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好照在两人身上。
“你等我一下。”
星晚起身,四肢都在疼,她走到巷口把散落一地的包中物品捡起来,放进包里,又重新回到男人的面前。
星晚打开一包纸巾,替男人擦脸上的汗水和污渍,“没流血,不用去医院。”
男人低低的,“好。”
擦干净那张脸,星晚整个人怔住。
大海,沙滩,和坐轮椅的男人。
星晚梦中的一切,和眼前男人的一张脸重合在一起。
“我......我们是不是认识?”星晚问了出来。
“对我说这句话的女孩子很多。”那人说。
星晚静静与男人对视,看男人漆黑的眉目,看着看着,心里深处开始往上上涌悲伤,难以抑制地,泪水占据双眼。
她咬了下唇,没流下来。
“你——”她哽了哽,“你叫什么名字。”
“姬苏。”他说。
“鸡?”星晚跟着念。
姬苏澄清:“仙姬的姬,姑苏的苏。”
星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闷了会,又问:“你欠那些人很多钱吗?”
“一百万。”
“本金?”
“十万。”
星晚被这巨额的利息骇到,“完全就是高利贷阿。”
“是阿。”姬苏说,“不是高利贷也不敢用武力催收阿。”
星晚别开脸,不再看姬苏的脸,只说:“那些人已经走远了。那我先走了。”
她起身,裙摆被拉住。
姬苏伸手拉住她,在她回头时,脸扬在月色里看她,“救人就到底。”
星晚抿唇,看着这男人。
那脸......
光光是看着就会让人觉得悲伤。
也没办法让人拒绝,“你要我怎么帮你?”
姬苏没松开她,与她大胆对视:“你捧我吧。好吗?”
捧?
星晚手指一动,“你是演员。”
姬苏点点头:“一个常年名不见经传的群演。我听说你是周城新戏的副导,把我塞进那个戏里,让我赚点钱,还清债务,攒够妈妈的手术钱。”
“好吗?”他又问。
那一刻的星晚,鬼迷心窍地,回了个:“好。”
与此同时,骆流从巷口小跑过来,一眼看到星晚乱糟糟的头发,和青苔斑驳的衣服,皱着眉问:“谁弄的?”
星晚说:“小混混。那些人已经跑了。算了。”
骆流眉还是皱着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搞成这样。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侮辱。
没办法,也只好说:“先回酒店吧。走吧。”
“等等。”星晚叫住正要转身的骆流,“还有一个人,你帮我背他到酒店房间里。”
“能走吗?”她看向姬苏。
骆流这才发现巷子里还有一个人。
刚刚星晚挡住墙角里的男人,导致骆流并没有看到。
骆流越过女子身形,看向墙角的男人,四目相对,骆流表情骤变!
怎么会......
怎么会,霍西决?
惊得骆流一手拨开星晚,直接冲到男人面前蹲下,用手一把握住男人下巴,促使他高高扬起脸。
姬苏:“兄弟。没见过帅哥?”
骆流手上猛地一手。
不,不是,霍西决不会这样讲话。
骆流起身一连退开好几步。没吭声,脸上灰败一片,脸色很不好看。
姬苏慢慢扶着墙站起来,对星晚说:“我能走。”
星晚注意到骆流的异常,示意姬苏先等等,自己转而去问:“骆流,怎么回事?你认识他还是......?”
“不认识。”骆流开始收拾心情。
已经死去的人,怎么会复活。
令人震惊的是,太像了,像到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间可以说是分毫不差。
对面酒店,一扇窗户正开着。
有人将一切尽收眼底。
是余行洲。
他抽着烟,抽完烟后波通电话,“我说别碰那个女的。你们是听不懂人话,那就一分钱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了。”
没等对方说话,他掐断电话。
手里的烟已经燃到一半,余行洲弹弹烟灰,默默注视着小巷里的场景——她让人扶着姬苏,三人移动
缓慢地走进了酒店。
然后,余行洲拨通今晚的第二通电话。
震动声在办公桌上没完没了,沈知南松开鼠标,去拿手机,是一串陌生数字,来电区域是宁城。
“你好,沈先生。”
“哪位。”
“游戏开始了。”
“......”
