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 这是为兄送的礼物, 你收下。”
六王爷醉醺醺的, 眼神迷蒙,口齿不清的说道:“大哥你、你先前不是送了吗……怎么又送?”
太子笑了笑, 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不一样,这是特意送给老六你的, 恭贺你喜得贵子!”
六王爷怔了怔, 恍惚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异色,不动声色的道了谢:“如此就多谢皇兄了!”
太子亲自把锦盒放到六王爷手里,温声道:“打开看看吧。”
六王爷伪装的醉意去的七七八八, 正襟危坐, 打开了锦盒上的环扣, 一份科举上的科举赫然映入眼帘。
贴了封条地方被撕开, 露出‘高嘉行’几个字,六王爷神色一变,微微咬着牙, 迅速关上了锦盒,扯出一丝笑容对太子说道:“大哥有心了!”
这是什么礼物,分明是常太傅之前替换高嘉行的考卷。
果然!是太子故意为之, 设了圈套让常太傅跳了进去!
六王爷心中震撼不已,隐隐透出几分大势已去的悲凉。
太子不置可否,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六弟怎么不拿出给大家瞧瞧?是嫌弃这礼太寒酸了吗?”
六王爷拿着锦盒的手蓦然一紧,牙关狠狠咬住, 在下颌划开凌厉的弧度。
偏偏三王爷也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是啊,老六,来来来!拿出来看看,大哥送了什么好东西给你!”
“这不好吧!”从拿到锦盒开始,六王爷这才知道自己是被摆了一道,当着无数宾客的面,太子故意送出这个东西,让他无法推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他的心思。
三王爷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他坐在六王爷身边,往他手里的锦盒看了两眼,一把夺了过来,说道:“有什么不好的,大哥说能看自然就能看,瞧瞧这是什么好东西……咦?”
六王爷脸色剧变,想要去抢考卷已经来不及了,三王爷已经大大方方的念出了上面的名字:“高嘉行?这是什么,科举的考卷吗?”
三王爷话音刚落,忽闻隔壁桌上一声杯盏破碎的声音,常太傅脸上血色全无,手里的酒杯滑落在地上,衣袍被酒水沾湿,战战兢兢,如临深渊。
封景澜就坐在离常太傅不远的位置,酒水溅了一些在他衣角上,褐色的暗纹浸透得更加深沉:“太傅大人怎么了这是?”
封景澜话说的轻飘飘的,常太傅却感觉到一股令人颤抖的畏惧。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心里原本安慰自己不会出事,丝毫没有想到他准备替换高嘉行的考卷,会让太子以送礼的方式,在大庭广众之下曝光来。
当即就颤颤巍巍的要跪下请罪,封景澜虚扶了一把:“太傅大人可是朝中老臣了,不要如此多礼了。”
旁边礼部周尚书也来了六王府,听闻高嘉行几个字,忙探过身子,往这边看。
太子皱了皱眉:“周尚书,你在看看什么?”
周尚书恭敬的答道:“回殿下,微臣是听说有关科举考卷,就忍不住心生疑窦。这春闱的考卷,在批阅之后理当是在礼部封存,宣布名次后,更是呈到了御前,高嘉行的考卷,如何会在这里出现?”
常太傅听见这一番诘问,吓的冷汗直流,脸色苍白如纸,六王爷衣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封景澜拿过那份考卷,随手展开,有些疑惑地说:“这考卷上的字,与嘉行的字迹笔风,似乎略有出入啊?”
太子挑眉看过来:“哦?此话怎讲?”
宴席上突然发生了这事,令人措手不及,来的宾客们纷纷围了过来一探究竟,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提起科考来了。
“我先前问嘉行借过两本手抄笔录,预备着今日回去便还与他,这会儿倒派上用场,大家可以看看,手抄和这考卷上的字迹有无区别。”
封景澜笑的云淡风轻,仿佛只是文人墨客谈论书法画技一般慵懒自在,他吩咐了几句,叶秋便往外面去了。
六王爷这才恍然,原来太子此番竟是早有预谋,故意送上这个‘礼物’,老九故意带来了高嘉行的手抄。
原来这一切,竟是设好了陷阱,故意要来对付他!
叶秋很快拿了手抄来,太子随手翻看的时候,周尚书也在旁观,然后再对此那份考卷,这一看忍不住惊呼出声:“这……这不是高嘉行的字迹啊!”
周尚书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常太傅腿一软竟是差点跪在了地上,多亏封景澜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没有丢脸的跪下去。
六王爷神色怔然,目光凛凛,盯着太子手里的考卷,眼中迸发出冰冷的寒光,然后他便听缓缓的开口,一字一句戳进他的心口。
“这的确不是高嘉行的字迹,虽然仿了有七八分像,可仔细对比,就很容易看出区别来。高嘉行的考卷在考试结束后,就和别的考卷一起送呈礼部,批阅之后封存在书柜之中,这中间接手的人,除了孤,便是礼部周尚书和常太傅!”
