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玫瑰香是女士香水的气味,那气味将她笼罩起来,驱散了鼻息之间洗手间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她抬了抬头,正巧看见谢云替她扣安全带的侧脸……
“我……”
“为什么被欺负了?”
谢云打开空调,调到热风,风度最大,中控屏幕上把对着副驾上下对流三个方向的风都打开,让温暖的风吹过小姑娘的脸。
王檬觉得身上的血液在回流。
“说,说我有爹生没爹养。”
王檬怀疑自己也是魔怔了,也可能是车内舒适的温度和香味让她觉得过于安心,憋了很久了秘密就这样被她说出来。
“说我李子巷出来的,又、又穷还很臭。”
李子巷的下水管道很老旧,确实常年弥漫着腐朽的臭味,但是这味道当然不会让生活在那里的人也染上……
现在的中学生还挺恶毒的。
欺负人要什么正经八百的理由啊,随便找一个都是罪名。
“……为什么不告诉你哥?”
“我哥,高三,”她小声说,“我怕他打架闹事被记过。”
她说话带着颤。
在电话里就是这种声音,想哭又不敢哭。
王井龙他们可能真的是傻子,才听不出来异样。
谢云转身,看着蜷缩在她车副驾驶的小姑娘,一身狼狈,面色白得发青,双眼黯淡得看不见一点光,这种时候,别的学生都坐在家里吃父母做好的香喷喷的热饭热菜……
她却蜷缩在厕所里,有家不敢回,像只湿漉漉、浑身凌乱的下水道里活着的小白鼠。
她才初三,撑死不过十五岁。
谢云有点烦,发动了车子开除学校门,停在街边等着汽车空调将小姑娘烘干的时间,她靠在驾驶座那边的车窗,用手机给陆鸾他们报平安,睁眼说瞎话:
―云云云:小姑娘考试没考好,老师说还要十几分钟才放人。
不当着陆鸾的面撒谎还是没什么难度的。
发完微信她又看了眼王檬,见她在揉眼睛,假装没看见她手背上的淤青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从汽车储物箱里拿出一瓶眼药水递给她,“去血红丝的,”她说,“别揉,你眼睛太红了。”
王檬小声说“谢谢”,在滴眼药水的空挡,谢云闲着没事,又打开微信,心不在焉地刷了下朋友圈。
结果正巧看见今年才上大二的堂妹谢珊新发了条朋友圈,是个新买的chanel的包,配字:
阿爸最近遇见企图作乱之人,心情不好,被我和阿妈强行拖出来逛街……撒泼打滚让给买了这个,不管什么作乱之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呢,殊不知最后占便宜的都是我,凭本事靠亲爹,嘿嘿!
谢云面无表情地欣赏品鉴完每一个字,遵守人类社交礼仪地大方地点了个赞,顺手评论:已阅,作乱之人现在尤其想送你亲爹下地狱。
发完三秒,微信震了。
―谢珊:谢云,你有什么疾病吗?
―云云云:没你病的重。
―谢珊:你不是有病是什么,自己没阿爸了还看不得别人有?
―云云云:你说的对,是看不得。
―云云云:所以你也准备好体验没爹的快乐吧。
―云云云:跟你不一样,我阿爸就算没了我也饿不死,但你和你阿妈到时候去讨饭,恐怕狗都嫌。
―谢珊:放你老母的屁,你爸才下地狱!
谢云看着嗤笑一声,眼神很淡,她转头看着身边低头闷闷的小姑娘,终于恍然懂得自己的正义感来源于何处:看着软妹,她何尝不是看见另一个自己?
至于谢三叔,谢国昌……
不急着下地狱也行,在那之前,至少得先下个监狱。
第31章 举手之劳
谢云骂得开心了放下手机。
并不知道堂妹家里因为她两三句话又翻了天, 否则她还能快乐加倍。
这边见女儿的脸色不好看,谢国昌的老婆李秀莲抢过了她的手机,看了两眼也跟着脸色发白, 抬手拼命抽打女儿的手臂:“你跟这没妈又要没爹的天煞孤星废什么话!惹得一身腥!”
李秀莲就是个典型的暴发户老婆, 早些年也不过是灰头土脸一双塑料拖鞋和卖猪肉的叉腰讨价还价的主儿……
但不妨碍她心思歹毒, 几年前知道谢国平儿子被人贩拐走, 关起门笑得最大声的也是她。
如今穿上了好衣裳,烫了精致的头, 身材也往横了长, 被奢侈品店的导购恭维几句“富太太气质”真以为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打起女儿却还是有跳广场舞大妈的疯狂,下手重得很!
