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真当他自己动手去切的时候才发现,眼和脑子学会了并不一定代表着手学会了。
左手摁着的土豆和右手里握着的刀,似乎都有自己的脾气,压根不听他的使唤。
活了二十三年,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双手是如此的笨拙。
好不容易切好了土豆,接下来切香菇。
按照菜谱显示,他需要把香菇切成薄薄的小片。
香菇比土豆软的多,却没那么圆,可以安安稳稳地放在案板上,感觉很好切,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香菇太软,又带着点韧劲儿,下刀的时候需要用巧劲儿,不能用蛮力,不然根本切不动,而且切香菇片需要万分谨慎,应该把手指肚内收,指关节顶着刀背,以防切到手,很考验经验和刀工。
程季恒完全没有任何做饭经验。上去第一刀先把香菇一分为二,第二刀就切到了自己的手——刀刃歪斜,深深地划过了他的中指指肚,血瞬间就冒了出来,染红了香菇和案板。
不过他并未把这点小疼放在心上,只是感觉麻烦了,还要重新洗案板。
叹了口气,他放下了手中的刀,打开水龙头冲了一下手,又回到客厅找了个创可贴把伤口抱了起来,以防血流出来再沾在菜上。
回到厨房后,他将那半颗沾了血的香菇扔了,重新清理好刀和案板,继续切。不过这回他涨经验了,切菜的时候无师自通地收回了指肚,用指节顶着刀背,两只手同时控制着菜刀的方向和力度。
五颗小香菇,他切了大半个小时。
香菇切好后,切青辣椒。刚才洗青辣椒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菜谱上的提醒——青辣椒去籽——一直到切菜这一步的时候才注意到。
这是个新人菜谱,所以上面还详细附带了青辣椒如何去籽:将青辣椒头往里面摁一下,再连根拔//出来就行了,辣椒籽全部附着在根茎上。
程季恒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没那么高超的技术,于是选择用手抠。
手抠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有点费手,尤其是青辣椒籽太小,一不留神就从创可贴的缝隙里钻了进去。
被刀切的那一下,是真的不怎么疼,但是伤口被辣椒籽这么一沾,是真他妈的酸爽。
而且这个辣椒还特别辣,眼都给他熏红了。
切完青辣椒后,切菜程序终于结束了。
程季恒不由长舒了口气。
接下来就该开火了,幸好他这一段一直站在傻桃子身边陪她做饭,知道做饭前要先开煤气阀,不然他连火都不会开。
第一步炸土豆,第二步炒鸡块——鸡腿肉买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切好了,并且在他开始切菜前就已经腌上了——按照菜谱上所示方法炒到差不多的时候,按顺序加入葱姜蒜料酒老抽生抽等一系列的调料。
实际情况是……程季恒压根分不清什么是生抽老抽料酒,幸好瓶身上都贴有标签,所以他早就按照菜谱的要求把这些东西全部倒进了一个小碗里,需要的时候直接拿起碗往锅里倒。
剩下的步骤就简单得多了。
最后一步是转小火慢炖。
在等待期间,程季恒开始淘米,蒸米饭。
蒸米饭是最简单的,他需要做的只是把米和水按照菜谱上显示的比例放进电饭煲,然后摁下按钮。剩下的事情,交给电饭煲就好。
大约二十分钟之后,锅里的鸡块开始散发出浓郁诱人的香气,程季恒隔着透明锅盖朝着锅里看了一眼,感觉还挺像那么回事,并且越看越自豪,控制不住地拿出手机拍了张照片给陶桃发了过去:【哥厉不厉害?】
发完之后,他就一直盯着手机,紧张又期待地等着回复。
消息发送的时间是十点半,一直等了十五分钟,她第二节 课的上半节下课,他才收到回复——
傻桃子:【超级厉害!】后面还跟了一个萌萌兔的“棒棒哒!”表情包。
那一刻程季恒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唇角,感觉自己刚才的努力全值了,眼角眉梢间尽是骄傲与得意,像极了一个考了一百分后得到表扬的小男孩。
不过他并未得意忘形,到了四十分钟,按照菜谱上的要求,开大火收汁,最后加入青椒,再闷个几分钟就能出锅了。
掀开锅盖的那一刻,一股诱人香味扑面而来,锅里的黄焖鸡颜色还特别好看,不管好不好吃,反正色和香这两样起码是达标了。
随后程季恒拿起筷子从锅里夹了块鸡块尝了尝,内心只有一个想法——我艹,真他妈好吃,老子太牛了!
