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南淮感觉心里暖暖的,但凡她说一句这样的话,他怎么会疯了似得欺负她,还跑出去,发生红蝉那件事。
“哎,说来话长了。”
陈南淮头垂在双膝,烦闷道:“那张涛之也是做生意的,他姐姐是长宁侯的妾,颇受宠爱,这小子仗着家里的势力,屡屡生事,抢我酒楼里的生意不说,还偷偷把我的管事、弹唱妓.女挖走。”
“那这也太过分了。”
“是啊。”
陈南淮颇有些不忿,气道:“正好我发小高亦雄是县令,我搜罗了他偷税漏税的证据,交到高大人手里,高大人把他酒店查封了。我其实真没想怎么他,真的。”
陈南淮用力拍了下大腿,恨道:“我就想让他当着众人的面给我赔礼道歉,谁知中间出了点岔子,我的小厮百善想讨好我,就,就让张涛之钻裤.裆,他恼了,说我凌/辱他,一头给碰死了。如今他家太太抬了棺材堵在府门口,还抱着个奶娃娃,非要我偿命下狱,现在我白天都不敢出门了,一出门就被人戳脊梁骨的骂,我心里憋屈得紧,正好瞧见你写昆仑的名字,就,就发火了。”
盈袖皱眉。
虽然陈南淮百般为自己开脱,但本质上,还是他仗势欺人,间接把人逼死了。
“那这事老爷怎么解决?”
盈袖轻声问。
“长宁侯家有点势力,老爷去找过王爷,王爷顾念着与侯爷的旧情,不太好出面,让我们两家自己解决。”
陈南淮痛苦地挠头,恨恨道:“老爷送了重礼,可人家就是不收,非要我的命。”
“哎,这张家的确可怜。”
盈袖叹了口气。
“你什么意思。”
陈南淮登时恼了:“难不成你也想要我死?”
“你看你,又急了。”
盈袖白了男人一眼,推开他抱住她双腿的手,淡淡一笑:“李姑姑说了,这是外头爷们的事,我也不太懂,说错了话你别介意,我有些困了。”
“对不起。”
陈南淮忍住怒,强咧出个笑,柔声道:
“我心里烦闷,一头乱麻,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哪怕陪我说说话也好。”
盈袖思量了片刻,才试探着道:
“这事呢,现在再论谁对谁错,已经不重要了,你觉得呢?”
“对,你接着说。”
陈南淮心里都明白,但他就是想听听,盈袖的立场。
“我听你说了半天,嗯,想来长宁侯呢,也未必非要跟你过不去,就是要争个说法脸面,而那张太太就更可怜了,丈夫没了,还撂下个孩子,她肯定要找你理论清楚,恨不能吃了你的肉,喝了你的血。”
“嗯。”
陈南淮将头枕在盈袖的腿上,他觉得这儿暖和。
“所以啊,我觉得不该由老爷出面道歉,得你去。”
盈袖细细盘算了片刻,掩唇微笑,道:“你务必得跟人家张太太磕头认错,求人家的原谅,任打任杀都不还手。”
“那我不成了灰孙子了么。”
陈南淮有些不满。
这么丢人的事,他才做不出来。
“有王爷和老爷在,是不会叫你丧命下狱的,这点你放心。”
盈袖轻轻拍了下陈南淮的肩,道:“最关键的,还是你的态度,你想啊,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哪里管实情到底如何,你若是不闻不问,只会让人觉得你太过狠毒,还没有担当。”
听见这话,陈南淮相当不开心。
但这会儿她终于愿意主动碰一下他,主动关心他,还是,忍忍吧。
“但要我一个大老爷们给一个妇人低头,我,我做不到嘛。”
陈南淮扁着嘴,颇有些委屈。
这事老爷子跟他说过,多半是左良傅在私底下撺掇着的,目的就是败坏他的名声,同时拉拢长宁侯。
“我虽然忘记很多事,但依稀记得,哥哥同我说过这么句话。”
盈袖细想了片刻,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么当一日他妻子,就同他掏心掏肺一日罢,再说了,也能让自己好过些。
“做人呢,尤其是场面上的人,其实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外人只瞧你陈家大爷会不会处理事,有没有担当,你把该道的歉道了,该赔的礼赔了,那侯爷再也没得挑事了不是?陈家有这么多生意,若叫人知道你如此对待仇家及其家人,日后谁还敢与你做生意呀。”
“你说的有理。”
陈南淮抱住盈袖的腿,狠狠地亲了两口。
他能分得清谁真心为他好。
陈南淮心里涌上股酸涩,这么多年,他真心待表妹,谁知这贱人屡屡算计他不说,今晚还说什么姨丈能解决了长宁侯等人,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么。
“袖儿,我送你个东西。”
陈南淮忙从怀里掏出双雪缎鞋,跪在地上,亲手给她换上。
他轻抚着鞋子上的翠玉,抬头,粲然一笑:“瞧,正合适,你喜欢么?”