“封存考卷当日,孤先行离开,有的是人可以作证,周尚书和常太傅离开之时,也将大门锁上,钥匙只有二位大人手里有!”
“这个中原因和经过,想必周尚书常太傅都一清二楚!”
太子话音刚落,周尚书就慌慌张张的跪下了:“太子殿下明鉴!微臣一心为了科考,绝无二心,就是给微臣十个胆子,也不敢做出此等偷梁换柱的事啊!”
太子不为所动,低头斜睨了周尚书一眼,淡淡道:“你有何证据,可以证明此事与你无关?”
周尚书汗涔涔的,颤抖着声音说道:“微臣大概在酉时一刻出的礼部,还是与常太傅一同离开的,中间并无停留,直接就回家了,一路上过往的同僚和宫女太监们,都能作证!”
太子移开视线,目光落在常太傅身上:“那常太傅呢?”
“微、微臣……也是,没有……”常太傅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周尚书忽然变了脸色,急忙道:“殿下,那日微臣和常太傅离开礼部之时,走了没多远,常太傅便道有东西遗留,他回去找东西,微臣便先行离开了!常太傅什么出宫的,微臣也并不知晓。”
周尚书此番话一说出来,原本还一头雾水的看客们,顿时恍然大悟,联想太子殿下前后的那些话,忽然明白了这件事的原委。
常太傅心里唯一一点侥幸都灰飞烟灭,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殿下!太子殿下,您饶命啊,是微臣鬼迷心窍犯下大错,求您高抬贵手,饶恕微臣吧!”
太子根本不念及此刻跪在地上的人,是自己相处多年的授业恩师,他眼中的失望清晰可见:“太傅大人,你可知罪?”
常太傅哭得肝肠寸断,平时最终仪态规矩的朝廷老臣,在生死边缘早就顾不得那些规矩了,哀声哭喊:“微臣知罪!微臣知罪,求殿下饶命啊……微臣是被逼无奈啊!”
太子眸光一冷:“是谁逼你?”
常太傅怔了怔,蓦地看向六王爷,六王爷却仿佛没看见他这个人似的,面无表情的看向一边。
常太傅心生绝望,咬牙道:“是六王爷!是六王爷使重金买通微臣,要微臣偷换高嘉行的考卷,等高嘉行名落孙山,太子殿下您便失去了一大臂膀,六王爷便由此……”
剩下的话,常太傅不敢说出口,可在座的多数人,都猜出了他后面想说的几个字。
六王爷故意收买常太傅,偷梁换柱,让最有机会夺魁的高嘉行与殿试失之交臂。
众所周知,高嘉行是太子妃娘家嫡亲的侄子,将来更是太子登基后的左膀右臂,六王爷借此机会想要除掉高嘉行,不就是想一点点的瓦解吞并储君的势力,然后便由此夺嫡篡位!
在场的人都是官场上的人精,虽然朝堂之上难免暗中存在党争,但那只是暗流涌动,有太子在,没人敢把那些大不敬的心思表露出来。
六王爷若是暗中行事,没有人敢胡说什么,可今日突然把这些事见不得光的事,摆在了明面上,就令人胆战心惊了。
夺嫡篡位,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一道彻查下去,不止是六王爷党羽,一切和他有所来往的人,都会受牵连。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和六王爷私下有往来的官员,此刻忍不住落下冷汗。
六王爷阴沉着一张脸,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神仿佛淬了毒一般,恶狠狠的盯着太子,半晌才勾了勾唇,露出嘲讽的笑意。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你们费尽心机,早有预谋,就是为了在今日拉我下水吧?”
“不愧是太子殿下!您真是好计谋啊!”
六王爷笑声越来越放肆,目光带着浓浓的不甘和愤怒:“是我失算了!没想到今日会落到你的手里!我承认,一切都是我做的!”
☆、败露
周遭一片哗然, 在场的人皆是面露骇然,常太傅更是心如死灰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没有人能料到,原本喜气洋洋的满月宴竟会演变成此番境地,皆是如履薄冰, 战战兢兢的观察着, 连大气都不敢出。
六王爷试图更换高嘉行的考卷, 以此来削弱太子的力量?然后想方设法,把太子拉下水, 自己再逆流而上,夺嫡篡位?
想当太子, 想当皇帝的心思, 也不是没有人幻想过,但觊觎皇位可是大不敬之罪,心里再有多迫不及待, 都是万万不能宣之于口的。
六王爷试图谋逆, 暗中布局。太子有备而来, 故意趁今日将他一网打尽。
“老六啊老六,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太子拍案而起,满面怒火,喝道:“这些年我自问待你不薄, 没想到你如此狼子野心,心怀不轨!当真辜负父皇对你的期望!”
