闰月点点头,伸手准备接过药碗。
正当香云将药碗交给她的时候,她的手小小偏移了方向,不让香云发现端倪。
香云放手,那药碗顺着闰月的指尖滑下。
那一刹那,就连康熙都吓得不轻,他下意识的喊了一声,“小心!”
并无人听见,同时,殿内响起的是另一道声音。
“啊!”
随着闰月的一声叫喊,那药碗应声而碎,碗中药汁半数被撒到闰月的手上,衣衫上,又或是地上,总之,尽数被撒了个干净。
药汁温热,撒在闰月手上的一瞬间,手背上已经通红一片。
香云赶紧跪下,连连叩头,说话时口中已经带了哭音,“求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梁九功就在门外,听见里头的声音,三步并两步冲进来,一见内殿的情况,便猜到了大概,他连忙叫人去喊了太医。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扶着贵人起来。”不敢打扰康熙,梁九功低声斥责道:“不要命的玩意儿,让你办这么点小事都毛手毛脚的。”
宫女急匆匆地跑出去叫太医,太医们还以为是皇上有什么情况,一个个飞奔而来。
谁知见到的是被烫伤的王贵人,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太医们在给闰月看伤,康熙觉察出这一切发生得不太寻常,他飘到那堆碎碗片旁边,仔细嗅。
这味儿?
不对啊!
康熙顿时明白这里面的不同寻常。
是谁要借王闰月之手害朕?!
他的目光顿时狠厉,双眼猩红,身上散发出滔天的怒气。
跪在另一边的香云,无端感觉到又一阵刺骨的冷风涌入心尖,俗话说,做贼心虚,原本事败,心里就慌,这样一来,心里更加发毛。
目光落到被太医包围的王闰月身上,康熙的怒气渐止,这个女人,实在不知该说她是蠢笨,还是聪明。
太医给闰月开了涂抹的药,原本药汁就不是滚烫的,所以闰月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
梁九功作为乾清宫总管,首先请罪,“贵人,奴才送您回咸福宫休息。至于香云,您放心,奴才会好好处置的。”
此话一出,犹如香云的死亡之音,她匍匐在地,连连叩头请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奴婢知错了,求贵人主子,求梁总管饶奴婢一命吧。”
梁九功猛地上去一脚,直接踢向了香云的心窝,压低声音怒斥道:“狗奴才,你也不瞧瞧这里是哪里,是你能嚎哭吵闹的地方吗?”
香云疼得在地上翻滚,却不敢再喊出声,梁九功马上叫人把她拖出去。
闰月说道:“梁公公放心,我无事。今日给梁公公添麻烦了。”
“贵人哪里的话,奴才没有管教好乾清宫的宫女,让她砸了皇上的药碗,还烫伤的贵人的手,都是奴才的错。”
闰月心底松了口气,到如今,那些麻烦应该不会再找上她了。
不管那碗药里有没有毒,若是有毒,她方才所为就是救了康熙一命;若是没毒,也不是坏事,至少她能提前离开,而且这段时间内,应该不会再叫她来侍疾。
闰月心满意足,准备离开,却发现自己的帕子在方才仓皇之间遗落在康熙的床榻边上,虽然洁白的帕子已经被药汁染成了灰褐色。
拾起帕子时,她没有注意到帕子底下正好是一块锋利的碎片。
食指触及锋利的一尖,顿时血珠涌现。
“哎呦!”梁九功一惊,连忙就要叫太医回来。
闰月赶紧叫住他,只是手指划破,完全用不着大动干戈劳烦太医。
闰月急着包扎自己的伤口,可半空之上的康熙却清晰的看到一滴血珠从闰月的伤口之中慢慢地,慢慢地,飘起,再渡入自己的口中。
血落无声,没有任何人发现,那一瞬间的异变,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康熙知道,他并没有看错。
身为帝王,本来心智阅历就不同于常人,更何况,连化身鬼魂的事情都经历过了,见到这样的异事,康熙只是一瞬间的惊讶,随即,便开始观察,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奇怪的是,康熙看来看去,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任何不一样。
他实在是不解。
若是没有用的话,那滴血怎么会自己飘进他的口中呢。
闰月离开了,他依然还呆在乾清宫,就想看看那滴血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不过异常没等到,倒是让康熙等到了太子胤礽。
太子知道今日在殿内发生的情况,立刻让人按住那名宫女,放下手边的事急忙来了。
香云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一张椅子上,嘴里塞了一团布,免得她自戕。
“交代吧,谁指使你干的?”太子爷慵懒的坐在她对面,手里捧着一盏热茶,慢慢饮了一口,放下茶后,一手搭在案几上,修长的食指一下一下有节奏的敲击桌面。
那一声声短促的声响,像是催命符一样,一下一下砸在香云的心上。
香云吓得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如纸,她的嘴被堵住,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一连串“呜呜”的哀求声。
“经你手的那碗汤药,虽然撒干净了,但盛放汤药的碗还在,太医已经查验过,和太医院熬制的药汤差不多,但里面,却多了一味药。”太子爷笑眯眯的俯身,挑眉,“药粉就藏在你的指甲缝里,你说是不是?”