一阵“啪啪”声,谢珊从小被捧在手掌心长大,被打得疼了, 也很委屈:“我就发个朋友圈而已,谁知道谢云发什么神经主动找茬!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不过是搭上了个陆三少!”
“‘不过是‘!你爸折腾了这么久才请陆三少露了个脸, 人都没捂热乎就当场被谢云截胡!还被人给了个好看!我想想都觉得丢人到失眠!”李秀莲越说越气,点着女儿的脑袋,“都是女人,陆三少看你一眼了吗!”
谢珊心想我这特么不是没见过陆三少吗!
她噘嘴甩锅:“你骂我干嘛, 你有本事骂我爸去,人是谢云从他那儿抢走的……”
谢三叔也不知道谢云方才和女儿吵了什么嘴,反正一琢磨就没什么好话。
这会儿他黑着脸,被老婆和女儿质问的眼光瞧得没面子, 也是一阵火大:“这能怪我!我跟你们讲也不是那个谢云有多大本事,不就是早些年为了泰国那个渠道我说陆家供货手脚不干净被记恨, 如今被谢云捡了个现成便宜!”
“你还有脸说,我让你得罪陆家的?!”李秀莲拍着桌子咆哮。
咖啡厅人们看过来,谢珊没脸地低下头拿起咖啡杯挡着脸。
“哎呀,不过是搭上了陆三的供货线,不就是多个供货渠道,还他妈能把本来就没生意的破酒楼起死回生……”
“万一呢!”李秀莲吼,“今天醉仙楼门前多热闹没看见?”
“不都是捡便宜的大妈,热闹一会儿就散了。”
“大妈就不是人了?现在小区门口的保安都知道醉仙楼换东家管事了,还来问我怎么回事——你不着急我不要脸的吗?你就是等着被人抢生意到自家倒闭才知道急啊?!”
“啊,现在才来马后炮!”谢国昌终于忍无可忍地吼回去,“花老子钱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娘俩有意见?”
“你吼什么吼!”
“不是你先开始的?!”
“有本事在这吼女人,你倒是去把陆三少哄回来!”
“你这么有本事让你女儿去吧,都是吃米长大了谢云还不如珊珊年轻,陆三少有什么理由看得上谢云看不上珊珊……”
“好啊谢国昌你个老不死的,自己没本事就开始惦记卖女求荣!”
“什么卖女求荣,你们娘俩有本事给我巴上陆家,谢国平那点资产……哼,我再多看一眼我就是狗!”
“得得得得嘞,陆容不过是个私生子,说难听的就是个打工的,我听说早些年陆家长房可是给他生过一个长房嫡子的……”
“什么?!还有这种事!”
“哎哟,你晓得什么,现在不总觉得我同那些太太出去就是浪费钱了吧,有用信息多了去了吧!痴线佬!”
声音渐小。
眼瞧着谢国平大厦将倾,当惯了寄生虫的一家子习惯性又开始物色下一个吸血对象,虽然现在之时停留在意淫阶段……
反正意淫又不犯法。
李子巷。
谢云与王檬回到李子巷已经是晚八点。
到了巷子门口,谢云停了车,从包里拿出把小梳子,给王檬梳了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重新变得整整齐齐的小姑娘,她说:“等告了谢国平,他赔了钱,你们兄妹俩就从李子巷搬出去。”
听见“搬离李子巷”时,有那么一瞬间,王檬的眼睛亮了亮。
但是想了想,她哥还没彻底点头答应这事儿呢,只能支吾一声,低下头。
谢云知道他们还有顾虑,无非是还是怕许湛和谢国昌他们听见动静先下手为强打击报复……她也不着急逼着他们做决定,拍了拍王檬:“先回家吃饭。”
晚上八点正是李子巷万家灯火时,从不知道那栋楼里传来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人拉开窗户发出“嘎吱”一声刺耳的声音,带着方言的口音嘟嘟囔囔似要下雨,喊自家婆娘收衣服。
谢云他们回到陆鸾的住处,海鲜锅都做好了。
大蒜、豆瓣酱还有辣油炒香海鲜再加水焖煮,香喷喷的一盆,初秋有些微凉要下雨的天吃,正好。
王井龙去幺姨家铺子要了几坨粉,洗干净了装在盘子里,还有煮好的米饭,洗干净的蔬菜……
“吃饭。”
陆鸾一声令下,王檬下午受了欺负受了惊吓,这会儿又冷又饿,坐下来头也不抬地吃。
谢云时不时给她夹个菜,看愣了陆鸾和王井龙,不明白她去接个人放学怎么就接出一腔慈爱之心,看着王檬仿佛看着自己的亲闺女……
等谢云再夹一只虾给王檬时,陆鸾终于忍不住皱眉:“你吃你自己的。”
看见闷头吃饭的小姑娘背脊一僵跟田野里的兔子听见老鹰拍翅膀似的,她夹菜动作一顿,慢吞吞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怎么我给谁夹菜你都要管?
