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妍缩回手,口里还在替谢煜璟解释,“我,我知道你们之间误会重重,但我阿兄他真的在乎……”
“阿妍姐姐你若是来做说客的,就走吧,”楚姒打断她的话,撩衣起来欲走。
谢清妍跺一下脚,“殿下,他送您入宫,是他的专横,但他当初仅是怕您在楚家受欺辱,才出此下策,您入宫以来,可曾再受人白眼?我晓得您恨他,可他何尝不难过?”
楚姒折过身,嘲弄地对她笑,“在阿妍姐姐的眼里,他快是全天下最痴情的人了。”
谢清妍揪着手不知如何作答。
院里的香樟树生长的茂盛,树下置了秋千架,楚姒提着衣摆坐上去,蹬腿摇晃着,“我和他有婚约时,他在府里养着女人,我及笄那天,他送来退婚书,我不愿进宫,他逼我入宫,我出逃,他带人围堵。”
她随着秋千飘到半空,声音空灵的听不出情绪,“阿妍姐姐说这是爱,这算爱吗?这怕不是恨吧,我思来想去,自认没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这般对我,如今到你的嘴里却成了爱,这样的爱谁能承受得了?”
谢清妍抖着唇,“我家家患有头风,柳漪恰好会医治这病,我阿兄才一直留着她,洛阳沦陷了,陛下催促着我阿兄出战,如有时间,他必不会在您及笄那日退婚。”
她咽一声,眼中逐渐聚集出泪水,“我曾在他面前说过,您在楚家过的苦,他才生了送您回宫的念头,这世道不是殿下您看见的太平,在建康之外,多的是流民匪徒,我那时和您一样天真,只以为您能逃离建康,有了钱到哪里都能活,可是我阿兄带我出城郊看了一圈,我才后悔当时放您走,您根本跑不出去,一个携带巨款的弱女子就像是一块肉,一旦被人盯上了,您能跑得掉吗?”
楚姒踮脚在地上,凝目不语。
谢清妍吸吸鼻子,“我不是他的说客,我只是见不得你们反目成仇,各有苦衷,我不想您一生都在怨恨他。”
楚姒唇角绷直。
谢清妍看得出她在思考,便又加一句道,“殿下,香潭庙出祥瑞,街头巷尾人人都说您是福星现世,那祥瑞是香潭庙里的人说的,有谁真的见过吗?香潭庙是儒学庙派,归属于楚家人,您觉得这事偶然吗?还有,您那日说去香潭庙,转头楚家就派人来与我阿兄说了,坏人是他做,他们安坐家中就能收利,殿下,您说是我阿兄逼您回宫,楚家的人又何尝不在逼您?您恨了他,便不会再恨楚家,他们平步青云,我阿兄却要背负您的恨意。”
楚姒一颤,酸涩自眼中出,“我去香潭庙,真是他们告诉谢煜璟的?”
谢清妍重重点头,随即竖起指头道,“我向天发誓,如有一句虚言,我必遭天打雷劈。”
楚姒呵着笑,“阿妍姐姐真是煞费苦心,这样毒的誓还是收回好,我现下已不再想着从前的事,望你也不必纠结过去。”
谢清妍抓她的手,“殿下!我阿兄是有错,但他真的是一心为您。”
楚姒嘲弄的注视着她,“阿妍姐姐是谢家人自然是站在他的角度想,你刚刚说他没办法才在我及笄那日退婚,说来说去他一样是要退婚,敢情我还得体谅他退婚?他对我无意,退婚我无话可说,可他借洛阳危机强送我回宫,我何德何能有此殊荣?”
谢清妍难堪道,“您在楚家也不快乐……”
楚姒翘一边唇笑,“关他屁事。”
谢清妍答不上话。
楚姒抬步往屋里走,“你劝不了我的,他伤害了我是事实,你说的话都是在替他辩解,我被迫经历,如今照你的话都是我活该遭受的,他成了我的恩人,阿妍姐姐的话让我听着恶心,你还是回去吧。”
谢清妍立在屋前,颓败窘迫。
夏岫英抱着剑靠在墙边,“女郎尽力了,不必伤心。”
谢清妍问道,“阿兄怎么样了?”
夏岫英努嘴,“病着。”
谢清妍笑一下,“阿兄该回府了。”
夏岫英耸肩,“我劝不动他。”
谢清妍摇着头,“随他吧,不过家家的病大好了,他得回来看看吧,都三年没见了。”
夏岫英将剑杵在地上,“我到时候跟郎主说。”
谢清妍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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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煜璟得了谢清妍的话隔日回府。
他去沁兰院时,荀夫人坐在水池边撒鱼食,桌上置着药,已无热气环绕。
“药冷了,家家再不喝,药效会没那么好,”谢煜璟坐到她对面淡声道。
荀夫人并不看他,“不去侍奉那个半残,凑到我面前想要我骂你?”