“下药后,嫁祸王贵人,王贵人又是德妃选来侍疾的,一旦成功,连德妃都落不到好。真是好算计啊。”
香云的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听着太子爷一字一句的话,她眼中最后一丝希冀泯灭,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的绝望。
胤礽叹了口气,继续说道:“真替你主子感到可惜,竟然找了这么一个蠢笨的宫女来下药。药都下完了,你连药碗都拿不稳,硬生生毁了这条绝妙的计策,真是蠢钝如猪啊。”
香云涕泪横流,太子接着说道:“说吧,是谁指使你下药的,是不是大阿哥?”
香云想说话,却被布团堵住了嗓子眼,太子冲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香云口中布团被取出,胤礽道:“你的家人,可都在我的掌控之下。给你一个机会,也给你家人一个机会,到底是不是大阿哥只是你干的?”
香云死死盯着太子,口中呢喃,却是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太子疑惑,“你说什么?”
突然!
香云瞪大了眼!
鲜血从七窍而出,胤礽一惊。
身边的奴才赶忙上前掐住她的喉咙,已然是来不及了,他摇摇头,“齿后藏着毒。”
太子勃然大怒,一脚将香云所坐的椅子踢翻。
他神色阴狠,“胤禔,我们走着瞧!”
“那她的家人……”
“一个不留!”
……
康熙看着,心里明白,这事儿绝对不是胤禔干的,胤禔这两年做事有些畏首畏尾,他那边人手还没有布置好,没有完全的把握,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不论是谁干的,眼下已经死无对证,而这一局,胤礽败了。
康熙漫无目的地到处飘荡,发现偌大的皇宫,竟然没有一个他想去的地方。
从前心里一有烦心事,他就会去坤宁宫,和仁孝皇后说说话,那是他的结发妻子,他们相伴数十年,互相扶持,一起走过最艰难的几年。
可现如今,他最不想去的也是坤宁宫。
飘来飘去,最后,他停到了一处僻静的宫殿,宫门口连宫灯都没点亮。
这是他这几日最熟悉的地方了。
康熙轻车熟路的飘进去,内殿中,王闰月背对着他坐在书桌前。
康熙探了个头,她正在练字。内务府不给她笔墨纸砚,她就用食指沾了水在桌上写。
真磕碜!
不过这份努力还是挺难得的。
练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了,手指都快僵硬了,闰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已然不早了,便打算洗漱更衣。
谁知,她刚起身,就见烛光下凭空闪现一张大脸。
一张应该躺在乾清宫的脸……
闰月的视线下移,她看到康熙飘在半空中,身后没有影子……
闰月呆住了。
康熙飘在半空中,目光与王闰月对视,良久之后,闰月听到一道来自地狱的声音。
“你……能看见朕?”