“嗯。”
盈袖点点头。
抬起双脚,瞧了眼鞋子。
很美,也很华贵,但她好像更喜欢蜀锦鞋。
“你真是有心了,多谢你了。”
盈袖没把不喜欢表现在脸上,淡淡一笑。
“这有什么的。”
陈南淮盯着她脚上的鞋,莞尔浅笑。
并不是只有左良傅和她有鞋子的回忆,如今,他们也有了。
“那个……”
盈袖打了个哈切,问:“我困了,你要安置么?让海月她们进来,伺候你更衣罢。”
“啊。”
陈南淮大惊,忙环抱住自己起身,往后退了几步,他担心被她看见自己身上的指甲印儿。
“那个,这个,你不是身子不舒服么,那最近我就去书房睡,你,你早些休息。”
说罢这话,陈南淮疾步匆匆地逃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怕什么,大概,有点喜欢这个小贱人了吧。
……
屋里很快又恢复了安静。
盈袖坐在床边,老半天都没回过神儿来。
她轻抚自己的侧脸,有些疑惑。
怎么回事呢,这小子平日里千方百计找理由痴缠,今儿怎么跟见了鬼似得躲开。
嗐,管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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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雁秋
数日后
天一日暖胜一日。
陈府依旧富贵忙碌,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这一两个月的新闻,总和新娶进府里的大奶奶梅氏有关, 有好亦有坏。
好话呢, 无外乎说大奶奶命好。
娘家哥哥梅濂颇有才干,短短个把月, 就把混乱不堪的曹县治理得井井有条, 榷场重新开了,商贸往来,好不热闹。
这位大奶奶模样身段不必说, 那自然是万里挑一的好, 更难得的是, 虽出身贫寒, 可竟也会读书识字, 言谈气度倒像是公门侯府教养出来的, 宽待下人,可也绝不纵容吃酒赌博, 每天入夜都亲自去各处查看, 还蠲了一些太过严苛的酷刑, 是个能管家的。
坏话呢,就说的难听了。
也不知从哪里飘出来些闲言碎语, 说老爷对大奶奶有些太好,私底下瞒着太太给了不少田产铺子当嫁妆,还给了老大一只夜明珠。
为什么呢?
大奶奶像极了去世了的袁太太, 老爷怀念亡妻,难免就对梅氏异常的好…老爷妻妾众多,贪色好淫…怕是, 将来要出偷媳丑事了呢。
每每听到这些闲言碎语,盈袖就气得胸闷,不用问也知道这些浑话从哪里造谣出来的,江氏。
屋里已经将大红的纱帐撤了下去,换上了桃粉浅绿的迎春帐,天暖了,大白日的倒不用暖炉,门窗洞开着,既能通气,又能听见画眉鸟的啼叫,倒别有一番情趣。
盈袖近来身子越发犯懒,也没什么胃口,人瘦了一圈。
她这会儿躺在贵妃榻上,身上盖了块薄毯。
四下瞧去,荷欢、海月和青枝三个大丫头正在拾掇屋子,赵嬷嬷亲自去小厨房炖燕窝了,而在她跟前摆了只小杌子,上面坐了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美人,正是老爷近来颇宠的姨娘雁秋。
“大奶奶,奴给您弹唱个《闹春枝》罢,这曲子欢快。”
雁秋眉眼俱笑,把琵琶的音调好后,就开始咿咿呀呀地弹唱起来。
“好听。”
盈袖手指在膝头打着韵律,看向雁秋。
这妇人今儿穿了身桃粉色的袄裙,溜着头发,髻边斜簪了枝步摇,水乡女子眉眼本温婉,可她偏生施了红艳的脂粉,那么讨巧献媚的意味就过浓了。
“因着我身子不舒坦,老爷还打发你过来陪我说话,怪不好意思的。”
盈袖歉然一笑,用南方话问:“你是哪里人?”
