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一个年轻女子哭泣的声音:“我手疼,我以前在家没干过这种粗笨的活儿。”
“呦呵,还没干过粗笨的活儿,那粗茶淡饭你也没吃过吧,老娘看你一顿没少吃。整天干点活就哭哭啼啼,我请你来做千金小姐的吗!”
大满媳妇嗓门大,吼起来就像发威的老虎, 那年轻女子哭得更伤心了。
叶秋彤平日里白天不在家, 偶尔听到过几回, 也不是很在意, 今天回来又听见对面闹得正欢,忍不住问挑水回来的小满媳妇:“她家这几天什么动静啊?”
小满媳妇放下担子,擦擦汗:“二郎上次出去押了趟远镖, 回家的时候领来个年轻女子,说要娶了, 我大嫂子不肯,说她是奴籍,只肯她留下来做个奴婢。”
“哦,这样啊。”叶秋彤秒懂,看来这是叶堂柱出去打工带回来的女朋友,想结婚父母不同意。
叶秋彤晚饭都做好了, 隔壁的哭闹声还在继续,“你还哭,你还哭!谁欺负了你了咋地!”
“大娘莫要骂了,我只是今天发烧了,身子不爽利,干活才慢了些。”
大满媳妇笑了一声:“呵,身子不爽利,那我给你请个郎中好不好呀?”
年轻女子低声说了句:“那就有劳了,我是真的很难受。”
“你还真是给脸不要脸。”大满媳妇突然暴怒:“让喂猪,不会烫猪食,猪吃了拉稀:让喂鸡,认不清咱家的鸡,半盆粮食都被别家鸡吃了;让洗衣服,顺着河飘走了好几件;让挑水,摔跤把木桶给摔裂了。我真不知道柱子从哪儿招来你这么个赔钱货,干啥啥不成,只会吃饭!”
大满媳妇脾气本就暴躁,提起这些事情让她越来越上火,忍无可忍地拿起靠在墙边扫院子的大竹扫帚,没头没脑地开始抽那哭泣的女子,边打边骂:“哭哭哭,老娘叫你哭,还想让老娘给你请郎中,当老娘银子没处扔了吗?真真可笑,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么,还当自己是娇滴滴大小姐呢!到了我们这等清白的人家你还不知足,要不是我家柱子心善,把你买回来,你现在不知道在哪个窑子里躺着呢,只要没死都得接客,还发烧了,我瞧你是发骚了吧,柱子不在家,你骚给谁看。”
细细的竹枝打人可疼了,抽到身上就是一道血印子,那年轻女子惨叫个不停,一声比一声惨,隔着门直往叶秋彤脑子里钻。
叶秋彤听不下去了,奴籍的女子,想必是被家人卖掉的姑娘吧,都是可怜人,帮一帮吧,再这样下去,真要被打死了。
她推开隔壁院门,一眼就看见一个年轻姑娘被打得蹲在地上抱着头哀嚎,像一朵暴风雨中被肆虐的小白花,白皙的手臂上全是伤痕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住手!”
叶秋彤冲过去把大满媳妇手里的竹扫帚夺过来扔在地上。
“做人不要太绝,你这苛待奴婢的名头传出去,更没人敢给你家儿子们说媳妇了!”
大满媳妇看清是谁,立刻叉腰呸了一口:“我打我家的奴婢,管你什么事!”
叶秋彤反唇相讥:“当然关我的事,你这样把她往死了打,我看是活不过今夜了。我听老人说,鬼是女的厉,而且越年轻死的怨气越大。她这样横死在你家屋里,我虽然住在隔壁,那我心里也害怕啊。当然了,我看你是不怕的。”
大满媳妇原本弯腰想去拾起扫帚继续打的,听叶秋彤这样一说,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闹鬼的事,谁不怕啊。
叶秋彤蹲下来查看了一下,那姑娘除了皮肉伤以外,确实脸色通红,额头很烫。
“大侄媳妇,我劝你还是给她请个郎中吧,我不是心疼她,我是心疼你啊,你说你两个儿子,就一个宅子,还给弄成凶宅了,将来娶儿媳妇岂不是更难了,不管怎么说那俩孩子都算我侄孙,我真是替这俩孙子发愁。”
大满媳妇听得一愣一愣的,竟然忘了还嘴。
叶秋彤看她不打了,转身回自己家了,片刻之后,就听见大满媳妇在外面大声喊,说要去请郎中,让小满媳妇替她照应一下院子。
叶秋彤叹了口气放下心来,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本来不想多管闲事,可那毕竟是条鲜活的人命,见死不救她真做不到啊。
没过几天,叶秋彤早上出门的时候,遇见了大满媳妇家的那个娇滴滴的奴婢。
她羞涩地福身行礼:“大哥好,那日多谢大哥出手相救了。”
叶秋彤被这声“大哥”叫的一呆,转瞬反应过来自己穿着男装,想来这姑娘八成误会了。
“我不是大哥,我是大姐。不,我也不是大姐,你既然是二郎带回来的,就跟着他一起叫我九奶奶吧。”
这下轮到那姑娘发怔了,她原还以为对门家是个男子,不忍心看她这么娇嫩的美人儿受苦,才伸出援手的,没想到竟然是个女的,辈分还这么高。
她再次顿了个万福:“九奶奶恕罪,是菡萏有眼无珠了。”
叶秋彤没听清那俩字:“你叫什么?”
