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就李子巷那个大学生……”
“分了。”
“啊?”
谢国昌很想问怎么好好的又他妈分了,不是号称任期最长的纯情女友,然而一抬头见许湛面无表情,一副不准备回答的样子……
看来近期许湛心情也不太好。
“横竖不过是个酒楼,”他微微蹙眉露出不耐烦的样子,“阿姐想要搞就让她去,你何必非要赶尽杀绝?”
“不是,我新龙码头——不说酒楼,之前咱们不是商量好了关了醉仙楼用那地方做点别的,附近商圈都建起来了,醉仙楼占的那地方摆地摊卖炒粉都他妈是个赚,如今若是那破酒楼起死回生,还有我们什么事?!”
“你若那么在意,就不该让她搭上陆三。”
提到陆三,许湛心里也有一把火,慈善晚宴之后关于谢云和陆家三少的流言蜚语满城都是,他听着也烦。
谢国昌猝不及防又被糊一脸。
一下子,仿佛全世界都在怪他让谢云接触了陆三。
………………………………然而这他妈关他什么事儿啊?!
虽然中间差了一个辈分,不知为何谢国昌却多少有些害怕这个后辈……眼瞧着没了答案他也没有多呆,留下一句“也不知谢国平何时上路,要死不活拖累所有人不得安宁”,愤恨离开。
此日恰逢周日,正是周边城市人来江市度假时。
中午谢国昌回到新龙码头,正是午餐时间。
新龙码头就在海鲜市场旅游热门地旁边,打着进货价、薄利多销的旗号,许多游客来游玩之后就近选择海鲜餐厅都会光顾。
现在的客人也不傻,大众点评一开一家店是不是宰客的一览无余,新龙码头价格虽然不便宜但字号老,价格明,位置好,向来不缺客源。
谢国昌回到自家酒楼,原本以为等待他的好歹是门庭若市、客似云来的安慰,结果到了地方停好车迈进大门,他差点以为自己记错了日期,比如今天不是周末而是什么工作日……
此时此刻在酒楼吃饭的人不过往日周末一半。
他心里咯噔一声,连忙抓来个服务员问怎么回事,那服务员苦着脸指了指不远处的海鲜市场,谢国昌扔了他,急急忙忙自己去看。
刚走到海鲜市场门口就遇见一家子拎着好几袋新鲜海鲜往外走的一家六口。
“阿妈,怎地要去醉仙楼,那里名声不太好。”
“乖仔你懂什么,今日你阿爸五十岁大寿,怎么可能在路边酒楼随意讲究,醉仙楼足够气派还有包房,如今做起了海鲜加工,自己带海鲜过去加工十元一道菜,便宜划算得很!”
“就是就是,阿弟不知醉仙楼原本一道海鲜烩饭便要价一百多块,如今自己带材料去才多少钱!”
……
“可是早些年那里闹过食物中毒……”
“哎哟,如今难道不是咱们自己亲手带过去的海鲜原材料,要如何才能中毒!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自己吗!”
“就不怕他们换了我们的原材料?”
“我看不像,前些天谢家小姐清仓处理冷冻海鲜,肯定便是拿出模样来要改革,你当冷冻海鲜不要钱的么,如卖白菜般卖……这般行为后,怎可能为了一点薄利便对客人带去的材料动手脚!”
一家人讨论着从谢国昌身边擦肩而过。
谢国昌站在原地,稍微一想,忽然就懂了。
谢云以醉仙楼好码头、旧名声许诺陆三海鲜联手加工,那游客以高于批发价的零售价格买了海鲜去醉仙楼加工,陆三赚了钱,谢云从一片狼藉的名声力捡回口碑,完全双赢局面。
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那日李秀莲那娘们乌鸦嘴仿佛应验,谢国昌驱车赶往醉仙楼……
远远看去,便见往日门可罗雀的酒楼门口破天荒地排队叫起了号,顿时头脑一阵发热,差点握不住车钥匙。
不好的预感降临在心,他突然有些担忧这不过是个开头。
第32章 谢国平
短短一个星期, 醉仙楼的大众点评打分从原本的三星升回到四星半,以前那种不好的评论都被新的评论取代了。
“味道很好。”
“来之前还将信将疑,没想到大厨手艺不错, 自己带的海鲜吃着也很放心。”
“没有出现过克扣食材的问题, 听负责人说最近厨房也会改造成玻璃墙透明开放式厨房, 期待!会再来的!”