陆鸾被她瞥了一眼也不怂,阴沉沉地回视她。
王井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奈何两人气场都很强他根本不知道怕谁,憋了半天说:“咱能不能好好吃个饭?”
陆鸾不理他。
倒是谢云好脾气地笑了笑,说了句:“能。”
然后做出个让王井龙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伸筷子进锅里,夹了一只一样的虾,慢吞吞放进陆鸾的碗里。
……这辈子没见过谁敢给陆小爷夹菜分享口水的王井龙想揪着自己的头发喊救命。
但是当事人显得比他淡定得多,看看自己碗里的虾又抬起头扫了眼谢云,后者轻笑了声,又给他多夹了只八爪鱼。
一时间,桌子上弥漫着的僵硬空气忽然就散了,陆小爷捧起自己的碗,把八爪鱼一口吃了!又把虾肉从壳里剔出来,扔回谢云的碗里。
谢云晚上吃的少,油腻的东西更是不太碰。
但也给足了面子,就着陆鸾给扒的虾吃了两口米饭,觉得挺开胃,自己又主动夹了些其他的东西吃,她很少吃这么重口味烹饪的海鲜,今儿算是破例。
那碗凉拌蛤蜊她更吃了不少,桌子上就她面前堆着的壳成了小山……
这顿饭她吃的很满足,海鲜锅热腾腾的,还有人在旁边说话,一点不冷清。
谢国平倒下后,很久未曾有人陪她一同吃饭。
“你把你手上的零工推几个,”谢云歪着脑袋,看着他笑眯眯地说,“等醉仙楼重新开业,上我那去打几天零工?”
陆鸾又扔一只扒好的虾给她,嘴上却着实冷酷无情:“不去。”
“为什么啊?”
“厨房油烟重。”
“哟,还嫌,修车厂里的汽车底下就干净了?”
“反正就是不去。”
“倔得很,你是驴吗?”
“爱怎么说怎么说,反正不去。”
谢云不搭话了,收声吃饭,一边扒饭一边琢磨其实眼前的这高中生小阿弟可是一点都没变,脾气还是又臭又硬。
吃了饭,谢云主动要求去洗碗。
结合早上醉仙楼清仓大甩卖,王井龙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点端倪,抓紧时间问了陆鸾怎么回事,这才知道谢云这是踩着季茵的尸体、顶着要上江市晚报八卦版的精彩操作好不容易和陆家三少搭上话……
陆鸾勉强算是在中间帮搭了个线。
从谢国平那截胡,得了陆三少这“近水楼台”,接下来醉仙楼可能会有大动作,接下来江市的第一海鲜楼还得姓谢,但是是哪家的“谢”,还真说不好。
王井龙听得目瞪口呆,他就没想到陆小爷闲成这样去管跟他八竿子打不着边的闲事。
对方却很淡定:“举手之劳。”
“举手之劳?”
“嗯。”
“举的哪只手,如来佛祖压了孙悟空五百年那只?”
陆鸾瞥了他一眼,道:“收声。”
王井龙举起双手表示不再废话。
过了几日。
那日清仓后,醉仙楼又没了动静,谢国昌观察一段时间,稍微放下心来,又不敢完全放心,只是勉强地告诉自己,谢云一个大小姐懂什么经营酒楼,他害怕得实在可笑。
辗转反侧几日,却实在放心不下,按捺不住,干脆准备去问问许湛,谢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没想到提问却如石沉大海。
亲自找到谢氏地产见到许湛,提到谢云便看见他脸色不太好,满目阴沉。
“怎么啦?”谢三叔说,“你最近没跟谢云联系,她不是多少还顾及你这阿弟的面子,听手下马仔讲上次你喝醉她还去夜色接你,扭了脚,后来又不计前嫌陪你参加慈善晚宴……”
外头的人几乎以为这没有血缘也没有法律文件的姐弟两人要搞出什么喜闻乐见的关系。
他越说越发地发现许湛不太高兴。
“最近她不太接我电话。”许湛道,西装革履办公桌后,他有些烦躁地扔了手中签字的钢笔。“下面的人说。不知道为何,她最近和李子巷的人搅和在一起……”
“李子巷?”谢三叔有点警觉,“你那女朋友怎么说,听见点风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