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是个不会说重话的乖乖女,对谁都温言细语,尤其面对季临渊,可以说是逆来顺受,没半句不是。
这种字眼,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口中?
她还打他。
季临渊见过夏知蔷委屈,伤心,见过她忍气吞声,有话不敢言,但她没见过她这样,对着自己如此理直气壮地发火,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底气,和硬气。
为什么?就为了那个冯殊吗?
他气得要疯了,直想把她先带回去再说。是这个女人脑子不清醒,他可没时间在这里浪费。
清晨大厅里来往宾客很少,两人在角落里拉扯动静并不夸张,值班经理仍是尽责地过来问询。
季临渊还没开口,倒是夏知蔷说“没事,不用管”,让人走了。
季临渊以为她这是发泄完,想通了,心里一松。
夏知蔷只是就着他的手,让人掐上了自己的脖子,力气大得惊人,手指像小钳子一样,季临渊想挣开都难。
她用对方的手扼住自己脆弱得轻易能折断的脖颈:“杀了我吧,季临渊,你干脆杀了我吧。”
“你发什么疯!”
“不是发疯,我现在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夏知蔷看着这张时常出现在噩梦中的脸,“你不是问我欠的要怎么还吗,命还你,要不要?就当没错救过我,就当你拉上来的是薇薇,一命抵一命,够了吗?”
“反正我什么都做不好,读书不好,脑子不好,性格也不好,想留的从来都留不住。我生来就是个凑数的,世界上少我一个不可惜。”
说这些的时候,夏知蔷一点都不激动,也没哭,从眼神到语气,都平静得让人害怕。
季临渊深吸口气:“你不用这么说自己的。”
“这都是你的原话,你忘了吗?”她继续,“薇薇那么聪明、那么好,朋友多,本事也大,叶阿姨爱她,你也宠她,大家都喜欢她,活下来的,本来就不应该是我。”
“别提她。”
“是你一直提。我好一点,你就会用它把我拉回去。我过得好,你难受,只有折磨我才能让你高兴。逼着我离婚不也是为了这样吗?”
这些把戏,夏知蔷早看穿了,只是在精神高压之下无从反抗。如今,她不想如他愿了。她是活该,可身边的人做错什么了?
冯殊做错了什么?
“你今天要是不动手,以后就再也别来烦我,”脸憋得通红,夏知蔷死死掐着季临渊的手腕,指甲在他皮肤上划出了一道道血痕,“把我重新扔进水里也好,掐死我也罢,给我一刀也行……杀了我,或者放了我,你选吧。”
季临渊咬得牙齿作响:“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夏知蔷一字一句,“离婚可以,除非我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上卷差不多了,下卷写《没头脑追夫记》,r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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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有人快步踱了过来。
高跟鞋利索干脆的响动停下, 叶青跟身边及时通知自己的值班经理道了谢, 笑看向夏知蔷:“大早上的,怎么就跟哥哥吵起来了?”
像是从不知道面前两人那些过往一样, 语气轻描淡写的。
两人松开了僵持的姿势。
递了张纸巾过去,叶青安抚道:“有什么, 回头跟阿姨说, 阿姨来帮你解决。”她眼神往酒店门口瞟, “小冯马上要过来了, 你应该是有事找他吧?”
冯殊?他没走?
夏知蔷大喜过望。
果然,门口出现一个身影。
冯殊逆着光踱进来, 轮廓舒朗,衣袖卷至小臂,领口散了粒扣子, 风尘仆仆的, 步子急而不乱。
很像两人结婚那天,姗姗来迟、推门而入时的模样。
夏知蔷才发现, 自己的记性居然如此之好。
她不管不顾地大喊:“冯殊!”