“妈的海鲜粥太好吃了吧!!自己带了螃蟹、牡蛎、蛤蜊, 店家给放了瑶柱、虾干,还有栗子!!!天啊究竟是谁发明的在粥里放栗子碎, 给他点一万个赞好吗!答应我来这家一定要尝尝海鲜粥, 神仙味道!”
“很好的一次体验,孩子过生日,从码头海鲜市场买了几百块海鲜来加工,普通的海鲜加工只需要十元一盘,店里有自备新鲜时蔬菜和干货海鲜可以点, 比如烤干鱿鱼或者炸沙虫,沙虫只是过油炸, 又香又脆隔壁小孩都馋哭啦!
一楼待客区有很多水箱里面养了大龙虾, 还有一些不能吃的热带鱼,哈哈哈孩子说像水族馆,开心的不要不要的,都舍不得上楼吃饭!
想要吃大龙虾可以在店里点, 问过了和码头海鲜市场一个价格(听说是因为和那边有长期合作),现抓现杀,不用大老远扛过来毕竟那东西还是有点儿重的!”
谢云坐在谢国平的床头翻这几日醉仙楼积累下来的评论,她很有耐心地给谢国平轻声念, 一条条地念过去。
耳边是安静跳动的心电监控仪器,谢云的声音平缓, 带着一点点笑意:“‘很多年前儿子满月时候来醉仙楼摆过酒,那时候已经是顶顶有排面的一件事……如今儿子上了初中再来,味道海师一样的好,就是听说最开始创始人已经不在,可惜再也吃不到那道佛跳墙。‘……阿爸,你听听,有人还记得你做的佛跳墙。”
很早以前,谢云的父亲和许湛的父亲从过海那边来讨生活,许湛的父亲许言擅长烧腊,谢国平则擅长做海鲜,两人走投无路的时候在夜市支起摊子,最开始叫“醉仙腊味海鲜”。
这便是醉仙楼的前身。
后来生意越做越大,许言却病重,“醉仙腊味、海鲜”变成了“醉仙海鲜楼”,当时江市最有排面的酒楼建起,许言却没怎么享到这份福,隔年便病逝,扔下孤苦伶仃的儿子一人……许言至死也没能去看一眼新建起的醉仙楼,充满遗憾。
也许是从老爸死不瞑目开始,也许是更早时谢国平拿掉“醉仙腊味海鲜”的“腊味”二字时便有征兆,许湛对谢家有所怨言,并始终觉得醉仙楼红火刺痛他的眼。
许湛找来医院的时候,探视时间刚刚结束,谢云正好给谢国平念完今天刚冒出来的一条新评论。
“姐,”站在门外的青年道,“我们谈谈。”
谢云低着头没有搭理他,伸手压了压谢国平的被角,又伸手至被下握了握父亲有些冰凉的手,走出病房门的时候,转头让守在门外的安仔看仔细些。
这话反而像是说给许湛听。
毕竟这里是医院,时时刻刻都有医生看护,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要让马仔们“看仔细些”。
两人也没走远,就在走廊尽头,打开消防门站在外面。
许湛点了只烟,看着谢云那副懒得跟他多说哪怕一个字的样子,有点烦,只好开门见山:“昨天谢三叔跟我抱怨了一大堆,说你和陆三连手重开醉仙楼,这些天,抢了他很多生意。”
“打开门做生意,说什么抢不抢的。”
“姐,陆容怎么着也是外人。”
“那谁是自己人?”
“你说呢?”
