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德妃跌跌撞撞地冲到秦太医面前,红着眼睛低声嘶吼:“秦太医,你一定要救救本宫的十四阿哥。”
能让端庄持重的德妃这样失态,想来老十四的病不是那么简单的。
秦太医神色肃穆,仔细给老十四诊脉过后,叹了口气,“娘娘,十四阿哥年级太小,臣只能先将高热退下去。”
早在乌雅氏族人寻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对十四阿哥的情况了解了大半。
宫中规矩,一旦发现天花,必须隔离开来,挪到宫外医治。
可德妃硬要瞒着,对外只称十四阿哥患了普通的风寒。天花与风寒,两个完全不同的病,所需药材也截然不同,太医院对药材管理十分严格,一旦他去取药,一定会露馅。
德妃娘娘这又是何必呢。
秦太医说:“宫中实在是不适合十四阿哥静养,臣还是建议离宫避痘。”
早在秦太医叹气的时候,德妃的心就凉了半截,听完他的话,德妃直接支撑不住,倒在了翡翠的身上。
“离宫?不可能!”德妃斩钉截铁,“本宫不会让老十四离开本宫半步!”
当年,胤祚就是离开她之后,就再也没了消息,她盼着盼着,盼来的是胤祚的死讯。
“太医,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本宫只要你能救回十四阿哥。”
康熙冷眼瞧着,忽然明白德妃冒着大不韪也要留下十四的原因。
老六啊……
康熙飘飘然然的回到咸福宫,闰月刚去膳房拿了膳食回来。
一道杏仁豆腐,一道素炒鳝丝,一碗白饭。
简简单单两道菜,吃得香甜。
习惯了坐在摆满膳食的长桌前用膳的康熙不明白她的乐趣。
康熙飘过去,淡淡的道:“宫里起了天花。”
闰月吓得手一抖,差点摔了饭碗。
康熙看到她的反应很满意。
天花的危害,闰月很清楚,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宫中生活一年,也了解到许多密辛,不知有多少突然暴毙的皇室子女都是死于天花,就连先皇顺治皇帝,也是没躲过去。
人这一辈子,先苦后甜。
闰月觉得她这辈子也该甜了吧。
好不容易等到康熙病重,本以为能换个太妃颐养天年,谁知康熙还能在她眼前飘,如今又来了个天花……
闰月盯着康熙,祈求他还能说点别的消息。
和闰月同住了小半个月,康熙也将她的小心思摸清楚了大半,遂她的心说道:“放心,你这条小命还保得住。”
闰月了然,松了口气,这便是还没扩散。
她突然想到,是十四阿哥吧……
据说得了风寒,实则是染上了天花,德妃不想让十四阿哥出宫,就这么瞒下了。
十四阿哥的这场天花,得的可真不是时候。
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德妃不想东窗事发的话,她就只能控制疫情。
闰月双手捏紧,她还是担心,天花,靠德妃一人能控制吗?
“你这段时间,还是尽量不要与外人接触,至于那个膳房的小显子,你也尽量不要见了。”康熙如是说道。
闰月思索着点头,她想着,不止要少见外人,还得去太医院拿些艾草来熏,提前预防也是好的。
不过想想又觉得不妥。
“不见小显子的话,妾身和皇上的餐食怎么办?”
康熙瞪了瞪她,“朕去帮你拿。”
闰月低下头,口中嘟囔道:“皇上之前给妾身拿膳食已经连累得御膳房主管下狱了。”
康熙淡淡扫了她一眼,闰月不说话了,良久之后,只听见康熙说了一句:“朕会小心些。”
闰月低头,嘴角绽开一抹笑容。
皇上比一年前的时候,慈祥许多。
——
毓庆宫主殿自有了女主人后,向来是最晚熄灯的。太子福晋常常处理宫务至夜半,宫中人看在眼里,都直言不愧是康熙钦点的太子妃。
太子爷对这位福晋的能力满意极了,将大部分的事务都分给了福晋,瓜尔佳氏得到了太子的助力,有了太子爷的人脉,她在宫里做事,也得心应手的多。
“天气渐凉,明日一早告诉内务府,炭火和冬装棉被都该备起来了。再将去年各宫冬天份例的帖子拿一份过来。”瓜尔佳氏想了想,说:“本宫记得,这事儿去年应该是德妃娘娘在管,你明日走一趟永和宫。”
被点了名的宫女福了福身子,说道:“回福晋的话,奴婢听说这几日德妃娘娘都在阿哥所照顾十四阿哥,怕是近几日也见不到德妃娘娘。”
瓜尔佳氏揉了揉额角,想起了这茬,问:“十四阿哥怎么样了?”