冯殊微怔片刻,又很快恢复如常。没理会对方正往自己这边靠近的势态,他拐个弯向外面走去, 看样子,好像真的下决心不理她。
夏知蔷急了。
她快速跑了几步, 勉勉强强跟上,随后又换成小跑,最后变成快走, 亦步亦趋,像极了骗吃骗喝的流浪奶猫。
等真追上了,说不定会赖在人脚边就地一滚,不顺毛不带回家就不起来。
季临渊静静地看着。
夏知蔷以前就是这么跟在他身后的。他会故意走得很快,激得人必须小跑,她体力并不好,追几步就累了,歇一歇,继续赶上来,距离时远时近。
但不论怎样,只要他回头,她就一定在。
季临渊强行给夏知蔷此时的行为加注释——她不过是找了个温和版的自己罢了。
直到冯殊突然停下。
他听见夏知蔷的脚步声越来越细碎,显然是跟得吃力了。
没料到对方会等自己,夏知蔷闷头撞在了男人的背上。回过身,冯殊清俊的面容上,添了几分憔悴。
“你昨晚去哪儿了?”她捂住被撞疼了的鼻子,边喘气边问他:“是,没睡好吗?”还试探着挪步到人身侧,不敢一下子靠太近。
明明前几天还亲昵温存的人,现在连表达下关心都战战兢兢的……
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冯殊转而将眼睛盯着别处,神色冷淡。
他昨天在车里坐了半宿。
一下担心新小区入住率低,遇到溜门撬锁的,夏知蔷连个能帮忙的邻居都找不到;一下怕她迷糊劲儿犯了,大半夜出来寻人;最后操心她会不会真的哭上一整晚……某年近三十的老父亲,反反复复打着了好几次发动机,又熄火,到底没把车开出去。
挨到后半夜,冯殊还是上了趟楼。
夏知蔷睡了,睡在楼梯台阶上。
她将膝盖缩于身前,双手环抱,像个没安全感的婴儿,颊上的泪痕纵横交错。哭太久,鼻子堵了,她呼吸时重时轻、一顿一顿的,犹如在梦里抽噎。
冯殊将人打横抱起。她头一歪,脖子上淡红色的掐痕于月色中依旧触目惊心。
无法控制地,心揪了起来。哪怕依旧憋屈又难过,哪怕满腔愤懑尚未找到出口,他还是默念了句“对不起。”
缩进被子,夏知蔷嘤咛了一声,手四处抓了抓,含混地说:“戒指……找不到了……”
替人掖被角的动作一顿,冯殊立即回到了车上。
夏知蔷梦里都在找的这枚婚戒,是两人结婚那天,冯殊在赶往婚宴酒店的路上买的。
他当天很早便离开了医院,想多空出些时间,帮人好好挑个戒指。只是途中发生了些事,计划赶不上变化,哪怕买戒指只花了十分钟,还是迟了到。
一进门,冯殊便看见他的小新娘正气呼呼地坐在那儿。
白纱裙,红嘴唇,她眼皮上还画着闪闪的东西,像是星星碾成了沫儿。他眼睛挪不开,望着她直笑,在亲友们的祝福声中,这辈子第二次笑得如此舒心。
只是他心里一直在打鼓:新婚第一天就把媳妇给惹毛了,实在难办。
不知该如何哄她,散席回到婚房后,冯殊只得借着酒意,耍无赖地去拉夏知蔷的手,趁机把戒指给套了上去。
公主方形切割的克拉钻,庄重有质感,冯殊一眼相中,却不知夏知蔷喜不喜欢——盲选的戒圈稍大了些,戴着不是很合适。
万幸,她没当场给摘下来,还拉近细瞧了下。
见夏知蔷眼底没多少惊喜神色,冯殊问:“不喜欢的话,下次带着你再买一个?”
她忙回答说喜欢,撒谎时习惯性地搓了搓手指。
他假装没看出来。
夏知蔷之前一直住在工作室里,那天,只带了个装着三两天换洗衣物的小旅行箱,不像新娘,反而像过路的旅客。
冯殊表示自己还有半天假,可以帮她把东西都搬到家里来。夏知蔷客气:“我慢慢搬就好,大不了找柔柔来帮忙。你难得有假,多休息休息。”
在她浑然不觉的话语里,冯殊像个多事的外人。
两人各自洗漱。
婚房由冯殊的大姨牵头布置,喜字喜被气球挂饰,一水儿的大红色,将气氛烘托得温馨喜庆。
红色让人发燥。
抽了两支烟,又在阳台上吹了会儿冷风,冯殊这才掀开被子躺进去。
那个瞬间,他能感觉到喜被另一边的夏知蔷,身体像被速冻了一样,突然绷得很紧。不敢翻身,不敢挪动,她连呼吸都压得浅浅的,生怕戳破某个界限。
冯殊在黑暗中失笑:也不怕把自己憋死。
他便主动侧过去,往人那边靠了靠。抬起手臂,他手掌轻轻抚上女人的圆润肩头,扣住,指尖的力度全是小心翼翼的温柔。
他火热,她冰凉,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的房间里,氛围还是不错的。
只是两人肌肤相触的那一瞬间,夏知蔷却像被什么电到了似的,几乎要从被子里弹起来,嘴上还说:
“别,我还没——”
冯殊的动作当即被打断了。小臂尴尬地悬空保持了一会儿,这才慢慢从夏知蔷的肩上挪开,旋即,他整个人都躺了回去。
气氛僵硬。
其实两人领证那天,冯殊就摊开谈过这件事。
他说:“既然是夫妻,该尽的义务我会尽,该背的责任不会推,该拥有的权利,我也不会放弃。我是个心理和生理都发育正常的男人,不是圣人,也不屑当圣人。这些话,能听明白吗?”
