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妹,其实……”陆清荷似还有话说,陆清竹却别过头,挑开车帘看向窗外。
马车里,只余陆清荷一声轻叹,一时沉默,只有车轱辘有节奏的响动。
两刻钟后,马车总算到了高家门口,贴身婢女云霞扶着陆清荷先行下车,陆清竹紧随其后,到了门口脚步却慢下来。
明珠看了自家主子面无表情的脸,小声问:“小姐,方才您是故意得吧?”
陆清竹扬眉,略惊讶的看着明珠,见她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不禁笑了笑:“你知道?”
“当然知道。”明珠笑嘻嘻的看着陆清荷被众人热烈的视线打量着,“大小姐是夫人派来的说客,正想趁此把您的亲事定下来呢。您刚才说那些,不就是想夫人和老爷打消跟陈家结亲的想法么!”
陆清竹赞扬的眼神落在明珠身上,这小丫头果然是跟自己久了,她什么心思都看得一清二楚。
高傲如陆清荷,向来是不会低声下气的劝说她这些。
必然是万氏私下受了陈夫人的嘱托,才会让陆清荷来劝她。
于她而言,陈家似乎已经是最好的选择,陈家虽说家世不错,可怎么都不会越过了庞家去。
庞勋为骁骑营副统领,虽是三品官,可手握重权,不可低估。陆清荷的未婚夫庞卫,未及弱冠,就已任河西节度使,前途一片光明。
去年赴抚州就任,等今年年末回京述职,就会长留京中,与陆清荷的婚礼就定在明年正月。
如此耀眼优秀的夫家,足以让陆清荷的名字在京中名媛圈子中大显。
她是陆家嫡长女,有这样的姻缘也算理所应当,可陆清竹不该。
她是庶出的女儿,论才貌,论身份,都远远不及陆清荷分毫。
即便是她不用嫁给陈文玺,将来夫家也定不如庞家显赫。她的夫婿,若是比庞卫还厉害,陆清荷和万氏指不定怎么恨她呢。
这是陆清荷的想法,自然也是万氏和陆通的想法。
既是如此,陆清竹也不做那人人嫌恶的眼中钉,这嫁人一事,能拖便拖了。
总之,就是用尽了办法,她也不要自己的人生被别人掌控。
侧门,有一身形纤细,明眸善睐的女子迎来,陆清竹满心思绪压下去,笑着过去。
高月言笑的眉眼弯弯,亲热的喊道:“陆姐姐,阿竹,你们来了。”
一句话,称呼间的亲疏不言而喻。
陆清竹侧头看了自家大姐一眼,果然陆清荷在听到高月言的称呼时,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秀眉。
陆清竹心里忍不住叹气,高月言已经兴匆匆的挽着她往花厅走:“阿竹我跟你说,今日太子妃娘娘派人送了一枚西洋镜来,拿着看书可以把字放大好几倍,晚点给你看看,可有意思了……”
陆清竹瞥见陆清荷略显冷淡的脸色,无奈一笑,停下脚步问她:“大姐要看看吗?”
陆清荷仰了仰秀美的脖颈,淡淡一笑:“你去看吧,那边梓言过来了,我跟她说说话。”
说着,陆清荷已经让云霞拿了给高月言准备的礼物来,是一支极少见的翡翠玉箫,通体透亮,触手生温,一看就不是凡品。
高月言欢喜的道了谢,见自家二姐自长廊过来,便带着陆清竹进了内宅。
高梓言看到陆清竹跟高月言手挽手说说笑笑,蛾眉一拧,面上浮现一抹不屑,冷声道:“区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竟也能进我高家的门。”
陆清荷笑笑不说话,高梓言直言道:“你果然还是心好,带她来做什么,没得坏了月言的名声。”
“你别恼!”陆清荷拉着高梓言细声解释,“是月言妹妹下的帖子,我们便一道来了。她盛情邀请的客人,总不能怠慢了不是?”
高梓言啐了一口,妆容精致的面庞尽是嫌弃:“她算哪门子客人,看着就堵心!”
