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扬叹了口气:“朕记得,祁首辅不是一直想给朕找几个有学问的太傅吗?”
福来觑着皇帝的脸色:“对,但是陛下坚决不要,祁首辅也就不提了。”
“朕现在觉得,大约还是需要的,你去传旨给祁首辅吧。”
“奴才遵旨。”
福来一怔,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他满脑子问号地出去了。
*
潘菡萏自从见过一次叶堂彦之后,就暗暗记在心里,后来着意留心了一下,发现叶堂彦不仅长得好,家世好,自己也很上进,还是武威府推选到朝廷的孝廉人选,折子已经报到朝廷了,只等礼部评选批复了。
就算落选,听说他特别用功,靠自己考中进士也是很有希望的,将来定然是能做官的。
潘菡萏的心思就开始活动了,她虽然现在落难蒙尘,可当初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怎么可能没名没分跟着叶家二郎这样一个乡野村夫呢,她这样的小姐,生来就是应该嫁给富贵公子做官太太才对。
别说二郎他娘不同意这门亲事,就是跟二郎拜了堂成了亲,潘菡萏心里也很不甘心。
叶堂彦是这个村子里最年轻最有钱,模样最端正的少年,如果能跟了他就好了。
虽然现在她身份低微,做他正妻不可能,可是潘菡萏心里总是存着些念想,若是叶堂彦对自己也动心了,哪怕先给他做个妾呢,来日方才,她一定能凭本事挤走正妻。
所以叶堂彦每次去县城上学经过路口,潘菡萏都会借故出来偷偷看他,因为屋里有别人在,她不敢说话,只敢对他甜笑,叶堂彦却看也不看她一眼。
潘菡萏便觉得他有些书呆,怕是根本没瞧见自己吧,正苦于没机会同他搭上话头,今日机会便来了。
第32章 感觉有点怪怪的
叶家二郎和他爹平日里常常在省城跑镖, 不怎么在家,大满媳妇娘家大哥抱了孙子要办流水席,她带着大郎过去帮几天忙, 也不在家, 只留了潘菡萏照应家里,喂鸡喂猪。
晨光微熹,马车的轱辘声由远及近响起来,潘菡萏在屋里听见了,便端着簸箕出来,倚着门框剥豆子,袖子挽得高高的,露出一截手臂,睁大眼睛盯着慢慢走近的叶堂彦, 等人到了眼前, 她软软地招呼道:“叶少爷上学去呀。”
叶堂彦目不斜视, 并不看她。
潘菡萏有些讪讪地。
叶堂彦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叶秋彤的家门, 似乎想看他在不在家。
潘菡萏注意到了,她笑道:“九奶奶没有车马,每天天色微熹就去县城了, 现在八成都快到了。”
她虽然不是叶家圩子的人,不用按辈分叫, 但是她心里下意识的把自己跟叶堂彦放在平辈。
叶堂彦终于微微停下脚步,侧头回应了她一句:“谢谢。”
然后失落地上了马车走了。
潘菡萏盯着那马车远去的方向,心里一阵犯酸,虽然他理她了,但是他是因为别的女子才理他的。
女人的直觉让潘菡萏觉得,这位叶少爷似乎对住在对面的这个小寡妇有好感, 这一点让她心里很不痛快。论容貌,她不比那个寡妇差,论出身,她可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虽然现在落了难,那也不知道比一个乡村寡妇高贵多少倍。
叶长驴外出路过此处,看见这个年轻的女子端着簸箕站在门口发呆,露出的手臂像藕节一样白嫩,忍不住打量她几眼:“你就是铁子从外面带回来的媳妇?”
潘菡萏抬起袖子遮面,羞答答地答他:“奴家还没有跟二郎成婚呢,不知这位哥哥是谁?”
叶长驴的目光贪婪地在她脸上胸上盘桓了一阵子,抬脚往院子里看了一眼:“我是铁子他哥,家里人都不在么?哥哥口渴了,让我进去喝杯水,这就算认识了。”
潘菡萏福身,把叶长驴让进了院子。
*
天气已经很冷了,叶秋彤起了个大早,去村外的树林里捡了一些枯枝,又砍了些细弱的树枝回来,她买不起木炭,好在这时候没有林业管理局,她可以自己砍柴火用。
小院子收拾的井井有条,板车上整整齐齐码着干菜在晒,屋檐下还挂了几穗子玉米棒子,角落里堆着她囤积的过冬柴火,叶秋彤心满意足地环视了一番,锁上院门出发了。
冬天抄书就冻手了,她得趁着现在天还不太冷多抄一点,要是能攒下些银子买几块肉腌腊上,那这个年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叶秋彤一天的活计忙完之后,去找王掌交东西,正赶上邱记各店铺年底盘账,账房特别忙。
东家邱子石不在,王掌柜暂时主持各项事务,他有些分身乏术,正焦头烂额的时候,看见叶秋彤来了,忙问她能不能帮帮忙,他记得她当初曾经信誓旦旦说过自己会算账。
叶秋彤本来是来打卡下班的,没想到老板提出了年底加班的要求,她哪里有理由拒绝呢,只能同意了。
她其实是不介意帮忙的,她现在能衣食无忧,多亏了邱子石愿意给她一个工作的机会,只是她不住在县城里,加班太晚的话,回家有点不安全。
月亮升上来之后,王掌柜终于想到了这一点,连忙抱歉地让叶秋彤回去了,又问她会不会害怕,若是害怕就找个小伙计送她。
叶秋彤本来是有点怕的,但是低头一看在自己腿边绕来绕去,小牛犊子一样的大黑,她就不怕了:“不用了,有大黑在,坏人都该怕我才对,你这里这么忙,我就不添乱了。”
她牵着狗走出书院大门,刚走几步,就看见月亮底下停着一辆马车。
叶堂彦从马车上跳下来:“那个,我们反正同路,你上车吧,一起回去。”
叶秋彤有些惊讶:“你怎么还在这里?”
