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康熙不着急,她也只能将自己的担心揣在肚子里。
只盼着皇上早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也好过和她一起挤在咸福宫。
从前闰月一个人呆在咸福宫的时候,自由自在,可以说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十分喜欢那样清净的日子。
如今咸福宫多出一个人,不,是多出一只鬼,让闰月做事只觉得束手束脚的。
只因她不论做什么,康熙都能在一边发表圣论。
洗衣时,康熙会说:“你好歹也是朕的女人,咸福宫主,你竟自己洗衣,传出去朕的脸面往哪搁?”
绣花时,康熙也十分嫌弃,“旁的妃嫔都拿练字弹琴打发时间,唯独你,竟做起奴才的活计,真是丢朕的脸。”
……
闰月不敢反驳,只能默默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康熙说了几次,见她依旧我行我素,也不再去管她。
午后,身子稍微松快了些,见外面日光融融,格外暖和,便搬了绣架,到廊下绣花儿。
康熙看她十分清闲,学着她的样子,捧了一本书到阳光下看。
两人都安安静静的做着自己的事儿,互不打扰。
院子里格外的清净。
看了会儿书,康熙眼睛乏了,身子往躺椅上一靠,翻了一半的书盖在脸上。
他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当皇子时,为了得到皇阿玛的夸奖而刻苦用功。当了皇帝,就要为了天下百姓而用功,一刻都不能停一下。
康熙用一指,挑开书本一侧,目光落在刺绣的闰月身上。
她本来就柔弱,这次生病,脸上的气血也失了大半,显得更加孱弱。
午后的阳光洒在她黑亮的头发上,更添了几份柔和。
康熙说:“给朕也绣个东西。”他的声音不如往常威厉,更加的慵懒。
“皇上想要什么?”绣完一片翠绿的叶子,闰月问道。
“那就给朕绣个荷包吧,荷包上面就绣……”他想了一会儿,“朕要独一无二的,世间绝无仅有的。”
闰月想了想,秀眉微蹙,“皇上真是给妾身出了一个难题。”
独一无二的?
这意思就是荷包上最寻常的花鸟鱼虫他全都看不上。
那还能绣什么?
这可真是难倒了闰月。
康熙就爱看她这幅愁眉苦脸的样子,他笑了笑,说:“慢慢绣,朕有的是时间等你。”
闰月低头,眼珠子一转,既然不设工期,那便先放着,等皇上急着要了再动手。皇上日理万机,或许过不了几日,他就自己忘了。
就在这时,宫门口传来阵阵叩门声。
咸福宫少有人来,最先蹿出去的是康熙,见到外面人的样子,他一声不吭地飘了回来,继续躺在了摇椅上。
闰月见他的样子,便知外面的人应当是她认识的,便毫无负担的去开门。
刚开一个缝隙,瞧见的就是小显子满带笑意的脸。
闰月也笑了,“小显子,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嬷嬷听说主子这两日染上了风寒,特地炖了枸杞粥,还有去寒气的姜汤,让奴才给主子拿过来。”小显子将手中的食盒抬得高一些。
“多谢嬷嬷还记挂着我。”闰月推开门,“小显子,进来喝口茶吧。”
康熙紧紧捏住手上的书。这个女人,独居咸福宫不主动避嫌也就罢了,竟然还主动邀请男人进自己宫喝茶?
小显子像是来过很多次一样,轻车熟路地将食盒放进内室的桌子上,然后直接自己倒了一杯茶,像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一样随意。
康熙脸色逐渐僵硬。
小显子喝完茶,见外头绣架旁边还放着一张摇椅,摇椅上还有本书,他有些不解,问道:“主子,方才有人来过吗?”
闰月迟疑了一下,对上康熙的视线,她立马说:“不是,是我,方才绣累了就搬张摇椅出来休息一下。”
“哦哦。”小显子也好忽悠,就这么信了,他又说:“天色也不早了,主子,奴才帮你把椅子抬进去,免得你等会儿还要自己动手。”说着,撩起袖子就要动手。
闰月吓了一大跳,康熙还好端端的躺在摇椅上呢,此刻正阴森森的看着她。
闰月赶紧拦住小显子,说:“不用不用,太麻烦你了。这就不用搬进去了,我明日也要坐呢,就放这儿吧,搬来搬去也麻烦。”
防止小显子再问话,闰月先发制人,换了话题,“如嬷嬷这几日身子可还好?天气凉了,你要记得她手上有旧疾,尽量少让她碰凉水。”
小显子点头答应,“嗯嗯,主子放心,奴才知道。不过嬷嬷前几日调到御膳房去帮忙了,奴才也是今日得空才见了嬷嬷一次。”
这是闰月没想到的,她问道:“嬷嬷在西膳房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调到御膳房去了呢?”