陆清荷但笑不语,轻轻柔柔的模样风姿绰约,看高梓言生着闷气,好半晌才道:“且忍忍吧,你别计较了。”
陆清竹随高月言进了后宅,此时客人并不多,想起方才高梓言一脸冷漠的样子,不由道:“你二姐似乎并不喜欢我。”
“管她做什么。”高月言满脸不在意的样子,把太子妃送的西洋镜拿出来给陆清竹看:“我堂姐向来如此,不止她,整个二房都是这样,眼看着我母亲要生小弟弟了,心里不好受吧。”
高老夫人育有两子一女,长子高衍任大理寺卿,位高权重。妻子尤氏出身光义伯府,身份贵重,先后生下高嘉行和高月言一双儿女,时隔十五年又怀了身孕,很快就要生产了。嫡长子高嘉行尚在国子监读书,身上已有举人的功名,只等今年秋试榜上提名,光耀门楣。
二房高息当年原也是声名赫赫的御前侍卫,只是后来染了病,没多久就病逝了。余下两个年幼的女儿,便是高梓言和姐姐高锦言。
而老夫人唯一的女儿,便是当今尊贵无比的太子妃,也育有一子,为皇长孙。
高锦言年前出嫁,尚未定亲的,除了尚在读书的高嘉行,就只有高梓言和高月言堂姐妹俩。
高月言虽是天真烂漫,却也明白二姐的心思。
十六岁的姑娘早该说亲定亲了,可她迟迟不愿意嫁人,想尽办法推脱婚事,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皇长孙。
可偏偏皇长孙也才十六,太子妃并不着急他的婚事,高月言知道姑母心中已有人选,可那个人并不是堂姐。
她只旁观着,也不多说,反正这个堂姐向来不喜欢自己。
☆、拒绝
陆清竹之前也听高月言提过几句,明白高梓言的偏见是源自何处,左不过是担心自己没有父兄撑腰,往后长孙妃的位置被高月言抢了去。
不过高月言可不喜欢自己的表哥,少女春心萌动,却是另有其人,陆清竹旁敲侧击问了几次,高月言却守口如瓶,怎么也问不出话来。
陆清竹只能作罢,想着来日方长,总能探听出一二来。
二人在一起说了会儿话,便有不少客人来临,高月言去招呼一众夫人小姐们,陆清竹坐了一会儿,没有遇见相熟的人,便一人往后花园去。
高家家大业大,花园自然也比陆家大上几倍。假山林立,花团锦簇,正是盛夏季节热烈明艳的光景。
陆清竹寻了一处凉亭,明珠忙扶着她坐下,又打着扇子,本是白皙动人的姑娘,晒黑了可不好。
陆清竹看明珠额头浸出细汗,不禁叹气:“行了,别忙活了,我自己来。”说罢,便夺了她手里的扇子,自顾自的扇起风来。
这里是背阴处,凉亭外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挡着灼热的阳光,总算有了几分凉意。
明珠忽然道:“小姐,方才我好像是看见陈夫人了。”
陆清竹太阳穴直跳,有些头疼:“她怎么也来了?”
明珠想了想,道:“听说跟老夫人娘家有些远亲,左不过是想攀个高枝吧。”
明珠话说的直接,陆清竹觉得甚有道理,当下便说:“那等会离她远一些,你帮我看着点。”
“好的,小姐……”明珠连忙应了,余光瞥见不远处走来的人,惊的合不拢嘴:“小、小姐……陈夫人……来了!”
听到明珠的话,陆清竹下意识的望过去,果然见两个丫鬟搀着满头珠翠的陈夫人过来。
见了陆清竹,陈夫人脸上满是笑容,亲热的拉了她的手:“早听说你要来高府,我方才一过来,就立马过来找你,昨个你说有些头疼,可好些了?”
陆清竹想起昨晚拒绝见客找的借口,本来不疼的脑袋,这会儿似乎有些疼了,费了好大力才把手从陈夫人掌心挣脱出来,纤细的手指已经通红。
“多谢陈夫人关心,已经见好了。”
“既然好了,便来我家做客,等我挑个好日子便让官媒上门提亲……”陈夫人欢喜的又想去拉陆清竹,却不想被她躲开,颇有几分尴尬。
下一刻便见陆清竹神色郑重的开口:“陈夫人,有些话我想今日要同您说个明白。”
“什么话?你说。”陈夫人见陆清竹郑重其事,心里一紧,总觉得她要说的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就听到了她最不想听的话。
“我并不喜欢陈公子,也不想嫁给他,您也不用考虑请官媒上门提亲了,就是我父亲母亲点头,我也不会同意!”
陈夫人忽然觉得晴天霹雳,脸色变了又变,笑容顿消:“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又不会亏待了你,我儿好歹也是陈家唯一的嫡子,难道配不上你吗?”
陆清竹只觉得话要说不清楚了,见陈夫人脸上已有怒气,便低声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婚姻大事,至少也是情投意合,我与陈公子仅见过两次,并没有感情可言,这样毫无感情的在一起,将来也不会幸福。”
陈夫人面色稍霁,一脸了然的样子:“感情这东西,可以慢慢培养的。试问天底下哪对夫妻不是见过一次两次就成亲的,有些人到了洞房花烛夜才见第一面。”
正是因为如此,陆清竹才不肯将就。从小活在娘亲以泪洗面的痛哭之下,她明白夫妻之间没有感情是何种场景。
那时候她还小,就知道父亲对娘亲没有感情了。
娘亲是言情书网的大家闺秀,因为父亲虚无缥缈的承诺蒙蔽了外祖父外祖母,才被迫与父亲为妾。
所以才导致娘亲郁郁寡欢,香消玉殒。
男人大多薄情寡义,若不擦亮眼,她往后说不定也会同母亲那样终日不见丈夫,孤独一生。
她若嫁人,必是要嫁自己心爱的人。如若不然,宁可孑然一身常伴青灯古佛。
“陈夫人,您大可不必再费心劝说我,我的婚事,父亲母亲断然做不得主,来日他们若是强逼我嫁人,就是不要这陈家二小姐的身份,我也使得。”
陈夫人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冷笑道:“儿女婚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单凭你一厢情愿就能拒绝的?”