宫女回说:“今日王贵人去永和宫见德妃娘娘,吃了闭门羹,想必十四阿哥身子尚未痊愈。”
“王贵人?”瓜尔佳氏阖眼,仔细想了想,“是哪个王贵人?”
“是咸福宫的王贵人。”那宫女的声音忽然变小,悄悄提醒了一句,“是当年皇上从苏州带回来的,封了贵人,就住在咸福宫。”
瓜尔佳氏颔首,咸福宫贵人她听说过,虽貌美,但已失宠。
她随口问一句,“咸福宫那边内务府可有怠慢之处?”
宫女愣了一下,后答:“依稀听说,王贵人身边是没有奴才伺候的。”
瓜尔佳氏不敢置信,“天子妃嫔,就算是失宠,那也是贵人,如何能没人伺候?”她顿了顿,又想说什么,只见门口人影闪过,瓜尔佳氏及时住了口,不多时,太子的身影出现在内殿。
瓜尔佳氏赶紧上前帮他将披风褪下,一边将一盏热茶奉上,一边仔细端详太子的神情。
眉毛下垂,目光避开她的视线,嘴角紧抿,他在生气。
瓜尔佳氏敛眉,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与太子拉开距离。
太子饮了口热茶,道:“在说什么呢?”
瓜尔佳氏答:“说起咸福宫的王贵人,内务府那帮奴才极是怠慢,一个贵人身边竟无人伺候。”
太子摆摆手,“王贵人的事先放放,后宫有人散播流言的事你可知道?”
瓜尔佳氏率先请罪。“太子爷恕罪,妾身失察,请太子明言。”
“有人以早夭的六阿哥做话柄,在六阿哥的名讳上做文章,又说皇阿哥将对六阿哥的期望转移到了老十四身上,意图让孤对十四阿哥下手。”太子猛地拍桌,“一派胡言!”
六阿哥,名胤祚。
本意是指福,当然,令太子介意的是其中还有一个意思,指帝位。
康熙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字还隐含着这样的意思,他明知如此,还取了一个这样的名字,到底是何用意?
“只是小范围的传播,孤已经命人封口。”
瓜尔佳氏低头,挺好他接下来的示令。
太子身上罩了杀气,吐字冰寒,“孤要你彻查,幕后之人,不论是谁,格杀勿论!”
瓜尔佳氏早就猜到如此。
凡是上位者,都格外忌惮那些觊觎自己位置的人。
太子在太子之位上坐了太久,他有些等不急了,但他又不想背负弑父杀君的罪名,只能找一个替罪羊。
这个替罪羊,最合适的人选就是大阿哥。
只要有证据能证明这些流言来自于大阿哥,就是大阿哥谋反最好的证据!
第14章
瓜尔佳氏的手段和能力,绝对当得起大清国母。
她主要是命人分三路查探,一路查大阿哥大福晋,一路查惠妃,另一路查德妃。
六阿哥夭折一直是个迷,瓜尔佳氏查阅宫中卷宗典籍,关于六阿哥的一切,只有寥寥数语。
可知的只有六阿哥出生,和夭折的日期。
就连六阿哥受皇上宠爱,也是听宫中的老人们闲说的。
关于六阿哥的旧事,则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那些曾经伺候过六阿哥的人,如今或是在永和宫,或是再也没出现在宫中。
这对一个“十分受宠”的阿哥来说,是极其反常的。
六阿哥夭折的时候,已经六岁了,能跑,能跳,能去书房读书,正常情况下,不会只有寥寥数语的记载。
他的经历被人故意抹去,让人不得不将他遗忘。
能让满宫的人失忆,独独忘记六阿哥,这样的事情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而太子这么在意六阿哥的事情,真的只是因为他的名字吗?
一个已经夭折的阿哥,就算名字有特殊含义,那又如何?