“期望?”六王爷冷笑一声,眼眸里迸发出滔天的恨意:“父皇何曾对我有过期望?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长子和幼子, 几个儿子里,何曾多看过别人一眼?”
一旁的三王爷和七王爷闻言都微微变了脸色,眼神微妙的看了过来。
封景澜眉眼依旧温和,前厅里剑拔弩张, 他却始终维持着冷静淡然,丝毫不受六王爷的影响。
听到他番话,封景澜也只是动了动眉峰,不疾不徐的说道:“六哥这话就说错了,父皇对兄弟几个自然是一视同仁的,只不过皇兄是储君,能力越重,责任自然越重。而我,不过是父皇怜惜母妃早逝,多加关照几分罢了。以此不是作为六哥你意图不轨的理由!”
六王爷踉跄着起身,原本装出的醉意早就不知所踪,锋利的目光落在太子和封景澜身上:“一派胡言!我想要的,我都要凭自己的手段得到,今日就要分个高下来!”
六王爷说罢,朝外面挥了挥手,预料中铁骑刀剑的声音没有响起,他心中大骇,彻底慌了神,看到太子岿然不动的神情,一瞬间什么都明了了。
他埋伏在四周的士兵被发现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太子无动于衷的看着他:“老六,你在看什么?是不是召集了五百死士,预谋着在今日将我取而代之,坐上储君之位啊?”
六王爷心如死灰,颓然的坐回凳子上,手肘碰到了桌上的碗筷被子,落在上清脆作响。
“老六啊老六,你千不该万不该,存着这样的心思!”太子目光冷然的看着六王爷,当着无数的宾客,扬声道:“六王爷意图不轨,先是利用常太傅,企图暗中偷梁换柱更换考生考卷,使我那内侄高嘉行名落孙山。因为他担心养虎为患,将来高嘉行为孤所用必是人才,所以孤注一掷,以此瓦解孤的势力。然后更是想在今日的满月宴上逼孤束手就擒,让出太子之位。之后再让沈贵妃在宫里要挟父皇,立下册封诏书!”
六王爷脸上的血色一点点的褪去,如坠冰窖,下一刻便见庭院中一阵吵闹,一群御林军压着几个人过来。
六王爷定睛一看,果真是自己早就安排在外的几个心腹,他费尽心机早有准备,还没来得及动手,竟然就被压了下来。
太子这人没什么本事,册封太子十几年时间也只是庸碌无为,根本未做出什么政绩来。
将来登基做皇帝,也只能做个守成之君,他那头脑万万想不出这么天衣无缝的法子,否则也不至于现在才出手。
唯一和太子走得近,还文韬武略的之人,只有一个。
六王爷犀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封景澜:“老九,是你干的对不对?你给太子出谋划策,千方百计设下这个局来对付我?”
封景澜眉宇间有冷漠的冰霜,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事到如今,六哥还要执迷不悟吗?父皇已经知道了,如今贵妃娘娘已经禁足,这六王府内外的守卫都换了御林军,六哥莫要再负隅顽抗,做那些春秋大梦了!”
“呵!”六王爷嗤笑一声,也不再痴心妄想今日能成事了,他只是觉得愤怒,觉得不甘心:“老九啊,你投靠太子当真是心甘情愿的么?论文,你才华横溢,文采过人。论武,你更是谋略出众,在沙场出生入死,立马过汗马功劳的英雄!你就甘心屈居太子之下,拥护他一个草包当皇帝?”
封景澜薄唇轻抿,太子咬牙切齿的瞪着六王爷,余光却扫封景澜,正欲开口,却听他语气淡然的开口:“人各有志,我想要的与六哥不同,皇兄将来必是勤政爱民的中兴之主,而我,无论做文臣还是武将,皆是为了天下万千百姓,自认没有皇兄那番能力,如何能算屈居?”
六王爷已知无力回天,听到封景澜这话,也是嘲讽的勾了勾唇:“老九,你且等着吧,今日我的下场,也会是你的下场!”
太子闻言紧紧蹙起了眉头:“胡说八道什么?来人,带老六进宫!”
有身穿铠甲的御林军过来押解六王爷,却被他大喝一声躲开:“本王自己走!”
六王爷站起身,挺直的脊背往外走,在太子身边时脚步一顿,幽幽说道:“封承奕,你会后悔的。”
太子面色一滞,本想发火,但看六王爷已是强弩之末,就心中畅快,也不计较他的无礼了,挥挥手让人带着六王爷出去。
封景澜朝那边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向太子拱了拱手:“皇兄先行进宫吧,臣弟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