她红着脸说明白。
也许只是害羞吧,冯殊想。
可他在黑暗里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夏知蔷主动靠过来。
她越躲越远,几乎要掉下床去。
冯殊突然欺身靠近,手臂环住她的腰,箍紧,用力,强行把人往自己这边带。
“你、你不是……”夏知蔷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抓着床柱子徒劳挣扎,脚还用力地四处乱蹬。
膝盖压住夏知蔷的胡乱动弹的腿,冯殊用单手钳制着她两只手腕,往头顶上一拉,没费功夫就把人制得死死的。
她眼睛都急红了。
“就这么怕我?”冯殊上半身下倾,贴近了些,似笑非笑的。
他只是不想她真摔下去而已。
夏知蔷当时的脸色,颇有种视死如归的意味。她抖索着说:“不不不怕。”
爱意是装不出的,抗拒也是藏不住的。冯殊了然又无奈,在黑暗中轻声叫她的名字:“夏知蔷。”
“啊?”
“你打算,让我等多久?”
她还真的开始认真思索起来,讨价还价地问:“一……啊不,半年?”
冯殊那天,只是浅尝辄止地吻了吻新婚妻子的额头,说好的,那就半年。
他心甘情愿地给她机会,愿意像个少年人一样,从牵手到亲吻,再到其他,一步步来,也相信自己等得起。
他们还有长长的一辈子在后头,冯殊不怕。
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面对面站在酒店门口,冯殊不说话,夏知蔷也不知如何开口。
这时,外头一辆车上又下来几个夏家的亲戚,由夏胜利带着往里面走。
看清楚女儿的糟糕模样,夏胜利有点慌,上前一步问道:“这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小孩摔倒后不一定会哭,可如果有人来问她疼不疼……
夏知蔷当场崩溃了。
“他,他……”她指着冯殊,脸一皱,哭得语无伦次的。她本要说就是这人欺负自己了,想想,似乎有点恶人先告状的意思,又道,“戒指丢了,他也跑了,我找不到人,也找不到戒指,到处都找不到。”
冯殊以拳掩口,咳了声:“我——”
“就为这?”夏胜利笑了,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清楚,“昨天你三伯打牌打到一半,突然就厥过去了。大半夜的,我们都慌了神。要不是你大姑父清醒,我都忘了还有个医生女婿。这不,大家伙儿才从医院忙回来呢,小冯也是。”
紧急时刻,冯殊比救护车来得还快。
到现场判断出对方是突发急性心梗,他立即上手做CPR,又跟车一起去了趟医院,忙到日出时分才歇了口气。
让其他人先上楼休息,夏胜利宽慰女儿:“不哭了不哭了,小冯在呢,没跑。戒指不见了也不是事儿,爸爸出钱,咱们再买十个八个的,戴一串,留一串,丢了还有备用的。”
“那是结婚戒指呀,”夏知蔷见父亲这个节骨眼了还逗自己,急得直跺脚,“不能丢的。”
夏胜利仍是笑着,说爸爸知道,爸爸都知道。
看了看仍站在不远处的季临渊,又跟叶青对了个眼神,他心里多少有了点数。面色不变,夏胜利把冯殊招近了些,对着两个孩子笑容又和煦了几分:
“我和你叶阿姨,婚礼没办,戒指没买,甚至名分都没有,直到前几天才刚把证领了,不还是一步步走过来了?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真不过感情,其他都是虚的。戒指又不是长在身上的,会弄丢正常,人没弄丢就行。”
“毕竟,戒指哪有人重要,是不是?”夏胜利说话时看的是冯殊。
夏知蔷也去偷瞄冯殊的神色。
若有所思地垂下眼帘,他未置一词。
宴会厅里依旧没寻到戒指。
冯殊就三天假,下午便要返程。
留失魂落魄的夏知蔷在家休息会儿先,夏胜利拉着女婿,说是要去老房子取点乡下收来的特产带南江去。
中途,他让冯殊把车歇在了梓阳湖较僻静的一段岸边。
翁婿俩沿着湖边小径绕圈。
“知知天生是个糊涂性子。六七岁的时候,我给她钱买冰棍吃,路上,她把找来的零钱扔了,冰棍纸攒手里带回了家,吃完了都没发现不对。我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毕竟亲生的闺女,还能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