他觉得自己还挺有做饭天赋。
这个时候米饭也焖好了。程季恒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傻桃子就下课了,赶紧把饭和菜装进了早就准备好的保温饭盒中,迅速出了门。
他来到辅导班的时候,陶桃还没下课,于是他就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了她一会儿。
这个辅导班规模不算小,占据了一层写字楼,教室一个挨一个,布置的和学校里面的教室无二,靠近走廊的那面墙上还开了玻璃窗,很有学习的氛围。
程季恒差不多等了有十分钟,走廊上的下课铃打响了,原本安静的楼层瞬间变得喧哗热闹了起来,一两分钟后,教室门接连开启,朝气蓬勃的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背着书包从里面走出。
程季恒站在陶桃所在的那间教师的前门外,打开门后,首先走出来的是两位小女生。这两位小女生看到他后脚步齐刷刷地一顿,然后同时回头冲着站在讲台后的陶桃喊道:“陶老师你男朋友来了!”
其中一个观察的比较仔细地小女生又补充了一句:“来给你送饭了!”
这两位小女生是一对闺蜜,原本都是晚上六点的课,但是高温假过后,其中一个小女孩晚上六点又有了别的课,于是就把数学课调到了上午。另外一个女生为了陪伴小姐妹,于是也把课调到了上午。
以前程季恒总是晚上来接陶桃下班,所以这两位小女生认识他——她们俩从一开始就认定了这位帅哥哥一定是陶老师的男朋友,也只有这么帅的男人才配得上她们的陶老师。
但是上午十点这个班的同学们还从来不知道陶老师有男朋友,现在被这两位小女生一广播,教室里瞬间沸腾了起来,学生们齐刷刷地挤到了窗户口或者前门口,好奇又八卦地打量着程季恒。
程季恒不闪不躲,大大方方地让她们看,目光越过了这些学生们的头顶,看向了站在讲台上的陶桃。
陶桃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又尴尬又害羞,压根不敢看程季恒,一直低着头看向讲台桌面,假装在收拾东西,表现得倒是从容不迫,可是红到耳根的脸颊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学生们的好奇心和八卦心得到了满足后,就陆续离开了教室。等最后一名学生走出教室后,程季恒走进了教室。
陶桃还在假装收拾东西,明明只有两本教案和两沓卷子,她却收拾出了手忙脚乱的样子。
程季恒走到了她身边,温声道:“吃饭吧?”
陶桃依旧红着脸低着头,声音小小地说道:“好。”
她害羞的样子,看起来又甜又软,很想让人上去咬一口,程季恒忍不住地想去欺负她,明知故问:“你在害羞吗?”
陶桃的脸更烫了,死不承认:“我没有!”
明明就是有。
程季恒好心安慰:“别多想,咱俩都是已婚关系了,这点小事根本不用害羞。”
陶桃又羞又气:“你别胡说八道!”
程季恒眉头一挑:“你是不是想赖账?我的身体都已经被你看光摸遍了,你现在竟然想抛弃我?”
陶桃的脸都快红的滴血了,可事实又无法抵赖,于是她果断转移了话题:“我饿了,我要吃饭。”
程季恒没再逗她,询问道:“在哪吃?”
“教室就行。”这间教室就是陶桃的办公室,平时上课、批卷、改作业、吃饭休息全在这里。
她走到了教室后排,把窗户开了个小缝,然后将倒数二排的凳子转了过来,拍了拍倒数第一排的那张靠着窗的桌子,对程季恒道:“咱们在这儿吃。”
程季恒拎着装饭盒的袋子走了过去,将袋子放在了桌子上,然后从里面拎出了饭盒和碗筷。
这时陶桃才注意到了他的左手中指上包着创可贴,创可贴的表面上还渗出来了一片淡红色的血迹。
显然,伤口很深。
那一刻她的手也跟着疼了一下:“你切到手了?”
“没什么事。”程季恒压根就没把这点小伤口当回事。
陶桃不信:“都渗出来血了还没事呢?”
程季恒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还真是——他是出门前才换的创可贴。
陶桃想起来自己包里还放着备用创可贴,立即朝着讲台走了过去,把包拿了过来,从里面翻出创可贴后,用一种命令得口吻对程季恒道:“把手给我。”
程季恒真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担心,就一个小刀口而已,但是看着她严肃中又带着点心疼的目光,不假思索地选择乖乖照做。
陶桃轻轻地撕开了包在他手指上的创可贴,那道深刻的伤口瞬间暴露在了她的眼前,并且他的指肚上染的全是血。
她的眉头瞬间就蹙了起来,心疼又担心:“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呀?”
程季恒严肃认真:“你知道医生会说什么吗?”