他总不能死而复生来多皇位的。
瓜尔佳氏有很多不解,提笔,在纸上稳稳写下一个“祚”字。
——
最先回来报信的是派查探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的一组人,他们行色匆匆,显然是查到了大消息。
“大福晋有喜,又说是个男胎。”
“又?”瓜尔佳氏抓住了他口中的重点字。
“大阿哥想要嫡子想疯了,大夫只敢说脉象看着像是男胎,大福晋也是不停的塞酸梅,可那肚子是骗不了人的。”那太监压着嗓音,也压着那一丝窃喜。
“去告诉太子吧。”瓜尔佳氏声音淡淡的。
太监恭敬离去。
瓜尔佳氏扶着酸疼的后腰坐下,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疲惫。
虽说是妯娌,但她和大福晋,也不过见了寥寥数面。
她还记得初次见面是她大婚后第二日给皇阿玛请安,大福晋就坐在大阿哥身边,当时三格格还未出生,大福晋大腹便便,行动困难,脸色十分的憔悴。
她们互相行礼,道别,那是作为妯娌的初见。
再次相见,是三格格洗三。
看得出来,大阿哥想要嫡子的渴望。
三格格洗三那日,场面异常冷清,一连三胎都不是嫡子,大阿哥连场面活都不想做了,出来露个脸就消失了。
大福晋不顾自己刚生产的身子,亲自出来主持,只为她的女儿不受人冷眼。
瓜尔佳氏很喜欢和这位温柔的嫂子说话,只是她们的丈夫针锋相对,她们也站在了对立面。
身边伺候的宫女特意帮她拿了软枕垫下,轻柔的说:“福晋,您腰不好,奴婢帮你揉揉吧。”
瓜尔佳氏摇头,“大福晋身体怎么样?”
“奴婢上回给大福晋诊脉的时候已经告诉她,近三年,她的身子都不适合再怀胎,她怎么……”
瓜尔佳氏叹了一口气,“她也身不由己……”
作为皇室的长媳,大福晋也是康熙千挑万选出来的。在闺中时,她就听说过大福晋的贤名及才名。
瓜尔佳氏曾经也以伊尔根觉罗氏为模范,想要当一个好福晋。
可是当大福晋连生了三胎格格后,所围绕她的,不再是众人羡慕的目光,而是万千的奚落和嘲笑。
那样一个才德兼备的女子,却被诞育子嗣毁了半生。
瓜尔佳氏想象不到,如果有一天,她会不会也面临大福晋同样的境地。
瓜尔佳氏闭上眼睛,“李佳氏那边提高警惕,一定要保证李佳氏平安生产。”
宫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见瓜尔佳氏面色疲惫,终究是没再打扰。
——
康熙这几日每日都起早去御膳房拿膳食。
未免暴露,他只拿不起眼的菜品,早膳就乘人不备,去锅里捞点粥,米饭,左右那些少掉一碗半碗也不会让人发现的。
回来时,闰月刚好起身梳妆,只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中衣。
长长的发丝披在肩上,乌黑乌黑的,在白色寝衣的对照下,更显得乌黑发亮,她一缕一缕的梳通顺,动作十分温柔。
听到康熙回来的声音,闰月笑着扭头,“皇上回来啦!”
那样的笑,说不出的热烈,就算是浑身寒冰,也被这样的暖意捂热。
康熙沉溺于那样的温柔,愣了一时,而后下意识的回了一句,“嗯,回来了。”
闰月披散着头发,走到他面前一看,有些惊喜,“皇上竟拿了香菇肉糜粥,还有白米饭!”
康熙神情有些不自然,想说:“朕下回给你拿些好的。”还未张口,就听见王闰月晶亮的眸子看着他,“皇上怎么知道我喜欢吃香菇肉糜粥?”
“你真的喜欢?”康熙有些不相信。
托了康熙的福,闰月吃过的山珍海味也不少了,怎么还会喜欢这样的清粥小点?
闰月点头,“从前在家的时候,就经常给弟弟妹妹做香菇肉糜粥,家里穷,过年才能看到点肉沫,所以我在粥里就放了好多香菇。弟弟妹妹都喜欢。”她捧起碗,不由自主的轻嗅,感叹道:“好香啊,不亏是出于御厨之手。”
康熙的重点放在她之前的话上,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闰月谈及她的家人。
“你还有弟弟妹妹?”
康熙从前对闰月的身世只了解个大概,他也明白,能将女儿送去给人当丫鬟的,家中一定不富裕。
闰月如实答,“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我家在山城,我记得那里很穷,小时候发了旱灾,老百姓们都靠啃树皮过日子。”
康熙知道那个地方,曾经连续三年的旱灾,致使民不聊生,朝廷多次发了赈灾粮也无济于事,老天不降一滴雨,百姓们几乎无法为生。
没想到,闰月竟然是山城人。
他还记得王国正曾经说过,闰月身世可怜,是被她父母卖掉的。
闰月舀了一口粥,送入口中,浓稠的粥带着香菇的清香,以及星星点点肉沫,一点也不油腻,她不自觉地弯起一朵微笑。
康熙笑了笑。
有吃就会笑,没心没肺的。
不自觉就半碗粥下肚,突然反应过来康熙还在旁边,闰月羞赧,“皇上要尝尝吗?”她作势就要分出一半粥给康熙。
康熙指了指手边一碗白饭,道:“朕吃这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