谢煜璟端起鱼食悉数撒进河里,看着那些鱼相互争夺,他笑了,“家家狠起来,当真没把我当儿子。”
荀夫人喝掉那碗药,身体后靠到凭几上,“好笑,你一个贱种还指望别人拿你当人?”
谢煜璟也往后靠,“我是贱种,那也是您生下来的。”
荀夫人神情立时阴森,“你骂我。”
谢煜璟手指交错,从容道,“我只是重复家家的话,另外。”
他的笑隐去,眼中有凶露出,“家家总说我不是耶耶的儿子,想要我们父子相残,您也不怕现世报?”
荀夫人怔住,须臾恶声问道,“那个残废告诉你的?”
谢煜璟轻笑,“耶耶都说不了话了,您觉得他能告诉我什么?”
荀夫人握拳,“旁人的话那都是假的,只有我说的才对,我说你今日颐指气使,原来是真当自己出身正统了,梦可以做,但别把梦当成现实,你的身份不正,这谢氏落在你手里,也算是一种报应。”
谢煜璟道,“您是不是还在等着耶耶死,他死了您再告诉我他确实是我的父亲,这一切都是陛下造成的,您悔不当初,我要替您报仇,替耶耶报仇,对吗?”
对,这就是前世的轨迹。
谢鎏逸被他糟践死,因为争夺帝位,司马熙不得不将楚姒囚禁在宫中,以此为要挟让他退步,王皇后寻机对楚姒下毒,并且污蔑楚姒不是司马骏的亲生骨肉。
他间接害死了楚姒。
荀夫人眼神变得阴毒,“我遭人侮辱,这些年你反倒和那些侮辱我的人相亲,我要你杀谢鎏逸你不杀,我让你远离那个禽兽你甘愿为他所用,我生了你,你却不知感恩,若我知道有今日,在你未出生时我就该让你胎死腹中。”
谢煜璟温着笑,眼里有泪光,“家家,您害了我。”
荀夫人一颤。
谢煜璟望着她,“在您心里,我是您复仇的工具,您憎恶着我,却又不得不依附我,您觉得这是我欠您的,我就应该听您的话,您要我做什么我就得遵从,所以我退了楚家的婚,耶耶重病后我将他囚在梨园中,您还不满足,您想要我亲手杀了他,我若杀了耶耶,我就是弑父,家家,纵使他罪大恶极,我也下不了手。”
荀夫人神情立时狰狞,她扬手对着他的脸打过去。
谢煜璟一把握住她的胳膊,抛到一边,他冷冷的乜着她,“家家,您骗了我十几年,今后我再不会听您一句话,谁欠您的我会去讨,但是您别再想将我当傻子糊弄。”
荀夫人抖着手按在栏杆上,“滚,滚啊!”
她捂着脸蹲到地上,痛哭不已。
谢煜璟抬腿转身,恰见那门栏边站着谢清妍,她一脸惊愕。
谢煜璟走过去,扯着她离开。
两人出了院子徘徊在外面。
谢清妍掩不住话问他,“阿兄,你退婚是家家的缘故?”
谢煜璟绷着脸。
谢清妍呆问着,“家家骗你什么?”
谢煜璟皱眼,“不该问的别问。”
谢清妍没怕他,接着往下问,“她骗你,你和阿姒是兄妹?”
谢煜璟脸色愈寒,“你胡说什么?”
谢清妍忽然笑开,“你和阿姒是误会,我要是告诉她这件事,她就不会再恨你了,阿兄,她会重新喜欢上你的。”
“你敢跟她说这件事,我今晚就送你去乡下,”谢煜璟阴冷着声威胁她。
谢清妍缩后颈,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她?”
因为告诉了她,她更不愿和他再有接触,司马骏伤害了他的母亲,他伤害了她,一报还一报,她会不知所措,只知逃避,到最后也会和司马骏疏远,她孤苦伶仃,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宠着她的人,她有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情旁人根本无法理解,她的卑微只有他见过,他不能将她的依恋剥夺。
“没有为什么,你要是说了,这谢家以后没有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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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老夫人的生辰宴设在傍晚,宴请的人几乎包罗了建康大半贵族。
楚姒是和司马熙一同去的,到了才知谢煜璟也在其中。
他站在灯下,望着她笑得温柔。
楚姒移过眼,跟着司马熙在席位上坐好。
杨连修飘到谢煜璟身旁,将身一挡,“谢都督来我府上是为贺寿,还是入座吧,老是站着占地方不说,也遭人厌。”
谢煜璟拂开袖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眼睛都没在他身上留过。
杨连修弯唇笑,旋即转到楚姒身旁的座位坐好,他斜歪身瞅着楚姒笑,“几日不见,殿下又清瘦了,虽说当朝以瘦为美,但我还是偏好丰腴,殿下胖些好看,瞧着福气。”
楚姒不理他。
谢煜璟隔着席叫杨连修,“你的席位在这里?”
