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临渊又去细细打量蛋糕上面一男一女两个翻糖人偶。
夏知蔷没撒谎。下单的“神秘人士”什么都没告诉她,更别说提供照片了,所以,一对人偶做得并不像今天的新人。
尤其是女偶,面貌和飞扬跋扈的钟敏儿无半点相同,反而……有点像夏知蔷自己。
季临渊盯了它很久,笑意渐深,又问:“做这些要花多少时间?”闲聊一样,好像今天结婚的不是他,手边也没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夏知蔷一心想快点离开,答得飞快:“两天两晚上。”
“熬夜了?”
“嗯。”
“平时经常这么熬?”
“嗯嗯。”
“这又是何必。真缺钱,你可以跟我提。”
她找他要钱做什么?
摸不清这人变幻莫测的心思,夏知蔷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就想往门口去。
季临渊把她拉住:“来都来了,吃完喜宴再走吧。”等看到从电梯里出来的夏胜利叶青等人,他话锋一转,“毕竟你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总得感谢下。”
莫名被人盖章是来送惊喜的,人证物证皆在,夏知蔷百口莫辩,被恨铁不成钢的夏胜利带到了酒席上。
后面发生的事完全不在她的预料范围。
钟敏儿因为花生过敏,在典礼进行到一半时就被送去了医院,女方家属指着夏知蔷的鼻子骂她心思歹毒,夏胜利和叶青一个护在她身前,一个尽力斡旋,场面混乱。
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季临渊,只是事不关己地扯了扯领带,悠然道:
“再闹下去,这婚干脆就别结了吧。”
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夏知蔷隐隐察觉,自己是被人当枪使了。
可她辩无可辩。
毕竟,前面几年“缠”着季临渊是她,送蛋糕过来的是她,亲手在夹心里加上花生碎的,也是她。
只因为那个下单的人曾特别交待:新娘爱吃花生,多放点……
再想起这件事,夏知蔷依旧会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几个始作俑者千刀万剐。
气完她又悲观地想,难道冯殊突然变得如此冷淡,连家都不回了,就是因为从钟敏儿那里听到了什么吗?
夏知蔷尝试打电话他。
对方不接,她便改为发微信,心急如焚地发了几条60秒的语音;嫌自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也怕冯殊懒得点开,夏知蔷又将其整理成文字,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如坐针毡的她没等来冯殊哪怕一个字的回应。
夏知蔷开着甲壳虫往仁和去。
刚起步油箱警报就亮了,她才想起,自己一直忘了加油的事儿。
离得最近的加油站不知为何排着长队,心急如焚,夏知蔷只得跟着导航找另一个加油站。眼见着油箱濒临见底,夏胜利打了个电话过来:
“乖乖,爸爸给你的戒指派上用场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夏知蔷怄得想哭,偏偏不能哭。她只能报喜不报忧:“还没呢,感觉用不上了。”是真用不上了。
夏胜利挺高兴:“那看来情况很好啊。”
“……嗯,很好。”
“我就说嘛,小冯这孩子心里敞亮得很,压根儿不是那种胡搅蛮缠、翻脸不认人的。”
耐着性子听完夏胜利细细碎碎的嘱咐,夏知蔷再去看导航时,惊觉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走岔了路。
她急急忙忙踩油门,甲壳虫车身抖了两下,接着便彻底熄了火。
六月的晌午,太阳正当头。靠着剩余的一点动力,夏知蔷将车滑行到路边停稳。
电瓶里余量不多,她不敢将空调开太低,车厢内闷热无比。
汗水沿着额角滴落,流进眼眶中,刺刺的,还有点痛,像进了沙。
夏知蔷抬手去揉。
一点泪水顺势滑了下来。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眼泪开始往外涌,夏知蔷拼命用手背擦拭,已经怎么都止不住了。
她不想哭的,又不是什么大事。
只要能讲清楚,只要两人之间还有一点信任,以冯殊的头脑,知道事情经过后不可能看不出这其中的蹊跷。
可他为什么不回消息呢?
