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不是请客吃饭,”肖妃神色淡然,端起茶杯,轻缀了一口,“该流的血,总是避不开的。”
苍秀儿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转头凝视着那张大地图,终是微微叹息:“感觉这样,我们手上也不干净了……”
肖妃一口茶水就喷了出来,弄脏棋盘,呛咳了半晌,忍不住道:“都是本地狐狸,你装什么聊斋,干不干就一句话。”
“我觉得,可以玩个大的,”苍秀儿微微搓手,指尖在地图上一点,“这一块,一起拿下来好了。这样开六测时,女神招人能招得更多一些。”
她指的并不是并州匈奴盘踞那一小块,而是整个北方,黄河流域,从上游到下游。
肖妃陷入沉默,似乎在思考能不能做到,如今秀儿说的地方,有匈奴汉国,关中豪强,西部鲜卑,还有石勒等部,一口气吃下去,不太现实。
“你的计划?”肖妃有些迟疑地问。
“这事我们两个做也不现实,把辽东的希银和广州的静深也拉进来,”反正不能自己一个人投资这么多钱,苍秀儿一点也不客气地道,“我们一起上书女神,要求的收复失地,一统神州,然后组织一只南征部队,这部队就找徐策来当统领,打几个大胜仗,装出要灭掉匈奴的样子。”
肖妃认真听着。
“然后,把兖州拿下,将石勒这些贼寇赶入东晋的土地,”苍秀儿指着洛阳,“这样,整个秦岭淮河以北就都是我们的,匈奴肯定会大为恐慌,会用力攻打关中豪强,甚至迁都长安过去,以保平安,如是一来,北方六州尽我归我行,狗策划为了消化北方的土地,必然会有六测。”
“那肯定又会有一波活动。”肖妃肯定地道。
“不错,我们搞那么多事,总不能真在这当土皇帝,”苍秀儿微笑道,“到时,我倒想看看,那几个人,怎么赢。”
“徐策是孟岚的人。”肖妃不动声色道,“并不一定会听你的。”
一说到这事,苍秀儿眼睛里微微闪过光:“说到这事,我这有些小道消息。”
“是吗,我也有些小道消息。”肖妃也有点八卦之心了。
“是那个孟岚吃掉了然后表示已经没有新鲜感了,于是就越加冷淡的消息吗?”秀儿问。
“是这个消息,唉,这年头老实人真惨,”肖妃啧了两声,“我都让他请两天假,去讨个说法了。”
“你的消息看起来比我全面啊,你认识他?”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肖妃叹息道,“他太无趣点,我甚至有点想帮他出谋划策……”
“别,我瓜都拿好了,”苍秀儿难得发了善心道,“你的办法不适合他,还是别添乱了。”
“行吧,那你去联络希银,他最近在辽东卖木头,不答应就拒收他的木头。”肖妃果断道,“各自为战久了,该看看我们的实力了。”
“嗯,你去联络孟岚,她在匈奴和南方都有不少探子。”苍秀儿也知道自己的优势,“我再发动一下我手下的人,这些日子,北方还是很出了不少本地人才。”
“联合会战,先试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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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蓟县已经有些热了。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是蓟县的休假日,这惯例是从上党过来的,很快就被蓟县的工坊劳工所接受。
这样的后果,当然就是初一和十五,自动地在城外的河滩空地里形成了集市,很多剩余的商品,都会在销售,同时也是购买捡漏的好地方。
清晨,十七岁的王虎穿着细麻衣,坐在河滩的地摊前,喝了一口水,继续看自己的书。
这是苍秀儿主持篡编《北方行政条例法》,是北方官吏必看的,回头还要考试。
从上党的学校毕业后,王虎主动来了幽州,如今是蓟城北方的昌平县的县令,主持当地的政令,因为草原肖妃的关外互市通道正好经过昌平县,所以,搭上顺风车王虎干得风生水起,在幽州诸县里非常拔尖,连续十个月考评都是优。
感觉再加把劲,说不定能当上燕郡的太守?
王虎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激动。
“喂,问你呢,这布怎么卖?”一个沙哑、口音非常怪异的声音的打断了他的思路。
王虎抬头看到一名身穿粗麻的矮小男子指着他面前的一块花布询问。
那是用腊染弄出花纹的蓝布,不过因为是第一批大规模的试制品,染得不怎么均匀,花纹很多错乱,被织坊定为残次品,王虎随口道:“二十钱一丈,买整匹的话,可以便宜十钱。”
“能再少些么?”那男人又问。
“不能了,这些错布虽然染得花了些,但正品可是一百钱一丈,我这细麻布可是上等紧厚的,如今纯布钱都要十五钱,你问完整个临河场,都找不到更便宜的了。”王虎一口回绝。
那汉子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布,小心地问道:“我买整匹,但钱未带够,你能给我留着么?”