闻言,沈知南眉目一挑,冷笑着:“余行洲?”
余行洲站在窗口吹着晚风,脸上是无比得意的神情,他对电话那边说:“沈先生,我知道你赢惯了,很难得输。”
“所以?”男人耐着性子。
“所以嘛——”余行洲卖了卖关子,“所以到时候真要是输了的话,一定会很难受吧。毕竟像你这么骄傲的人,怎么能受输的气呢。”
沈知南不以为然,笑意凉凉,“请便。”
第75章
姬苏被扶进剧组提前预定好的房间里。
骆流把人放进房间里仅有的单人沙发里, 他没去看姬苏的脸,一放下就直接往外走。
“骆流。”星晚叫住他, “去帮我再开一间房, 额外买一点碘伏和纱布上来吧。”
骆流简单地点点头, 算作回应。
门被掩上,未完全合拢, 室内安静。
剧组要考虑经费的问题,预定的普通酒店,常规的白色大床, 散着消毒味掩盖住无数人曾留下过的气息,简单的设施,有热水壶,壶身水垢斑斑, 可能有人在里面煮过内衣或者袜子。
挂壁的老款电视机下方的盘子里,摆着瓶装水。
星晚从中拿起一瓶农夫矿泉水, 拧开瓶盖,走过去递给姬苏,“喝点水吧。”
姬苏接过,在他喝水的间隙, 星晚就站在他面前打量他。他穿着深灰色的连帽衫, 浅蓝牛仔裤,衣裤都被那些人踢得满是尘土污迹,脏兮兮的。
姬苏仰头灌掉半瓶水,盖上瓶盖, “盛小姐你很善良,骨子里是很温柔的人吧。”
有人说她清冷、有人说她高不可攀,有人说她不近人情,但是还没有人说过她。温
柔。
星晚静静看他,没说话。
姬苏重复一遍,低声呢喃她的名字,如放在舌尖品尝。
没等姬苏再次开口,星晚问:“你知道我的名字,又知道我是周城新戏的导演,看来你对我很了解。”
她目光平静,眼有深意。
姬苏一怔。
他与她对视,沉默数十秒,再开口:“毕竟也是人人口口相传的宁城第一美人,我知道也不足奇怪吧。”
顿了下,姬苏说:“或者换种说法,宁城的男人们都说你是美的化身,仰慕者众多,多我一个也不奇怪阿。”
他仰慕她。
星晚听来,这话很暖昧。
第一次见面的男人说仰慕自己,潜意识会觉得此人轻浮。
星晚看着男人的脸,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厌恶不起来。
她服软:“好吧。”
两人各自沉默地待了一会。
骆流回来了。
有万向轮划过地板的哗啦声,骆流拉开门进来,一手拉着她的行李箱,一只手提着药店的塑料袋,里面是新的纱布、碘伏、棉
签。
骆流放下东西,直接往外走。
星晚跟出去,“骆流,我们谈一谈。”
两人在酒店长长的走廊中间停下,脚下踩着布满脚痕的红色旧地毯。壁灯昏黄,星晚正在停在一盏壁灯前,把眉目照的十分清晰。
“沈知南叫你监视我。我知道。”她说。
骆流看着她的眼睛,一时无言,他只听从雇主的要求,沈知南确实也说过,遇见要紧的事情需要向他汇报。
他不清楚,盛小姐在晚上捡一个陌生男人到自己房间里,算不算什么要紧的事。
正犹豫如何回答,就听星晚说:“你要是告诉沈知南,大家都不好过。”
骆流回:“要是让沈总知道我不告诉他,我岂不是会更不好过?”