哪怕一句话也好。
哪怕再回个“忙”字也好。
被迫停滞在陌生的街道上,夏知蔷枯坐着,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真的太笨了,读书时就是。
笃信笨鸟先飞,她曾一遍又一遍地背诵公式,背诵单词,背诵课文,甚至还背过习题答案,明明比谁都刻苦,成绩永远只能在中游徘徊。
不忍苛责的老师们说:“你已经很努力了。”
这句善意却不高明的安慰,几乎要将年少时的夏知蔷击垮——已经很努力了,已经将所有方法都试到了,但就是做不好。
挫败感密密麻麻地袭来,迅速遍布全身,连绵了近十年的压抑、苦闷、负罪与委屈从血液深处翻腾起,痛苦如芒刺背,夏知蔷身上最后那片盔甲也要被击碎。
明明被钟家人围在中间骂的时候,她都梗着脖子,没让自己哭的。
趴在方向盘上,夏知蔷忍着嚎啕大哭的冲动,几乎要把自己憋到背过气去。
笃笃的敲玻璃声重复了几十遍,她才听见。
上来查看情况的辅警让她摇下车窗。
夏知蔷照做,脸白得像纸一样,汗水涔涔,神色惶然又无助。
对方询问:“女士,你——”
随着这句问话,夏知蔷脑子里绷紧的那根弦,啪地一下就断了。
她开始语无伦次地哭诉:“我就是个笨蛋,车开不好,路认不好,没油了也不知道早点去加……我老公又不接电话……警察叔叔,我该怎么办啊……”
辅警被这状况弄蒙了,失笑:“女士,你先别激动。车没油联系保险公司派拖车就可以了。”
花了几秒钟反应他说的意思,夏知蔷抽噎着拿出手机,却发现,它不知何时没电关机了。
她一急,又哭了起来:“警察叔叔——”
那辅警好说歹说,才让她将驾驶证递了出来。看了眼证件上的信息,对方笑:“你看,我比你还小一岁,不是能再叫叔叔了啊。”
一来是纠正,二来也是想转移她的注意力。
夏知蔷人都哭傻了,老老实实换了称谓:“警察弟弟——”
辅警跨坐在摩托上哭笑不得,他憋着笑劝道:“这样吧,我帮你打保险公司电话,你……你先平复下情绪。”
等待的间隙,夏知蔷低下头小声啜泣。想起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她只觉太丢人了,丢人到不知如何收场的程度,便默默地又将车窗升了上去,将自己关在这个狭小安全的空间里。
好像蜗牛找到了弄丢的壳,她觉得舒服了些。
电瓶电量告急,空调无声无息地停了下来,夏知蔷本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慢慢的,头开始越来越晕,胸也闷得不行,到最后甚至连坐直都困难。
敲玻璃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急促到毫无章法。
夏知蔷眼睛模糊得很,看不太清外面那人的长相。
但她知道那是谁。
他还是那么凶,仿佛从来没有过好脸色,声音也暴躁极了,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他吼道:“夏知蔷,夏知蔷!开车门听到没有,你开车门!你要把自己闷死在里面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又有20个小时没敢看评论区了……明天肯定放狗女婿出来溜溜,表急,该来的都会来,慢慢骂,累了喝口奶茶继续哈。
赌一杯奶茶明后天会有人为狗女婿哭泣der~
P.S.我要全职的话,肯定是个天天爆更的勤奋作者,奈何写文赚的小钱钱只够喝奶茶,就不做梦了。
第43章
季临渊把人拽出驾驶室的时候, 夏知蔷已临近虚脱。再晚个半分钟, 后果不堪设想。
他庆幸自己认得她的车。
“你在发什么疯!知不知道内循环开久了会出事?这点常识都没有,你是猪脑子吗?”
暴怒的情绪传达到肢体, 季临渊箍住她肩头的手过于用力,一左一右两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作用之下, 夏知蔷垂头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乍一看, 仿若躲在人怀中。
细细一截脖颈暴露在目光中, 白皙, 细腻,还附着了一层浅浅的、软软的绒毛。
季临渊眼神微闪, 换了种不太像他的语气:“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她身上脸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说是刚从水里捞起来都不为过。急促呼吸下,夏知蔷的胸口起伏得厉害, 神色迟滞, 手指下意识紧紧攒着季临渊的衬衫前襟,对外界刺激缺乏正常反馈, 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这种濒临缺氧后的反应,让季临渊联想起某年某月的,某个湖边。
那天, 所有巧合全撞在了一起,直到游到岸边季临渊才发现自己救错了人。
求生本能驱使下, 夏知蔷半昏迷时还在死死搂着男人的脖子,将自己挂在他身上,肌肤相贴, 不愿松开。季临渊只得一根一根地掰开女孩儿倔强的手指,掰得指甲发疼,再任由她跌落至地上,好几处皮肤磕得见了血。
夏知蔷侧卧在石子地面上,不停地往外呛着水,青白色小脸上全是狼狈和惊惧。等呼吸恢复了些,她来不及品味劫后余生的喜悦,望着空无一人的湖面重复着:“薇薇呢?薇薇呢?薇薇还在水里,薇薇,薇薇……”模样可怜又可恨。
季临渊曾经最恨她这幅样子,也最不愿回想起那天的情景。
可不受控的,他会时常梦回那一刻。
梦里,夏知蔷无助地搂紧季临渊,在怀里颤抖着。她头发滴着水,皮肤很软,很冰,呼气的声音微弱至极,还夹杂着咳嗽和啜泣……
这边,有了足够的氧气支撑,夏知蔷的脑子开始转动,人也能站稳了。
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松开抓住季临渊衣领的手,退开一步。
季临渊跟着清醒过来。
两人之间已经隔了小半米的距离,相对无言。
保险公司的人到了。
季临渊喊了个下属过来处理剩下的事情,又让夏知蔷上自己的车:“一起吃个饭吧。”
“我要去医院。”
他蹙眉:“身体不舒服?”