“行吧,给你留着。”王虎低头继续看书,那男人便匆忙走了。
过了一会,又有人来问价,他这的布卖得不贵,不一会儿便卖得只剩下一匹,王虎给人留着,没卖。
又过到了中午,他姑奶找了过来:“虎儿,怎么还没卖完,回去吃饭了。”
“姑奶你如今可真膨胀,都吃三餐了,”王虎啧啧道,“果然,当大织坊主就是不同了。”
老妇人身体硬朗,精气神甚是勃发,堪称春风得意:“这印染可真是门学问,黄宗主让我主持研究三色印染,这可是大任,不能马虎,当然得盯紧些,对了,卖了多少钱,这可都是你的零花。”
“我平时倒不怎么花钱,”王虎让出席上的位置,拉姑奶坐下,“你不知道,如今昌平那边牛乳皮子、牛羊肉都便宜,我都吃得壮了,你看。”
“唉,我如今也忙,没办法给你做饭,你知道照顾自己就好。”
祖孙俩说了一会体己话,王虎这才试探着道:“那个姑奶,平原郡那边缺个后勤管事,我想调过去试试。”
王氏如今是北方大织坊主,对各地商户如数家珍,一时皱眉道:“平原郡靠近兖州,不远就是大贼石勒的地盘,容易出事,你去那做何?”
王虎拉着姑奶的手,腆着脸道:“乱是乱,但在那才好立功啊,我去做得好,等回来,说不定便是燕郡的代理郡守了……”
这些天,在昌平主持大局,他突然发现,自己也是个杀伐果断的主。
“你做梦!”姑奶顿时大怒,“好好呆着,这么小,你闹什么闹,想都别想。”
第159章 以德报德
“不小了,”王虎给她摆事实讲道理,“姑奶,我都快十八了,再说,昌平县如今也不稳当,那些关外的鲜卑人,都是不听训听管教的,我在昌平专门有护卫队管理治安,就算如此,也经常有冲突发生,听说南口那边闹得更是厉害,如今石贼不敢轻易犯边,我去平原郡那也就管管粮草,这是上司看重我,便让我去嘛。”
当时他刚到昌平县,本地乡豪就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煽动那只东北来的木喜连东夷部闹事,他当时身先士卒,带着府兵连斩三人,将那只想要袭击东夷部冲得人仰马翻,又直接以头领闹事为证,将乡豪拿下审问。
数日之内,县上县下就没一个再敢别他苗头,让他本想来个说书文里的官场斗争都没有机会。
这事也让苍秀儿看到眼中,觉得他甚有前途,于是将他提拔为昌平令,如此一来,就成为同届中的头拨晋升的学生,非常有成就感了。
王氏闻此言,神色便多了几分忧心:“你这孩子,总爱出头,叫我怎放心得下。”
“姑奶,我什么没见过,”王虎拉她回忆当初,“你还记得么,并州饥荒,咱们离乡出去讨食,沿途好些人甚至都想杀了我们吃掉,咱们也是拼了命,才活下来的。”
王氏顿时一叹,当初的日子,简直就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逃荒路上,一有人倒下,余者便蜂拥而上,分而食之,最最饥饿之时,虎儿和她也曾想抢,可惜抢不过,只能食草啃树,还有人想吃了虎儿,是他自己手指戳瞎那人……
“你知道怎么活下来的,为何就不能好好过日子,”王氏心痛道,“我儿我夫都已没了,你忍心让我担惊受怕么?”
王虎一时无言,只能低头看书,纳纳不语。
沉默好一会儿,王氏看他不是很服气的样子,正想数落于他,便见几个身材矮小的男人带着怪异的口音,前来买布。
他们衣着破旧,却将手和脸洗干净了才摸了摸布,有的甚至只是围了一块布,看到这花布后,一起嘀咕了许久,这才小心地各自拿出怀里的钢钱,一个个数出来,最后递到王虎手上。
王虎将最后一匹布交给他们,看到他们珍惜的模样,有些感慨。
王氏却是愣了一下:“他们也来买布?”
“有什么不对吗?”王虎好奇地问,“您认识他们?”