“这几日啊,御膳房岀了怪事了。”小显子压低了声音,“这原本是御膳房的事,不能外传,还是昨儿和一个御膳房的帮厨喝酒时,他说漏嘴了,奴才方知晓的。”
小显子卖足了关子,连康熙都竖耳朵听起来。
“御膳房一连几日都丢了膳食,也不知是哪个贪吃的小宫女小太监干的,这事儿干的实在是没脑子。他偷拿那些不起眼的凉菜点心压根也不会有人闲的去追究,可他拿的都是一等一的重头菜,这能不查?他当膳房都是瞎子吗?”
闰月默默看了康熙一眼。
小显子继续说道:“不过这事儿也奇怪,总管封了消息,不让任何人外传,好像是真不打算查的样子。但有一个不知死活的,闹着说是总管包庇窃贼,跑去告诉了太子,太子要查,发落了好几个厨子,连总管都换了。这不,御膳房正缺人呢,从东西膳房调了好几个人走,如嬷嬷也被调去帮忙了。”
闰月见康熙眉头紧蹙,赶紧打发了小显子离开。
走到门口时,小显子突然说:“主子,那事儿还办不?奴才在神武门新认了个干哥哥,他有门路……”
闰月赶紧打断他的话,生怕被康熙听见了。
她回头,悄悄一瞥,见康熙慢慢悠悠的飘过来,手负在背后,神色莫名。
闰月赶紧道:“这事儿我回头再跟你说,多谢了。”
小显子一走,康熙马上问:“你瞒着朕什么事儿呢?”
闰月连忙否认,“没有,奴才哪里敢瞒着皇上。”紧急之下,她突然想到一个借口,说:“这不是快至年底了吗,都兴换新衣新首饰,妾身想让小显子出宫时带几支钗子回来。”
康熙拿眼瞧她,轻飘飘道:“夹带宫外之物入宫,你活腻歪了?”这女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视宫规于无物。
闰月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笑了笑,软声道:“皇上也知道,咸福宫里样样短缺,妾身只能让人去宫外买些好的来。”
康熙也知道,她这样一个无宠无权的妃子,内务府那帮狗奴才不会给她来送珠钗首饰,且以她的性子,也不会去求别的宫妃庇护,更不会去做那些争宠的事儿。
她一个人想要在咸福宫里过得好,也必须找别的门路。
宫女们常常会托能出宫的小太监带些首饰帕子之类的小玩意儿,这事儿他听梁九功说过。
宫里虽然明令禁止不能夹带宫外之物入宫,但查得不严,只要不是有危害的东西,宫门口的侍卫收了贿赂,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你买首饰的钱,都是刺绣换的?”康熙的目光落在她的绣架上。
这次绣的是几支蝴蝶,色彩斑斓的,赏心悦目。
他早就想知道了,她平日里绣了那么多绣品做什么,现在终于明白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让闰月心口一紧,她下意识的摇摇头,瞥见康熙面上的表情,就知晓他一点都不信,闰月略微沮丧,这生意恐怕再也做不成了。
突然,康熙捏住闰月的手腕,顿时,刺骨般的凉意蔓延开来,康熙低声在她耳畔说:“从前的事儿,朕不追究,往后,再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勾勾搭搭,朕饶不了你。”
说完,放手。
闰月不明所以。
入秋了,白昼渐短,黑夜比往常来的更早一些。
闰月将绣品从绣架上拿下来,再将东西搬回里屋,康熙已经帮忙燃起了灯。
闰月将小显子方才拿来的食盒打开,最上层放着一碗姜汤,还温着,闰月小口抿了抿,口中被姜味萦绕,冲得很。
再打开食盒的第二层,是一碗枸杞粥,最底层是一碟合意糕,竟然是和那日在乾清宫吃到的一模一样。
闰月抬头,问正坐在梳妆镜前的康熙,“皇上,这个合意糕很好吃,皇上要不要来一块。”闰月站起身,想要给康熙送过去。
“朕不吃。”康熙的语气里带着气。
闰月又坐下了,仔细品尝如嬷嬷精心准备的膳食,其实康熙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毕竟他不是人。
康熙见闰月无动无衷,更气了。
等到闰月吃得差不多,康熙道:“明日你去德妃那边露露脸,争取再去乾清宫侍疾。”
闰月眨了眨眼,有点不明白康熙的意图。
他意味深长的说:“有些事情,需要你帮朕验证一下。”
闰月不明其意,也不打算追问。有些事情,她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康熙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他还记得,王闰月那滴血。
或许,王闰月能够看见,正是因为那滴血。
若再放些血,没准,他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御膳房出事,他信任的总管被撤职,胤礽一定往御膳房安插了自己的人,这些日子在紫禁城内游荡,他也发现了内宫之中,已经被胤礽和胤禔插遍了人手。
不仅是后宫,前朝也被胤礽明里暗里换了不少自己的亲信,朝堂内外,一片浑水。
满宫之中,恐怕只有咸福宫是最干净的了。
可这里又能维持多久。
前朝后宫向来都是息息相关,王氏名义上是王国正的女儿,王国正官位虽然不高,可苏州那地方却是个风水宝地,多少人瞅着这位置。一旦王国正被人盯上,王闰月也落不着好。
要是再不醒来,这江山,真的不是他的江山了。
考虑到闰月伤寒未愈,康熙特意将床让给了闰月,自己在下铺的地上睡。
躺下的那一刻,康熙突然有些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对王闰月这个小贵人这么好?