陆清竹已有一丝不耐烦,姣好的面容是再正经不过的神色:“我说过不愿意嫁进陈家,强扭的瓜不甜,陈夫人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陈夫人被这句话刺激的火冒三丈,苦心维持的形象瞬间崩塌,指着陆清竹的鼻子就开骂:“你别给脸不要脸,能看得上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一个庶出的女子,能嫁进我陈家为嫡妻已是你陆清竹高攀了!就你这样低贱的身份,莫非还想攀龙附凤进宫当娘娘不成?”
“我想嫁谁,还轮不到陈夫人插手。”陆清竹起身,离陈夫人只有两尺的距离,眉眼间蓦然间生出一股凌厉来:“还有,我娘亲是上了宗谱的正经妾室,我从不觉得自己庶出的身份低贱。宫里的娘娘们除了皇后都是妾室,皇子公主们除了太子都是庶出,可照样是万人之上。所以,陈夫人您还是慎言,免得祸从口出!”
陈夫人被陆清竹的气势吓懵了,坐在凳子上半天说不出来了,等陆清竹出了凉亭,才一个劲的拍着桌子,骂她贱蹄子丧良心。
陆清竹停下脚步,回首看着陈夫人不顾形象的怒骂,沉声道:“这里是高家,陈夫人若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就别在这里吵闹,没得失了体面!”
陈夫人被气的厉害,听陆清竹这么一说,更是火大了,三两步走过去,扬声道:“你想息事宁人?我偏不,我倒想让人都看看,你一个小小姑娘就生了攀龙附凤的心,嫌弃我陈家门户小,要进宫当娘娘去!”
听到陈夫人高声言语,明珠脸色涨红,见周围已有过往的丫鬟小厮往这边看,怒道:“陈夫人,你胡言乱语什么……”
陈夫人呸了一声,化着浓妆的脸此刻看起来狰狞无比:“什么我胡言乱语,我分明说的实话,你家小姐眼光太高,旁的人看不上,要进宫当贵妃娘娘呢!”
当年皇上年近六十,做陆清竹祖父都绰绰有余,任谁家姑娘也不会想要进宫去当什么娘娘。陈夫人故意将话说的这般难听,明珠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偏偏拿她这样不要脸的行径没办法。
陆清竹从不曾想,陈夫人还有这么无赖的一面,向来自诩高贵的身份,现在却闹得面红耳赤,跟市井刁民有什么区别。
看着陈夫人泼妇般的样子,陆清竹再好的脾气都化作怒气,语气也不再温和:“陈夫人,你当真要在众人面前撕破脸皮吗?这于你们陈家没好处!”
陈夫人现在不管不顾的,只要把陆清竹名声搞臭,以后看谁还敢上门提亲。
“你不是不想嫁人吗,那我帮帮你啊!”
陈夫人的举动,已经引起不少人注意,那边已有客人好奇的往这边看,陆清竹恨不得一巴掌拍在陈夫人脸上。
正欲开口,身后不知何时出现几道人影,浑厚低沉的声音徐徐传来:“这位夫人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小姑娘说出那样难听的话,实在有辱斯文。”
说话的人一身湖蓝色锦袍,剑眉星目,面如冠玉。
身旁的少年更是身穿银纹镶边衣袍,头带玉冠,气质斐然。
陈夫人愣了愣,眼前的几个年轻人锦衣华服,一看就是身份尊贵的贵人,她唯一认识的只有跟在两人后头的高家长子高嘉行。
听闻盛兰舟的话,高嘉行只觉丢脸,自己府里发生这样的事,让两位贵人看到,实在是面上无光。
“陈夫人,我母亲与婶娘在花厅,您赶紧过去喝茶吧!”高嘉行忙朝陈夫人使了眼色,盼着她有自知之明赶紧离开。
然而陈夫人却被那两位少年吸引了视线,想起自己娘家还未婚配的侄女,心下有了主意,小声问高嘉行:“这两位是哪家的公子?可否婚配?”
高嘉行瞬间说不出话来,见盛兰舟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只能硬着头皮介绍:“这两位是皇长孙和顺安王府的世子。”
陈夫人脸色惨白,听到二人的身份,什么心思都灰飞烟灭,膝盖一软就跪在地上:“臣妇见过皇长孙,盛世子。”
“陈夫人是长辈,不必行此大礼。”懒洋洋的声音带着一丝嬉笑,正是皇长孙封珏。
陈夫人的公公曾是皇上老师,虽无诰命,可也算长辈,见了他们本不用行跪拜礼,可她吓得腿软,跪在地上起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