“他们是扶余人,我坊里就有,”王氏神色间有些怜悯,“这些人住在比辽东还远的大山里,他们在这里,干的都是挖矿、挑石、搬货之类的粗活重活,拿不到多少钱不说,得到钱还要被辽东那边克扣,这么一匹布,怕是要他们一两月的积蓄了。”
王虎愣了一下,也有点同情地道:“那我下次少收他们一点。”
王氏又陷入了沉默。
两人卷起摆摊的草席,王虎看着姑奶心情不好的样子,小声地说起见闻想逗她开心,比如他听说段部鲜卑最近的牛羊被压价,找慕容氏麻烦,说他们低价扰乱市场,比如苍秀儿大人最近又准备开学习班,比如他十八岁生日快到了,姑奶记得给他准备新衣服云云。
路过一处卖车的地摊时,他们又遇到先前那几个扶余人。
那车是木轮车,独独一个木轮,中间有承轴,非常省力,很多本地的工人都会用来拉土运货,蓟县的道路平整,轮车远比挑着容易,送得更多更快。
扶余人问可不可以再便宜一点,这车毕竟不是新的,是你们用过的。
那摊主可没有王虎那么好说话,大声道:“买不起别买,这铁承轴的车可比木轴省力多了,还不容易坏,要是新车,才不是这个价呢,滚滚滚,别耽搁老子做生意。”
扶余人卑微地退开,又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木车,不想离开。
王氏又低声道:“听说扶余人那边越来越冷,收成越来越少,还被高句丽欺负,每个冬天都有人饿死冻死,辽东就让他们过来,他们也可以把口粮省给家里的人。”
王虎终于明白姑奶为什么不开心了,她是想起了当年的日子,一时后悔不该和她提起以前的。
正要劝慰,却突然听王氏道:“阿虎,你若真想去平原郡,就去罢。”
王虎一愣。
王氏叹道:“渤海公有大恩于你我,性命相报也不能偿尽,若你愿意,当尽心尽力,能占一地,也是让那里的人不受你我当年的颠沛流离之苦。”
从当年的乡间村妇,到蓟县掌管数百人的大坊主,这种被人需要,实现价值的日子太美满,她从没想过能过上如今的日子,这样的生活像梦里一样,幸福的她有些不安。
王虎小声道:“姑奶,你不用拭探我了,我不上当的……”
异人常用的招术,叫“钓鱼”,他又不是没见过。
王氏一暴栗就敲她脑门上:“乱想,我会那么闲,试探你么?”
王虎面带惭愧,心里却逼逼你又不是没做过。
王氏看他认错,这才道:“前些日子,我去庙里给你叔叔叔爷祈福,听了浮屠大师的讲佛——佛,你听过么?”
“听过,就是西边的神,”王虎说着,看到前边的地摊上有人卖怡糖,顺手买了一钱,拿两根细棍绞绞了,分了一半给姑奶,“讲说人死后会重新投胎,往复不休,是为轮回。”
王氏点头,神色带上一点虔诚:“我捐了钱,给你叔叔叔爷都供了一盏灯,浮屠大师曾言,人生有德,行善积德,行恶伤德,我等身受国恩,当以德报德,将来后民子孙便能轮回于国,受此安稳富足之乐,不受兵灾流离之苦。”
王虎忍不住点头:“似乎有点道理。”
“那是自然,”王氏认真道,“浮屠大师佛法精深,为我等开解除惑,连捐赠都是被我等强逼着才拿的,你若得空,也可以去听听。”
“嗯,最近没空。”王虎心说我还要看书考试呢。
“哪里没空?”王氏瞥他一眼,“下午不是没事么,如今我雇了人清理房间,你回家也无事,不如随我去拜拜父母牌位,我如今将他们都供奉在寺里了。”
话都说到这了,借王虎一个胆子也不敢不去:“好,那就去吧……”
姑奶开心就好。
他们顺着河滩,走上大道。
这条道连接着蓟县的新城,没有城墙,异人们说这条周围的土地叫“开发区”,还大肆购地建房,说什么“我也有在二环内买房的一天”——王虎不能理解,但异人们让人不能理解的东西多了,不差这一样。
沿途有不少让人歇脚的茶铺,给茶水时又供应一些小食。
如今北方很多特别的面点,有的精致好吃,有的便宜管饱,放在以前,王虎是舍不得买来吃的。
但谁让自己的姑奶如今是北方大纺的管事了呢,那位开织坊的黄老板给的薪资是按产量提成来付的,因此,姑奶来到蓟县后,就变成财大气粗起来。
连带他也沾了一点光,突然就成了富二代。
跟着姑奶走在去拜佛的路上,这沥青路上车水马龙,有足足四条车道,沿途皆是扶老携幼前来赶集的人潮。
他们脸上有的带着烦恼,有的欢笑,有的苦闷,为生活奔波,为工作努力。
而一年前,他们刚刚来此时,这些人还是惊惧恐慌,一个官吏兵卒路过都能让他们连喘息都不敢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