我危难时提供的帮助。”
谢清妍道,“我实在是羞于来见您……”
楚姒搭手道案桌边,微笑道, “没甚事,你帮了我很多,我一直想约你出来与你道一声谢。”
谢清妍挠一下头,“不当谢的。”
楚姒支着下颌望她,“阿妍姐姐议亲了吗?”
谢清妍咬一下唇,点了点头。
楚姒抱住腿,“昨日在宫里,谢都督替杜冲将军求赏,阿妍姐姐将来是要嫁他吗?”
谢清妍嗯一声。
楚姒歪过头,侧看着她,“杜冲将军无身家背景,阿妍姐姐嫁过去就是低就,你愿意吗?”
谢清妍笑着,“我只是个庶女,论起来和他也没差多少,我只想求一个如意郎,并不求他如何富贵。”
楚姒凝眸轻笑,“阿妍姐姐看得开。”
谢家人在顶上站惯了,那些仰视他们的,他们只会俯视,她以为谢清妍会如谢煜璟一般,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却未想人是有不同的。
谢清妍搓一下手,“殿下,我和他也不是纯粹的,我阿兄将我嫁给他,是想将他拉拢住,杜冲起来了,迟早有一天会飞走,只有给他羁绊,才能留住他,你看,人生不可能所有的事都如意,但我不想那些不好的,我只念着欢乐,那就不会这么苦了。”
楚姒轻眨眼,“你对他有意吗?”
“有啊,”谢清妍折一枝桠,在地上画出个乌龟,“我虽然听我阿兄的话,但也不会事事遵从,如若我不满意,我也不会憋屈自己,我阿兄再强硬,也不可能会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
楚姒抬脚踩在那只乌龟上,碾压过让它消失,她说,“你比我幸运。”
谢煜璟宠谢清妍,所以她有底气说出这种话。
可她那个时候孤苦无依,楚家人当她是货品,将她打包供在货架上,随时等人来买,谢煜璟退货了,他们就想将她推进宫,她无力反抗,因为没有人帮她,所有人都在将她往悬崖口推,她顺他们的意跳了崖,却落进一片暖阳里,她有了疼爱她的父皇,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她不怨那些人,却独独恨谢煜璟,他以权势威逼,让她无处可逃,即使如今身在公主府,她依然难以松懈,他的眼睛还盯在她身上,她如待宰的羔羊,只要他乐意,她随时会被他宰杀。
谢清妍丢掉枝桠,牵住她的手道,“殿下,我想同您说一件事。”
楚姒嗯声。
谢清妍迟疑着道,“殿下,那日您走后,我阿兄就将柳漪赶出了谢府,他是想着您的……”
楚姒神情变得冷淡,她抽走手,眼转向院中,“阿妍姐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