陶桃:“什么?”
程季恒:“再晚两天去就好了。”
陶桃:“……”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竟然还有这么坚强的一面呢?
白莲花学会坚强了,是好事,但她还是有点心疼:“是不是特别疼?”
疼是真的,只要是个正常人,被刀划了一下都会觉得疼,但这点小疼痛对于程季恒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完全可以忍受。
但是……他不打算说实话。
不然就没意思了。
他微微蹙起了眉头,抿了抿唇,语气真挚又坚强地说道:“不疼,真的不疼,你不用担心我。”
可你明明摆出了一副很疼的表情啊。
陶桃认定了,他一定很疼,只不过是在假装坚强。
程季恒:“真的不用担心,包上创可贴就好了。”
陶桃立即揭开了创可贴的包装,给他包创可贴,动作又轻又柔,生怕弄疼他。
包好创可贴之后,她也不让他动手了,自己盛饭。
打开保温饭盒的那一瞬间,一股热气腾腾的香味扑鼻而来,装在里面的黄焖鸡看起来十分美味诱人。
陶桃真没想到程季恒还有这技术呢,不由一惊:“哇!”
程季恒的眉梢瞬间扬了起来:“我厉害吧?”
他现在样子,像极了一个求表扬的小男孩。陶桃忍笑,重重点头,信誓旦旦地开口:“厉害!特别厉害!”
程季恒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盛好米饭后,两人开饭。陶桃才刚夹了一块鸡肉送进嘴里,坐在她对面的程季恒就迫不及待地问:“好吃么?”
他看向的眼神中满含期待,就差把“快点夸我”这四个字写脸上了。
陶桃相当的配合他,再次点头,斩钉截铁:“特别好吃!比外面卖得还好吃!”
程季恒终于彻底满意了,内心相当自豪,嘴上却十分谦虚:“也没有特别好吃,还是有一定的进步空间。”
陶桃忍无可忍,直接笑出声了:“哈哈哈。”
和程季恒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这么开心。
他可以让她变得无忧无虑,可以让她开怀大笑。
如果把苏晏比做指引她前行的月亮,那么程季恒就是光芒万丈的太阳,既照亮了她的生活,又温暖了她的时光。
月亮很美,但,不适合她。
她需要的是太阳。
看着她笑得那么开心,程季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唇角。
他很喜欢看她笑,也愿意逗她开心。
只要她一笑,他就会有一种得偿所愿的感觉。
但是……他必须停止这种不理智的行为,逼着自己变得理智——她只是个消遣,不用这么上心。
收敛了眼底的笑意,他故意用上了一种满不在乎地语气:“珍惜吧,就这一顿了,没有第二顿了。”
陶桃不解:“为什么?”
程季恒:“因为我只能给我老婆做饭吃,今天就是先拿你试个手。”
他的语气很冷漠,像是在和她划清界限。
陶桃怔住了,呆愣愣地看着他。
程季恒原本没打算现在就和她划清界限,但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了,那就“借题发挥”吧。
况且他决定了做完这顿饭就停止对她的所有关心与在意,那还是快刀斩乱麻比较好。
他不喜欢拖沓。
更何况,只是一个消遣而已,也没必要拖沓。
他努力使自己保持一副冷漠的表情,语气中又带上了几分嘲弄:“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陪你一辈子吧?”
陶桃的呼吸一窒,神色中逐渐浮出了茫然与惊慌。
她真的以为他会陪他一辈子。
程季恒清楚地看到了她眼神中透露出的惶恐,像极了一只忽然受到惊吓的兔子。
他的心开始疼,像是有一把刀在一点点地捅入他的心脏,疼得他难以忍受,不由自主地攥紧了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拳,拼命保持一副着冷漠又疏离的神色:“看来有些话一定要说清楚了。那个时候,你奶奶过世,我觉得你很可怜,怕你想不开,所以才会跟你说会陪你一辈子,我只是同情你而已,但没想到你认真了。你是傻子么?我跟你才认识了几天,怎么可能会陪你一辈子?这种话你竟然也信。”
他的话,很伤人,像是带着刺,每一个字都在刺痛着陶桃的心脏。
她的眼眶红了,既委屈又不知所措。
他刚才还好好的,现在怎么忽然变成这样了?
他现在表现出来的态度,好像很讨厌她。
程季恒的心更疼了,攥成拳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他逼着自己不去理会内心的不忍,哂笑着揶揄道:“你不会喜欢我吧?”
陶桃在他的眼中看出了不屑和嘲弄,心头忽然泛起了一阵强烈的苦涩和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