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锦(双重生)——落日蔷薇
时间:2020-09-13 09:55:24

  而只有活着……才有遗忘的可能。
  宋星遥定定看他片刻,道:“林宴,我输了。”
  那场赌局,她输了。
  “所以呢?”林宴耸了下肩,“上马,跟我回城?”
  她摇了头:“我不想骑马。”她固执地朝前走去,整齐梳好的发髻有些散乱,髻间一件钗钿都没有,敷过粉的脸在月光下显得苍白,眉间贴的花钿磨去了半边,身上是素淡的襦裙。
  几个时辰之前,她还是盛装待嫁的女儿,拥有全长安人羡慕的十里烟花。
  现在,一切成空。
  林宴没有逼她,将缰绳扔给随后赶来的侍从,自己走到她身边,只道:“我陪你。”
  宋星遥没拒绝也没同意,只往黑暗里一头扎进去,走出半盏茶功夫,她忽然呢喃道:“是这个方向吗?”
  “不是,你走错了。”林宴回得干脆利落。
  “那你不早说?”宋星遥斜眸瞥他。
  “错了就错了,你想往哪里走就往里走,有我在,迷不了路。”林宴淡道,又指向相反方向,“那边,才是回城的路,不过长安城还很远,如果徒步,你要走很久很久。”
  宋星遥便改了方向,朝着他指引处迈步,一步一步,走向长安。
  这漫长的路,被浓厚夜色裹着,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宋星遥走了很久,久到双脚酸痛到麻木,脚下的绣鞋不经走,被砂砾磨坏,地面并不平整,到处是尖锐凸起的石块,她一脚绊上去,虽然及时被林宴拉住,免于摔个狗吃屎的下场,但脚尖仍然踢到石块。
  突如其来的疼痛钻心,她瞬间坐到地止,垂头抱住自己的脚。
  一丝光亮浮起,林宴点起火折子蹲到她面前,火光照出她鞋尖上成片的红,他蹙紧了眉,只道:“踢伤指甲了?把鞋脱了我瞧瞧。”
  宋星遥的头埋在腿间,蜷着身体,就这么坐着,既不吭声也不伸脚,林宴等了一会,不见她动作,又问了句:“遥遥?”
  “林宴,很疼。”她的声音传来,肩头有些耸动,头仍未抬,说完生怕他误会,又补充了一句,“是脚,脚很疼。”
  “好,是脚疼,我给你看看。”他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
  她肩头耸动得更厉害了,身体微颤,人几乎蜷成球,声音渐渐不成调:“不要,不想给你看。”
  一只温热的掌伸来,轻轻抚过她脸颊,摸到满手的湿渍,林宴微不可闻地叹了声,托起她的下巴。
  微弱火光下,宋星遥泪流满面,在他的注视下越哭越大声,抽噎起来,与方才骗赵睿安入陷阱时那副冷静绝情的模样判若两人。
  “遥遥……”他心脏陡然刺疼,那些泪像滚烫的熔浆,一滴一滴侵蚀钢筋铁骨般的心,他想安慰她,话到嘴边却忽然不知如何出口。
  火折子的光晃晃了,在他手中熄灭,他索性丢开,展开手臂将她拥入怀中,一边抱着,一边擦她脸上的泪,泪水越擦越多,她断断续续的话语传出:“林宴,我是不是挺没用?都活了这么多年,还被骗?骗就罢了,偏偏还会难过。”
  林宴的手掌被沾湿,他便拿自己的衣袖在她脸上抹泪,一边抹,一边道:“遥遥,别哭了,你还有选择的,跟我回京,或者是……我送你去找赵睿安……你……跟他走,长安的事,交给我。”
  宋星遥越听越瞪大眼,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待他说完,那泪水才再滑落,她却由哭转笑,攥住他衣襟道:“送我去找赵睿安?”
  “你之所求,既我所愿。若你真如此爱他,我可以帮你。”他说得很艰难。她的泪水杀伤力太大,大到他可以放下自己去成全。
  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向她承诺过,只是她从未再信。
  “你是傻子么?你不是要娶我?还是你那赌约只是说说而已?”她哭哭笑笑地反问。
  “不想看你哭。”他的答案一如既往的简单。
  赌约是他孤注一掷的最后努力,可如今即便赢了,也不见得高兴。
  “我说了,是脚疼,脚疼得哭了!”宋星遥终于松开蜷着双膝的手,把脚伸到他面前。
  “好,是脚疼。”他顺着她的话哄着,轻轻脱下她的鞋袜。
  果然,她的脚已经磨破,大拇指的指甲踢翻,血流了满脚。他摸出药又撕下袍布,给她简单包扎了一下,方道:“你这脚不能再走路了。”想了想,他背着她蹲到她面前,“我背你可好?”