“那不然?”杨连修冲他挤挤眼,自得道,“这位置可是我祖父排的,我能随意坐?”
谢煜璟脸发暗,杨煦果然不是表面看起来那般忠君爱国,杨家看来早已不安分了。
杨连修笑得贱兮兮,“我记得谢都督最不爱参加这些宴席,怎么如今到处乱窜?”
谢煜璟扬了扬手里的请柬,“杨太傅亲自请人,我能不来?”
杨连修望一眼楚姒,悠闲道,“都督惯来目中无人,来不来不都是自己高兴,都督今日看来是高兴了。”
谢煜璟转着酒杯,“你这么关心我高不高兴,我快以为你对我有别的意思了,但我心有佳人,不断袖,你还是找别的人吧,我瞧桓将军不错,你们正配。”
杨连修哈哈笑,“都督算盘打的精,将好替你解决了阻力是吗?”
谢煜璟端茶喝,不接话。
那边楚家人也进了院子。
袁夫人当先看到了楚姒,立时现激动,她走至楚姒的案桌前,局促的捏着手帕笑道,“臣妇见过殿下。”
楚姒没抬眼,“舅母不必多礼。”
袁夫人讪住,她酸着眼磕磕巴巴的问,“你,你是不是恨我?”
楚姒冲她笑笑,转瞬低头不与她答话。
楚昭鹤将袁夫人拉到一边,防她再说出别的话,他抬手对楚姒和司马骏分别行礼,便带着人往自己的席位走。
楚琰推着楚瑶跟在后面。
经过她时,楚瑶倨傲的冲她笑,“没想到还能再见到表姐,表姐可比从前看起来大气多了。”
楚姒的笑加深,“承你吉言,也盼你能站得起来。”
楚瑶震怒,霎时就要起身。
楚琰摁住她,忙对楚姒道,“殿下安坐,我们过去了。”
他们欲走,司马熙这时倒瞄上了楚瑶,他淡笑道,“阿琰,这是你妹妹?”
他的相貌传了王家那一派,眉眼具是浓丽,却又不显女气,再加上那爱玩的性格,素来受女子欢迎。
楚瑶偷偷打量着他,嚣张的神色全消散,倒有红晕爬上来,他比谢煜璟长得更俏,是最符合吴人审美的长相,很能勾人。
楚琰道,“确是舍妹楚瑶,她不常出门,殿下鲜少见到。”
司马熙哦一声,眸子在楚瑶面上扫过,笑得越发轻浮。
楚琰便推着楚瑶走开。
宴席差不多开始,座中杯盏交互免不了,各人闲话几句便入夜。
“襄华,前日是我不好,害的你生病,”司马熙在袖里摸出只白玉凤纹钗给她,面有歉疚道,“这算我的赔礼。”
楚姒接过簪,温声道,“皇兄也是无意,实在是我身体差,反倒让你挨了说。”
司马熙撮一口酒,眼往谢煜璟的方向瞧过,没见他看这边,才开口随意般的问话道,“我看你这个表妹有点意思。”
楚姒浅声道,“皇兄感兴趣?”
司马熙摸摸下颌,眼尾一勾,递了个媚眼给频频望过来的楚瑶,果然见她涨红着脸,娇羞异常,他嗤声笑,“我可没说。”
对面楚瑶低头不知和袁夫人说了什么,倏忽就退了席,由着婢女推走。
司马熙将杯子一撂,酒洒在袖子上,后边的婢女忙上前给他擦拭,他拂开婢女,对楚姒道,“我去换件衣裳。”
楚姒点头。
他一走,杨连修又来劲,借话道,“没有福王殿下在身旁,殿下是不是很不自在?不若我陪殿下说说话,也好解闷。”
楚姒微有不耐烦,“你祖母寿辰,你不过去孝敬?”
杨连修朝辛老夫人那边瞥过,一堆妇人围着她,有说有笑的,他道,“殿下瞧见了,我祖母这会儿只怕把我忘了。”
楚姒拧住眉,不欲睬他。
杨连修也不泄气,他笑着,“我和殿下第一次见面就不太愉快,殿下至今都对我冷脸,可我对殿下是一片真心,殿下就不能摈弃偏见,试着和我相处?说不定你会喜欢上我呢?”
楚姒瞟他,“阿修哥哥的脸皮厚度与日俱增,本宫对阿修哥哥没有偏见,只是觉得你呱噪,本宫素来不知如何和话多的人相处,除非阿修哥哥愿意改掉这个毛病,没准本宫就有耐心和你好好说话了。”
杨连修现出苦恼,“殿下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自来善言,一时半会哪里能改过来?”
“你也知道强人所难,殿下都这么直白的嫌你,你不还是往上凑,”谢煜璟冷不丁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