谢云荒谬轻笑一声,身后从许湛口袋里拿出一支烟,在他晦暗不明的注视中点燃了,烟雾缭绕里撩了他一眼,嘲讽道:“谢三倒是把你当自己人,出了什么事,便找你帮忙出头。”
许湛如何听不出她话里带着刺,确实,那日是他带着她去了醉仙楼赴约谢三叔鸿门宴,他也没想到,谢三这么沉不住气,随便被谢云激两句,便跳脚撕破脸。
也没想到谢云丝毫不忍谢三那些破事,有什么说什么,一副准备撕破脸的样子。
“阿湛,无论你在想什么,是否有不满,或者觉得我爸罪有应得……我懒得管,但你别打醉仙楼主意。”
谢云夹着烟,垂眼盯着许湛衬衫上某一颗扣子,她声音很冷。
“哪怕你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但从十几年前,阿爸把你带回家那一刻起,我始终当你是我阿弟。”
她在栏杆上熄灭了烟草。
一只细白的指尖勾开面前年轻男人的昂贵西装外套口袋,将那烟头扔了进去,在后者略微诧异的目光中,她抬手拍了拍那个口袋,笑了
笑,撩起眼皮子扫了他一眼:“所以教育弟弟,天经地义——谢三不会有好下场,你若识时务便趁早不要同他来往。”
……
“今日你来替他说话,我也很不高兴。”
……
“阿湛,你要好自为之。”
眼前的女人妆容精致,只是眼底的遮瑕打得有些厚重,遮住了黑眼圈,不靠近也不太看得出来。
红唇轻勾,眼中带着不易察觉的疲倦,她表达了自己对他的不满,在他开口来得及说任何对她的指责和警告之前,她便用以前还小的时候,同他讲话的语气说,我不喜欢你和某些人在一起,今后别让我再看到。
……上学的时候,谢云便是这样要求许湛同外面那些小混混断绝来往。
这么些年过去了,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谢国平倒下之后,她仿佛忽然一夜之间长大……
像养尊处优的金丝雀,突然冲破了鸟笼。
“姐。”
许湛喉结轻微滚动,说不清是出于直视眼前的女人不经意间蜕变的惊讶还是兴奋……无论是陆家三少的合作还是她频繁与李子巷那些小孩的走动,一切仿佛在脱离他的控制。
又或者他从未控制过,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姐,你和陆容……”
“正常合作关系,”谢云温和地笑道,“但若是非要发展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那也不关你的事。阿湛,你总是管得太宽。”
许湛陷入沉默。
“你也说了,胳膊肘不能朝外拐,你和谢三的事儿我曾经不想追究,但是如今你居然为了他那个山寨版醉仙楼的破事,又来质问我,”谢云说,“阿湛,你不可以这样双重标准。”
许湛抬眼,自上而下望着她。
他动了动唇,正想说什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骚乱,谢云眉心一跳转过身去,就在这时,消防通道的门被马仔从外面撞开!
“大小姐!”来人顾不得旁边的许湛,神情激动,“大佬他醒了!”
等许湛回过神来,原本站在他面前的女人已经推开门,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房间中陆续赶来很多医护人员,他们检查谢国平的各项身体体值,之后什么也没说,出去站在走廊上讨论。
而谢云已经不管不顾地扑到了床边,她手软脚软,头脑发昏——
人真的要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在国外的时候,每日晚上谢国平要同她视频聊天才互道晚安,有时候学业繁忙,她总会抱怨老爸两句,说他事事操心,每日要视频见他女,所以才害得她至今单身无人要。
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站在那被她老爸睁开眼用清明的目光好好看一眼,便止不住地想要落泪。
“阿爸。”
谢云握住谢国平有些冰凉的手,凑近了他,近乎于贪婪地望着那双熟悉的双眼,她看着他的呼吸面罩上出现因为同样有些急促的呼吸而出现的水蒸气。
“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很疼?渴不渴?饿不饿?会不会头晕,”她一连串的问题问得很急,没等谢国平有所表示,眼泪已经如同断线的珠子掉下来,哽咽一声,“你怎么现在才醒?”
谢国平活到这个岁数,最见不得的就是他女掉眼泪。
被她握在掌心的指尖动了动,他挣扎着想要抬手替她擦掉眼泪,然而这个动作对他来说还是很吃力,没能成功。
他示意谢云替他拿掉呼吸面罩。
谢云擦了擦眼泪,不敢乱拿,回过头要找医生却发现医生全部到了门外,站在病房里的只有不知道何时跟进来的许湛……
许湛已经注意到了谢国平的需求,他伸手拉开病房门走出去低声询问医生,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
神情有点古怪,但还是走过来,动作温和地替谢国平拿下了呼吸面罩,并叫了声阿爸。
谢国平的目光移向许湛,见他西装革履、温文儒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后面,锋利眉眼之中都是内敛沉稳,他露出一丝丝欣慰笑意……
长期未饮水有些干裂的唇张了张,声音嘶哑如破损拉风琴,唤道:“阿云,阿湛。”
“爸爸。”谢云凑过去,她趴在床边,无比眷恋地依偎在谢国平身边,“一定是我天天在你床边念醉仙楼重新开张后的好评价,你一个高兴,就这样醒来。”
谢国平笑而不语。
也没有露出惊讶的样子,就好像他真的早就在昏迷中得知了醉仙楼重新开张的好消息。
指尖轻轻点了点女儿的手背,他端详着她那张湿漉漉的脸:“不哭。”
顿了下,又叹息:“乖女,瘦了。”
谢云难过的几乎要死过去,此时此刻她飘忽心想,人类太渺小,以至于在病痛面前竟然如此无力,任凭绝望将人吞噬、撕碎。
这种突如其来的领悟让她六神无主,心智幼稚,拉着谢国平的手,她问:“阿爸,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