“奴是吕县人。”
雁秋颔首,弹着琴,用南方话回复。
“呀,那我们两个的老家离得可近了,我是丹阳县人。”
盈袖登时来了兴致,坐起身来。
“是的呢,咱们两县相邻着,半日水路就到了。”
雁秋大喜,目中含着泪,不禁身子往前倾了些,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头先听说奶奶是南方人,不知是那个州县的,没成想这般近。”
盈袖虽忘了很多事,但乡音总未改。
如今逢着老乡,自然喜不自胜,将雁秋怀里的琵琶夺走,聊了起来。
还记得当日拜见老爷和江氏时,就遇见这雁秋,当时她准备和老爷提离去的事,谁知雁秋忽然打翻了茶,被老爷用竹片子掌嘴,牙都打碎了两颗。
盈袖心一阵疼,摩挲着雁秋有些粗糙的手,柔声问:
“脸上的伤好了么?”
“啊。”
雁秋被吓了一跳,忙道:“劳奶奶挂心,都好了。”
“你姓什么呀。”
盈袖轻声问。
“奴姓袁,没名儿,因在家中行三,都叫奴袁三娘。”
雁秋笑道:“老爷说奴的姓冲撞了前面那位太太,三娘这名儿太贱,便给奴取了雁秋这个名。”
“那老爷对你很好呀。”
盈袖莞尔。
“是啊。”
雁秋红了脸。
外人都知道她如今是陈府最受宠的姨娘,可好与不好,只有自己知道。
老爷虽常叫她过去伺候,但嫌她脏,连一根指头都没碰她。
更多的时候,是让她教他说南方话。
头先她不明白为什么,近来听多了府里的传闻,便隐约能猜到了,为了大奶奶梅氏。
“你是怎么到北方的。”
盈袖端起碗茶,抿了口,笑着问:“也是嫁到这边了么?”
“奴哪有大奶奶这样的好福气。”
雁秋眼圈红了,强忍住悲伤。
“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盈袖忙问,她瞅了圈四周,柔声道:“在这府里,咱俩才算是最亲近的,以后也能做个伴,没事的,她们听不懂咱们说南方话。”
雁秋犹豫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奴原本在两年前已经定亲了,谁料走亲戚那日,被人贩子拐走了,转了几道手,卖到了北方。”
许是说到伤心事,雁秋目中尽是泪,接着道:“头先,奴被卖到了李校尉手里,也就是咱们府里李良玉姑姑的胞弟李良平家里。我这样的人,其实就是逗爷们取乐的玩物,李校尉家的夫人好厉害,容不下奴,原本要把奴往越国卖。这不,当日您和大爷成亲,李校尉也来洛阳参加婚宴了,他在老爷提了一嘴,说奴是打南方买来的,老爷当晚就让校尉大人把奴带府里瞧瞧,后来,奴就留下了。”
“可怜哪。”
盈袖不知不觉掉了泪。
原本她以为自己失去了记忆,已经够悲惨了,谁知,雁秋比她还要可怜,被人当成玩物似得欺辱。
忽然,盈袖心里一阵恶寒。
老爷不会因为雁秋是南方人,能同她说话解闷,才把人留下吧。
呸呸呸,瞎想什么呢。
盈袖啐了口自己,自古以来,就没听说公公为了讨好儿媳妇,去娶姨娘的。
“那你没有联络你的家人么”
盈袖拍了拍雁秋的手背,轻声问。
“有的。”
雁秋眼里的凄楚甚浓,叹了口气:“奴的未婚夫这两年一直在找奴,从南到北,从未放弃。年初,奴与他相见了,只可惜,奴已经伺候了老爷,他是个痴人,不愿回南方,便是讨饭,也要同奴待在一个地方。老爷开恩,让他在酒楼做事,赏了他口饭吃。”
盈袖忙道:“或许,我能求老爷网开一面,成全你们。你能舍了这身富贵,同他再在一起么?”
“富贵又算什么,奴从未放在眼里。”
雁秋毫不犹豫地回答,转而,妇人眸中的惧怕甚浓,低下头,抿唇一笑,将眼泪擦掉,叹了口气:
“老爷是不会允许我们在一起的,大奶奶,您的好心,奴心领了。”
说到这儿,雁秋警惕地看了下四周,佯装说笑,用难懂的南方话,对盈袖道:“大奶奶,您一定要小心老爷,他梦魇时喊过您的名字,头几日您和大爷陪老爷用饭,你们走后,老爷吃了您剩下的半碗饭。”
话音刚落,只听一阵脚步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