星晚软下口吻:“我不会强行说服你,毕竟企图改变他人的观点看法,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但是我请求你,别告诉他,姬苏给我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一定要弄清楚。”
骆流看向她黑白分明的眼。
沉默,
还是沉默。
在星晚准备放弃的时候,骆流弧度很小地点点头:“好。”他很快补上一句,“我只能向你保证,沈知南不会从我的嘴里知道这件事情。”
星晚眼一亮,“谢谢你,骆流。”
骆流还是那副冷酷劲儿,点点头,转头走了。
骆流走进窄小电梯。
电梯运行时会发出噪音,在乱耳的噪音里,骆流在想,自己为什么会答应。
本质上,是他比盛星晚更好奇姬苏的来历。
世界偌大,人有相似不稀奇。
稀奇在于,活人的长相竟能和另外一个死人如出一辙。
星晚重新回到房间。
走进去时,发现姬苏已经从沙发里起身,站在矮桌前捣鼓那包药袋。
姬苏打开袋子,取出碘伏瓶拧开,瓶盖放到一边,拿着医用棉签往里面蘸,“盛姑娘,过来。”
星晚本以为他是要她帮忙,走过去时却被他握住手腕。
“你干嘛?”
“上药阿。”
姬苏握着她的手腕,轻轻一转,使她的掌心朝上。掌心破皮擦伤,露出丝丝血迹和里面红肉,一眼看着就疼。
“不用。”星晚有些促狭。
“别动——”姬苏手上力道一加,握紧她的手腕,蘸着碘
伏的面前已经碰上她的伤口,“越动越疼。”
星晚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姬苏的声音在上方落下,清润干净,没有杂质,“别再乱动,我擦完就松开你。”
星晚没有挣扎。
姬苏帮她擦得很认真,擦到一半,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有没有男朋友阿?”
没等她答,姬苏说:“不会直接隐婚嫁人了吧?”
星晚轻笑,笑意浅浅,半开玩笑般:“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先生,有金主。”
姬苏完全不姓,“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女人。”
我是。
星晚面上不语。
姬苏帮擦完药后,把拆封的棉签小袋子塞到她手里后,自己则坐回沙发里,“麻烦你了盛姑娘,身上小伤口比较多。”
姬苏脱掉上衣。
星晚僵在原地。
她看姬苏赤着上半身,是常年锻炼的身体,属于瘦状的类型。皮肤上大大小小的疤,或青紫,有新有旧,趋近于铜色,隐有白皙。
“不介意吧?”他问一句。
星晚别开目光,低低的,“你不是已经脱掉了。”
姬苏等她走到面前,张开双臂,下臂的维持有几处破皮血痕,他笑着问:“你脸怎么这么红。没见过男人身体吗?”
见过,沈知南的。
星晚抿唇不语,默默地拿棉签蘸着碘伏,半弯身体给他上药。
很疼,姬苏却一直笑着。
星晚忍不住问:“不疼吗?”
姬苏回答她:“四肢百骸,各自有命,不怕的。”
星晚上药的动作一顿,她好像在哪里听过这句话。
此时的星晚不知,是记忆力的霍西决对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一字不差。
12年,地震年。
星晚和霍家兄妹一同出游,在附近C市赏山玩水。当年C市地震达到六级,三人落脚的地方是一处颇有情怀的老民宿。
在震荡中,民宿的建筑岌岌可危。
裂痕、张开、倒塌。
所有的一切,就在短短两分钟时间里发生,霍西决将她护在身下,双腿被一块预制板水泥压得死死的,他说:“别怕。”
“西决哥哥——”
星晚哭泣,15岁的她第一次闻到死亡的气息。
被埋的第56个小时,等到救援人员。
穿红色消防服的年轻男人、穿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和
穿绿色衣服的国家士兵,这些带着光芒的人踏着废墟而来,用强光手电照着废墟深处,呼唤着幸存人员。
搜救犬不停嗅闻,动作迅速地找人锁定位置。
当时的星晚已经昏迷。
意识混沌间,她听见霍西决说:“先救我妹妹,救她——”
星晚不知,如果早几个小时救出霍西决,他的双腿就不会残掉。
后来,霍西决安慰她:“四肢百骸,各自有命,不怕的。”
8年后的今日,星晚身处酒店房间里,听到这句话,还是怔住了。脑中零碎闪过一些片段,模糊、残缺、像永远无法拼凑。
她不再说话,沉默地上药。
上药的过程持续十多分钟,上完药后,星晚情绪低落,说:“我让骆流给你开了间房,房卡在桌上。明天一早随我去剧组参加开机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