  她良久不语,久到他以为她拒绝的时候,绵软的手臂才从后缠来,宋星遥趴到他背上。他往上掂了掂她,慢慢起身,朝回城的路走去,边走边问她:“那我可就带你回长安了。”
  宋星遥已经不哭了,用力吸吸鼻子,道:“嗯。”一边缓缓垂头,将脸搁到他肩头,感受他步伐一上一下的节奏,宛如心跳,稳稳当当的。
  “林宴,我们认识好久了吧?”她自问自答,“十三年了。”
  她扳着指头算起来,婚前三年,成亲七年,重生又三年,一共十三年。
  “对你来说是十三年,对我来说,已经有二十五年了。”林宴道,他比她多活了十二年。
  二十五年,从少年到青年到壮年到死,年少飞扬走到英雄迟暮,是他半生光荫。
  “有这么久了吗?好老……”她喃道。
  “是人都要老,又不是神仙。”他回答她。
  “可我以前就觉得你是神仙。”她想起第一次相逢时他的模样。
  “谢谢啊。”他失笑,这算是夸奖吗?“那你当初为什么看上我?”
  “因为你好看啊。”她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神仙一样的人物。”
  皮囊足以掩去所有缺点,曾经被她怨恨过的冷漠寡言,在初见时却全是她曾爱过的模样,冷漠寡言也好,高高在上也罢,换种形容就都是打动她的气质,可怎知往后岁月里,这些她曾热爱过的东西,却被生活磨得面目全非。
  他说得没错,她对他的期待,建立在自己的少女幻想上,如同海市蜃楼。
  “可你还是不喜欢了。”他淡道。
  宋星遥没了声音——从疯狂迷恋,到挣扎放弃,再到归于平静,十五年时间过去了。
  “林宴,重新认识一下吧。我是宋家六娘子宋星遥,年方十八,脾气不太好,你多担待。”
  “我是韩家仅存的后人韩恕,当然你喜欢的话,叫我林宴也可以。我刚过弱冠之年,没什么本事,就长了一张脸,不太会说话,你别介意。”他回她。
  宋星遥俯头“嗤嗤”笑了,道:“瞧不出你挺幽默。”双臂一紧又勒停他,“我们为什么要走路,不是有马吗?”
  “问你啊。”林宴怼她。
  反复无常的女人。
  “那上马吧,去长安的路这么远,我们别犯傻了。”
  伤春悲秋的矫情劲过去,宋星遥如同做了场大梦。
  “好。”林宴随她,转身招手叫侍从把马牵来,改背为抱,带着她上马。
  宋星遥靠在他怀里,自己调整了个舒服的坐姿,眼皮开始发沉。
  “林宴,你骑慢点儿,我不想太快回到京城。”她喃喃道,“你知道的,京城里的烂摊子……”
  等着他们回去收拾。
  她太累了。
  “好。”他依她,搂着她单手控缰,慢慢往长安去了。
  “你的伤好了吗?”她似睡非睡咕哝道。
  “什么?”他不解。
  “背上的伤,被火灼过的。”
  “早就好了。”他道。
  “你救了我为何不说?”她的头完全倚到他胸口,眼睛闭上。
  “为何要说?说了能改变什么吗?”他反问。
  宋星遥便没吱声——是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她不会做那样光怪陆离的春/梦,害得她纠结了好久。
  这话,她不能回。
  过了一会,她又问:“裴远呢?”
  “救出来了,去了半条命,在我家休养着。”
  “那就好……那就……好……”她慢慢没了声音。
  沉沉睡去。
 
 
第98章 收赌债
  宋星遥在睡梦中被林宴带回长安, 又在长安城沸腾的喧嚣中被惊醒。
  关于十里烟花的爱情落幕了,长安城多处起火,陷入一片恐慌之中, 宋星遥不得不打起精神与林宴收拾这烂摊子, 该抓的抓了, 该安抚的安抚了, 该交代的也一一交代了, 过了整整五日,才勉强善后。
  赵睿安想盗取的,不止是宋岳文的军械图,还有收在兵部的整个京畿兵力布防图, 那应该是他与铁勒部族结盟约定所需的投名状。不过和军械图一样,赵睿安等人盗走的那份布防图是假的。宋星遥和林宴结合了多处消息,看出以“十里烟花”为名的布置中,不少丹砂火矿等易燃物的奇怪流向, 一早就判断出他将要下手的地方, 预先做了安排,所以那火并没烧得太大, 不过虚惊一场。
  然而终究是千算万算仍不如天算, 宫中起火不在他们的预料之内。这大概是赵睿安的后手, 这场火如何起的,又因何而起,谁也不知, 仿佛老天算准了时间降下这场火以掩护赵睿安逃跑。
  但不论如何, 赵睿安伤重脱逃, 计谋落空, 葛逻迦被俘, 蛰伏京城两世之久的佛盏被连根铲除,不管对朝廷,还是对长公主,亦或对宋星遥和林宴来说,都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当然,除了宋星遥的婚事。