“我姓潘,名菡萏。”
叶秋彤这次听懂了,微笑道:“你叫潘菡萏啊,好名字。”
她往深里想了想,忍不住在心里啧啧,瞧瞧人家爹娘多会取名字,莲花将开未开为菡萏,虽然本质上是一种东西,但是“潘菡萏”听着就比“潘金莲”圣洁高雅。
潘菡萏笑了一下:“那菡萏先去河边洗衣裳了。”
叶秋彤看着她端着木盆袅袅娜娜离开的背影,有些纳闷,这丫头看起来不像是穷人家被卖的闺女啊,细皮嫩肉的,言谈举止都很文雅,像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怎么就成了奴籍了呢。
女人的直觉很准,叶秋彤猜得不错,潘菡萏确实是出身官宦人家的小姐。
说起来潘小姐如今这般遭遇其实跟狄扬也有些渊源,她是潘德才的闺女。
潘德才是被狄扬不由分说抄家发配三千里的那个倒霉蛋。
官府的衙役数量有限,押解罪臣去边关的事情不能全让衙役来做,一般都是官方和民间合作,官府派一队官兵,然后再沿路雇佣一些镖局押送。
叶堂柱所在的镖局正好接了押送潘德才这个活。
潘菡萏和家人一起哭哭啼啼地踏上了流放之路,她生的漂亮,叶堂柱可怜她,路上时常给她些照顾。
风餐露宿好不容易到了边关重镇,男丁充军当军奴,女子当即就被送到了奴隶市场,年纪大的被买去做奴婢,年轻貌美的被买去做皮肉生意。
潘菡萏缩在人牙子的笼子里瑟瑟发抖,正心如死灰,忽然看见了一路上照顾她的那位小哥。
她拼命地伸出手去叫他,哭着求他买了自己,说自己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叶堂柱心动了,就真的把这一趟挣来的全部镖银拿出来,还找工友们借了一点,把她买了回来。
哪晓得回来之后他娘很不满意,一直数落他:“别人跑长镖,都是到了地方之后带点土产回来倒卖,里外里挣一大笔银子,你可倒好,带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回来!一脸狐媚相!”
“你哥还没娶到媳妇呢,你这个做弟弟先娶了像什么话!她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还没爹没娘,娶她能干吗?不如娶个隔壁村里大姑娘,娘家还能帮衬你,你瞧瞧你舅爷这些年帮衬咱们多少哇。”
总之大满媳妇对潘菡萏一点不满意,说啥不肯叫叶堂柱娶她,也不肯替她去除奴籍。
可怜潘菡萏一个京城里的官家小姐,沦落在农家当奴婢。
其实叶堂柱不能娶她的事,潘菡萏并不十分在意,她当初求他不过是权宜之计,一个千金大小姐,怎么可能真的会安心在一个农户家里过日子呢。
虽然她和叶堂柱已经有了夫妻之实,但是只要没有明媒正娶,她总觉得自己还是未嫁的大姑娘家家,总有别的机会,找到更好的出路。
叶堂彦来给叶秋彤送书法作业,他是个很懂礼貌的少年,每次来都不空手,这次拎了四色点心。
寡男寡女的多有不便,叶秋彤一如往常不许他进门,只在门口寒暄了几句。
叶堂彦是个干净的少年,面对着叶秋彤说话时,脸上总是略带着羞涩的神气:“最近学堂里的先生都夸我的字进步很大,多谢九……叶先生教导我。”
“你可别叫随便叫先生,我当不起,也别总带东西来。”
话虽这样说,叶秋彤还是接了过来,她这算有功,收点禄不为过吧。
两人没说几句话,对面的院门咯吱一声响了,露出潘菡萏娇美的笑颜:“九奶奶回来了。”
目光似乎无意落在了叶堂彦身上,立刻闪身出来对他福身行礼,弯下不盈一握的细腰,甜甜一笑:“菡萏眼拙,不知这位公子是……”
这位公子是她到叶家圩子这段时间以来,看见的第一个穿绫罗绸缎的人,更重要的是,他是个年轻男子,相貌十分俊俏。
叶秋彤觉得潘菡萏的热情来得有些突然,淡淡道:“哦,他是我孙子。”
潘菡萏:“……”
叶堂彦白净的面庞一红,他低下头,眼神黯淡了一下。
正好狗娃和狗花从外面玩回来了,两个泥猴子蹦蹦跳跳地叫着:“九奶奶,大黑呢,我们想跟大黑玩。”
“大黑在跟它的尾巴玩。”叶秋彤笑着刮狗娃的鼻梁:“这也是我孙子。”
然后又揪揪狗花的小辫子,“这是我孙女。”
说着话就把叶堂彦送来的点心拿出来两袋,一人一袋塞在他俩怀里,“快回家吃糖糖去吧。”
狗花还小,见到吃的立刻流口水了,小手粗暴地把牛皮纸撕开,就要吃里面的东西。
狗娃大了些,懂事了,连忙拦住了妹妹:“九奶奶,我不能要你东西,我娘说了,该我们孝顺你呢。”
“吃吧吃吧。”叶秋彤捏捏脸狗花的小脸蛋:“你们还小呀,等你们长到彦儿哥哥这般大了,就能孝顺我了。”
被突然点名的叶堂彦脸更红了。
叶秋彤见他还不走,便道:“你先回去,我看过了明日到书院再说吧。”
叶堂彦嗫嚅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候一直在院子里狂转,追着自己咬尾巴玩的正欢脱的大黑狗忽然身子一顿,猛地站住了,眼神大变。
狄大黑转头寻找叶秋彤,看见站在他面前的叶堂彦,立刻冲了过来,龇牙咧嘴开始狂吠。
这小白脸为什么又来了!