回答他的,是闰月充满恐惧的目光,以及瑟瑟发抖的身子。
好的,他明白了。
第10章
御膳房后头有一个小房间,房间门口花坛下有一把钥匙,正是开膳房的钥匙。
夜深人静,闰月在康熙的指引下穿过御花园,躲过层层巡逻的守卫,成功到达了御膳房。
至今闰月才知道,原来从咸福宫到御膳房,竟然还有一条偏僻的近道。
此时房内已经空无一人,但蹲在花坛边的闰月,还是闻到了来自美味佳肴的香味。
康熙点点她的肩膀,“发什么愣,赶紧进去。”
闰月僵了僵,摸出藏得十分隐秘的钥匙,偷偷摸摸的环顾四周,悄悄地开门进去。
她听见康熙冷冷的嗤了一声,闰月心中一紧,不敢和阴灵作对,只盼着康熙看在她这么听话的份上能早些放过她。
天子的膳房,比妃嫔的“东西膳房”大了数倍不止,桌上琳琅满目的放置着数十盘美味佳肴。
从燕窝野味到清淡小点,这里应有尽有。
“吃!”康熙发布命令。
闰月不敢违背,双手颤抖的伸去拿那晶莹剔透的水晶梅花包。手还未粘上,康熙又说:“先用点汤吧,那珍珠雪蛤汤不错。”
闰月不敢不听话,赶紧伸手拿小碗盛汤。
这是闰月吃过最高规格的饭菜,虽然放凉了些,但这辈子恐怕不会再有没机会吃御膳了,临死前,康熙能让她做个饱死鬼也还算是不错了。
只是一想到这是她的最后一餐,闰月食不知味。若是此时身后没有康熙,她还能开心些。
“到寅时这里都不会有人来。”他提醒道。
闰月一凛,埋头苦吃。
往常心情不舒畅时,康熙偶尔会到御膳房来用些东西,他不喜奴才跟着,更不想成群的奴才盯着他用膳,便给膳房立下了规矩。入夜之后,膳房按时关门上锁,将钥匙放置在隔房的花坛下,位置隐秘,不易被人发现。
这事,只有他与膳房总管知道。
宫门口有人把守,不过膳房里面是不会有人值夜的。
方便他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着,也方便他带这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主儿来饱餐一顿。
康熙见闰月身材瘦削,腰背上连一丝肉都没有。
都骨瘦如柴了还成天饿着自己。康熙怕她还没撑到自己醒来晋封她位分呢,她就已经把自己饿死了。
“朕先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闰月也没敢问康熙要去哪,一个劲儿的埋头苦吃,恨不得康熙不回来才好。
飘出了御膳房,康熙直直地往乾清宫飘。
方才听见王氏腹中空鸣,光顾着带她去用膳,竟然忘了最重要的事。
他要去乾清宫看看,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王氏怎么就突然能看见他了呢?
刚飘到乾清宫门外,康熙就发现惠妃正坐着轿撵,像是从乾清宫出来的样子。
康熙往惠妃的头顶飘,本以为会像从前那样虚虚穿过,谁知康熙身子一震,竟直接被惠妃吸进了体内。
走在轿撵边的宫女只看到惠妃身子一震,随即,惠妃的目光就变得呆滞木讷。
她赶紧问道:“娘娘,娘娘,您怎么样了?”
惠妃,不,此时是康熙了。
康熙附在惠妃身上,不敢置信的伸手,摸摸双臂,碰碰鬓边的流苏,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没事。”
今日的变故实在是太多,康熙一时没回过神。
他不明白,这难道就是志怪小说中的附身?
犹豫再三,他心中念着:要离开。站起身,竟直接从惠妃身体中抽身而去。
再坐下,再次附体。
起身,坐下,起身,坐下……
康熙玩高兴了。
宫女只看到惠妃的身子连续震了好几下,瞬间慌了神,连忙问道:“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康熙立马抽身而出。
惠妃的神色渐渐清明,她疑惑道:“本宫能有什么事?快走,本宫乏了,赶紧回宫。”
康熙瞬间一喜,直接冲着一个抬着轿撵的太监身上去,又瞬间抽出。
实验成功,康熙欣喜若狂。
他真的能附身!!
但是……那太监身体连续震动,抬不稳轿撵,一失手竟将惠妃给从轿撵上翻了下去。
一时间人仰马翻,主子奴才倒了一片。
惠妃被摔到了旁边,一宫主位,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奴才们摔在了一起,她已经可以想到,这些事传遍六宫被万人耻笑的场面,惠妃勃然大怒。
她理了理已经凌乱的鬓发,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出了错的小太监瑟瑟发抖,膝行几步,带着些许哭腔,道:“回禀娘娘,奴才也不知,奴才总觉得是碰到了什么东西?”
惠妃正打算发话处置了这小太监,谁知凭空跃出一只白猫,冲着惠妃“喵”的一声,将惠妃吓得够呛。
那小太监见此,立马说:“就是这只猫,就是这只猫绊了奴才一下,奴才才失手的。”
惠妃失态大叫,“这是谁养的猫?”
有认出来的,立马说:“好似是章佳庶妃。”
惠妃拧着笑,“什么章佳庶妃,这就是只无主的野猫,给本宫抓了,免得改日又伤了别的主子。”
或许是察觉到了危险来临,小白猫窜得飞快,瞬间就没了影子。
惠妃狠了狠心,低声对身边宫女道:“给本宫找,找到后剥了皮炖肉汤,给那小太监赐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