她有什么值得自己纡尊降贵不睡床睡地的?
躺在柔软的床榻上,闰月实在是受宠若惊,她再确认了一回,“皇上,不然还是换回来吧。皇上是天子,万金之躯,怎么能睡地上呢。”
康熙吹灭最后一根蜡烛,冷冷道:“再废话,我们一起睡。”
闰月立即闭了嘴。
这几日,坚硬的地板将闰月折磨得够呛,躺在柔软的床上,没一会儿就睡沉了。倒是康熙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声,睡不着了。
忍了许久,康熙掀开被子,直接蹿上了床榻。
闰月睡得浅,立刻惊醒,见康熙上来了,她睡眼惺忪,抱着自己的软枕就要下床去睡,一副早就准备好了的样子。
康熙叫住她,“你放心,朕不碰你。”
这床够大,睡两个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闰月犹豫了半响,将底下的床褥抱起来,横在两人的中央,硬生生挤出一条楚河汉界。
康熙嗤笑,“谁愿意和你玩这种小女儿的把戏。”
只是他却没拦着。
闰月心满意足,躺下,闭上眼:“皇上,是妾身怕自己睡相不好扰了皇上安睡,皇上就容妾身闹一回吧。”
寂静的夜里,康熙没有说话。
第13章
这一次见德妃并没有那么容易。
听说十四阿哥染了风寒,德妃衣不解带的在十四阿哥身边照顾,连宫务都无暇处理,全权交给荣妃。
见不到德妃,闰月无法,只好先回咸福宫。
康熙跟在她后头,越想越不对劲,说:“你回咸福宫呆着,朕去阿哥所一趟。”
闰月点头。
南三所是阿哥和公主们居住的地方,康熙尚未至不惑之年,膝下已有十四位阿哥,九位公主,每人一个独立的小院,可想而知,里头有多大。
十四阿哥来得晚,住在最里头的一个院落里。
康熙飘过去,就看见院门紧闭,穿墙而过,只见宫女太监们个个面蒙白巾,他眉心一蹙,飘得更近些,心中那股不安感更甚。
正院被德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翡翠守着,寻常人不得入,却拦不住康熙。
康熙穿墙而过,一进门,便见德妃跪在胤禵床前,满脸的憔悴。
而他的儿子,则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脸上,手臂上,到处都是红肿的痘疹。
康熙满是震惊,这样的痘,他非常熟悉,儿时,也是胤禵这般大的时候,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他。
天花!
康熙不会认错,就是天花!
天花是传染力极强的疫病,一旦患病,九死一生,大清多少人死于天花,就连他的皇阿玛身为帝王也难逃天花。
康熙是幸运的,他能当上皇帝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天花。
众所周知,天花一旦患过,就不会患上第二次。
大清已经有一个死于天花的皇帝,不能再有一个,他幼年幸运躲过了天花,天花也助他登上帝位。
登基以后,康熙十分重视天花,让人大力推广了种痘之法。
事实证明,此法确实有效,凡是成功种痘的人,都没有再染上天花的先例。
可是胤禵明明也已经种过痘了,怎么会再染上天花呢?
难道是种痘之法还有纰漏,不能完全预防天花?
不管如何,胤禵染上天花,德妃就应该请旨,送胤禵出宫避痘。
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康熙回头,见翡翠带着太医进来,康熙认识,是主管种痘的秦太医。
他也记得,此时的秦太医,应该在南边推行种痘之法,不应该出现在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