“去找人。”
还能找谁。
“非去不可?”他问。
她说是的,非去不可。
丢下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季临渊转身就走。
身后响起细碎的、熟悉的脚步声,有人亦步亦趋跟着,他快,她便快,他慢,她也慢,间距熟练地维持在两米左右。
好似那个小尾巴又回来了。
他明明应该不回头的。
夏知蔷跟着回过头来的季临渊停下脚步。
舔舔嘴唇,面前的女人尴尬又踟蹰地动了动嘴唇。季临渊以为她想通了,来说自己不打算去医院。
她主动求和,自己一个大男人犯不着再继续生气……季临渊神色松动些许,仍带着点高高在上的表情:“跟着我做什么?”
夏知蔷鼓足勇气,将话说了出来:“你,你身上有没有现金啊?借我一点。”
手机没电了,也没带钱包,她连打车都打不了。
自嘲地笑了笑,季临渊的后槽牙被咬得发酸发胀,眉尾的青筋隐现,不知道是在气她还是气自己。
把怒火强行按下去,他甩上门,轰地一声将车开走,留夏知蔷一个人在原地。
对于这人的喜怒无常,夏知蔷早习惯了,没有因此而感觉失望或是挫败。
她只是茫然:没有车,没有钱,自己该怎么去仁和?
不知道医院具体在哪个方向,夏知蔷只得问路。路人一脸惊讶:“走过去?那不得天黑才到了!”
能走到就好啊,她想。
阳光炽热,身上的汗干透,马上有新的从额头冒出来,夏知蔷一根神经绷直了,顺着大路走了十几分钟。
忽然,一辆车急停在她身边,轮胎的刹车印在地面上拖了好长好长。
车窗降下来,季临渊没去看她,说:“上来,我送你。”
*
最近一直没被安排值夜班,这天,冯殊还是在天不亮就醒了。
休息室狭小的洗手间里,白得发蓝的灯光自上方照下来,在男人深陷的眼窝内形成两团乌青的暗影,衬得他面庞愈发阴冷,阴冷到有点颓废。
盯着镜中看了会儿,冯殊嫌恶地移开视线,弯腰拿冷水洗了把脸。
他拆开借来的新剃须刀。
上次回家走得匆忙,冯殊忘了取平时常用的那把电动剃须刀。这种手动的,他用不习惯,稍一分神就在下巴上划了个小口子。
鲜红的血珠子顺着泡沫向外扩散,在一片冷白的映衬下,像某种秽气的污染物,刺目非常。
简单处理好伤口,冯殊将剃须刀仔细包裹了几层,这才扔掉。他又拿酒精将洗漱台里外全处理了一遍。
正碰上同事进来用洗手间,对方看见他下巴上的血口子,怔了怔,用手指着:“你这——”
冯殊出去前只说:“里面消过毒了。”
离早交班还有一个小时,他习惯性地拿起书翻了几页,发现阅读效率并不高。
他还是看了眼手机。
冯殊和夏知蔷的聊天界面里,从下往上滑,一直到顶,全是自说自话的白色对话框。
这段日子,夏知蔷每天会在早中晚各问一次安,再发些可怜兮兮的表情包,以及问他想吃什么、在做什么,放假要不要去周边自驾游等等。
冯殊每条都会看,都会听,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昨天一直到今早都没新消息,冯殊猜,夏知蔷这回是真的生气了,伤透心的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