  “十里烟花”成了阴谋的代名词,婚事落空,她不止没能嫁成,未婚夫还成了在逃的犯人,这如同天上地下一般的差距,让宋星遥从全京城艳羡的女人变成被同情的对象。
  善后结束,宋星遥就向长公主告了假,带着浮锦玄云和金宝搬回家里小住。赵睿安是长公主从小看大的孩子,他的背叛着实让赵幼珍受了点打击,连带着也更心疼宋星遥,便准了她的长假。
  宋星遥过起养老般的日子。
  悬在心头的剑被摘去,笼罩宋家的阴影彻底消失,她完成了她这辈子最重要的一件事,又因为婚事告吹成为全城笑柄没人再上门求亲,基本上嫁人的危险在近年也降到最低,银钱她自个能赚不愁吃穿住,重生最最要紧的两个心愿都已达成,宋星遥突然间没了追求。
  心里空落落的,什么都提不起劲,宋星遥每天就躲在家里吃睡撸猫,没半个月先前瘦下去的脸就又圆了回来。
  这样的日子对她来说挺好的,但落在宋家人眼,她这无悲无喜的模样简直有些要出家的节奏,外界的风言风语又是另一重压力,把宋家人愁得不行。孙氏天天唉声叹气抹眼泪,愁她亲事苦她后半辈子;宋梦驰天天出门但凡听到一两句说宋星遥不好的就和人撕,才几天时间,便打了两场架,挂彩回来把方悠担心坏了;宋岳文虽然话少,但那眉头却也没再松开过。
  宋家除了宋星遥这当事人吃好喝好外,其他人都愁。
  “娘……我真没事,你不用担心。”宋星遥第一百零八遍安慰在自己身边抹着眼泪的孙氏,开始觉得搬回家住是个错误的决定。
  要不是公主府里处处都有赵睿安的影子,难免触景伤情,叫她心里不舒服,她留在公主府可能还清静些。
  “娘心疼啊,我的幺幺这么好,却被那赵睿安那厮害到这般田地,往后可如何是好?”孙氏抱住她抽噎。
  方悠的肚子已经显怀,穿着宽松的襦裙坐在旁边,作为宋家新进的成员,善解人意的她很快融入这个家庭,陪着孙氏劝慰道:“阿娘不用太担心,我瞧妹妹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心里肯定有打算的,再者那不是还有长公主在背后照拂着,以后的日子自会越来越好的。”
  说话间她看了看宋星遥,宋星遥给她递去感谢的目光——这个嫂子比起她那二愣子大哥可强多了。
  “悠悠,你是没瞧见媒婆同我说话那口吻,我想起来就来气儿!”孙氏最近忙着找媒婆,早上刚见了两个,被气得吃不下饭,谁劝也没用。
  “媒婆嘴里说的话怎么作数?遇上有钱的甭管人品如何都夸得天花乱坠,遇上那穷苦的,便往死里作践,当不得真。阿娘也别太着急,自古嫁娶都是人生大事,关乎妹妹终生幸福,还是得谨慎挑选,不能着急。”方悠早上陪她见的媒婆,知道是因为赵睿安那事,媒婆把宋星遥说得一文不值,推荐来的都是歪瓜裂枣,一个像样的都挑不出来,就这样还怨他们家要求高,于是被孙氏劈头盖脸给骂出家门。
  “道理我懂,可我能不急吗?坏了一门亲事再找就难了,这重新挑选又要再过三书六礼,前前后后不知道要折腾多少,她如今都十八岁了,眨个眼都该有娃,现在……”孙氏瞥向宋星遥。
  宋星遥从母亲怀里直起身:“什么眨个眼有娃,阿娘你想孙子,阿嫂肚子里就有一个,别看我啊。”
  方悠捂嘴一乐,又温声劝道:“妹妹是个聪明人儿,条件也好,不愁嫁的,如今只是被赵世子拖累而已,待这风头浪尖过去,议论的人少了,该忘的自然就忘了,到时候再找就没这么困难了,再加上还有长公主的照拂,不难找个好人家的,阿娘宽心。”
  孙氏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只是架不住心里火烧一般的焦虑,闻言长长叹了口气,又看着没事人一样的宋星遥,恨得用指头戳她眉心:“你啊……早知如此,我便不让你去长公主身边了,如今可好,面上是光彩,里子全败没了,连门好亲事都盼不上!”
  宋星遥笑嘻嘻的,没心没肺的模样,刚要开口,便听屋外传来匆促脚步声。
  “娘子,外头……有人来提亲。”
  屋里三人同时愣住。
  孙氏傻傻问了句:“给谁提亲?”
  宋家在长安还有哪个适龄女儿未嫁?
  屋外的人给问得一愣——除了宋星遥,难道还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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