叶秋彤死命拉住了,才没让叶堂彦被狗咬到。
叶秋彤气喘吁吁道:“我这狗有点凶,你快走吧。”
叶堂彦狼狈地走了。
叶秋彤关上院门,拍了一下大黑的脑袋:“叫什么叫,你这么有劲不如去抓蚂蚱喂小黄!”
狄大黑瞪着角落里的小黄,不屑地从喉咙里咕噜了一声。
做梦!鸡想得太美。
突然被波及的小黄:“……”
小黄鸡停下了琢菜叶的小尖嘴,在大黑狗不善的目光里,瑟缩着往鸡窝里躲了躲。
叶秋彤无奈摇头,自家这两只宠物为什么就不能相亲相爱呢。
说起来大黑这只狗也是奇怪,叶堂彦都说半天话了,它一直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扑上去咬人家,简直就像发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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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这一切是幻还是真?
为了找到跟祁朝霏生辰八字一样的女子, 且出生之时恰逢下雨的女子,宋怀风累得受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
按理说泱泱大魏国有千千万万国民, 一个这样的女子肯定是有的, 只是此事不宜大张旗鼓,所以才难办。
狄扬听说之后,反而觉得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十分轻松道:“既然找不到人试婚,那朕就不娶表妹了吧。”
唐氏夫人一听就急了:“皇上怎么又提不娶媳妇的傻话了呢。你这孩子就是心太粗,需要个机灵纯善的人帮你管着后宫,霏儿这丫头是我老太婆看着长大的,换了别的丫头我也不能放心。”
宋怀风背着手踱步:“你外婆说得有理,还有另一重原因是, 霏儿是你姨父唯一的女儿, 自从皇上登基以来, 他兢兢业业为国事操劳, 从不曾懈怠一日,我和你外婆安排霏儿进宫掌管凤印,也是为了安抚国之功臣。”
狄扬无言以对了, 祁开济为国为民殚精竭虑,他都看在眼里, 记在心里。
唐氏夫人发现狄扬的神情有一瞬迷茫,她以前从未在这孩子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忍不住心思一动:“皇上,莫非你有中意的女子了?”
这个问题弄得狄扬一怔,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没有。”
说起来可笑, 梦中里倒是有一个。
狄扬叹了口气,难得哲学了一把,有些事情,梦中虚幻醒时无,或许这就是人生吧。
“那好吧,找不到就细细找,慢慢找,天下之大,总有一个这样的人,朕不急。”
唐氏夫人胖胖的手掌一拍大腿:“嗐,皇上怎么又说不急了呢!我急,我急着抱曾孙!”
狄扬一头黑线,只得解释道:“外婆莫急,朕的意思是,表妹只有一个,朕不忍心她冒任何风险。”
宋怀风听狄扬这样一说,也不好说什么了,关乎孙女性命的大事,那就耐住性子找吧。
*
夏季的燥热已经过去了,连续几天小雨带来了大罗山上的凉意。
今天这雨有些大,从昨天夜里就开始下,叶秋彤起床后发现外面地上全是水,院子地势这么高都积水了,想必路也不好走,她就没去书院。淋湿了万一生病,挣来的钱不够买药,索性偷闲一回。
叶秋彤心满意足地宅在家里,收拾屋子,整理衣裳,做了点一直想做却没时间做的针线活,给自己做了个狗皮背心,缝了个狗屁褥子,硬着头皮瞎鼓捣了一阵子,还给自己做了双狗皮靴,虽然特别丑,也算是皮毛一体雪地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