叶堂彦红着脸搓搓手:“坐在学堂里贪看了一本书,一时忘了时辰。”
叶家赶车的长工有些诧异地看了少爷一眼,少爷明明在这里等了半天了,不是在里面看书的啊,长工是个老实木讷的人,并不会多说一句话,又像木头般低下了头。
叶秋彤当然不会上车,孤男寡女多有不便,她微笑着拒绝了。
叶堂彦知道她是为了避嫌,叹了口气:“天色晚了,你一个人行路不安全,你既不愿意上车,那彦儿便陪着你走吧。”
天已经黑透了,路上还有一段没有人家,身边有个人确实能缓解很多恐惧,叶秋彤不说什么了,笑了一下算是应了。
叶堂彦便让长工慢慢地赶车,一路陪着叶秋彤往家走,一直到半夜时分才到了叶家圩子。
一路上两人都很安静,安静地有点尴尬。
终于到了叶家圩子,叶秋彤停在家门口:“到家了,多谢你。”
叶堂彦也站住了,让长工先赶马车回去喂牲口,自己留了下来,好像有话想跟叶秋彤说。
两人面对面站着,月光下,叶堂彦秀气的眼睛里炯炯有光。
叶秋彤感觉到这个少年情绪里有些隐藏的东西在涌动,她有些窘迫,却只能假装没有察觉。
抢在叶堂彦开口之前,她握拳挥了挥手,状似无知无觉道:“听说你要是能选上孝廉的话,明年春天就要去京城考试了,加油啊小伙子,考个状元回来,立个功名杆子在叶家祠堂门口,我作为叶家的长辈,也觉得脸上有光。”
叶堂彦听着听着,眼睛里的光便黯淡了几分,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好的。”
“那早些回去吧,明日还要去读书。”
叶秋彤转身进了院子,关上了院门,不再多看他一眼。
进屋以后,她脸上绷着的客套笑容松弛下来,揉了揉苹果肌,整个人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加了一天班好累好累,刚才的情形还很怎么说呢,就很emmm~感觉有点怪怪的,令人不适。
大黑狗八成也是这样想的,回来往窝里一趴,就老老实实睡了。
叶秋彤这才感觉到有点奇怪,一直不待见叶堂彦的大黑这一次跟他一起走了这么远的路,居然没什么意见。
潘菡萏还没睡,这几日家里没有人看着,她懒得做事,攒了一大堆脏衣裳,估摸着那个恶婆娘大约就该回来了,不得不洗了,才连夜坐在院子里洗衣裳,隔着门听见了叶秋彤说话的声音,似乎身边还有一个男人,两人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立刻站起来,蹑手蹑脚趴在门上偷听,只听见叶秋彤关门的声音。
又隔了一会儿,外面没动静了,她便把门打开一条缝,隐约看见一个男子的身影影绰绰走远了。
潘菡萏恍然大悟,原来是对门这个寡妇跟男人勾勾搭搭。
她重新坐回去洗衣裳,一边洗一边琢磨,对门这个女的,毕竟是个寡妇,开过荤的女人,怎么可能憋的住。在叶家少爷面前装得一副清高纯情的模样,背地里还不是跟我一个样儿,装模作样的□□最可恶!
想着叶秋彤的脸,潘菡萏心里有气,手上也使劲,把衣服搓得哗啦啦的,心里冷哼了一声,“我一定要叫叶少爷看清她的真面目。”
叶秋彤并不知道自己被人臭骂了一顿,她累了,很快睡了。
*
几百里外的紫禁城,上书房灯火通明。
狄扬蹙着眉,抬起的胳膊有千斤重,正在认认真真地写着刘太傅的书法作业。
福来看了一眼,一张宣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朕已阅”,他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问:“皇上,为何反复写这几个字。”
狄扬终于又写完了一张,放下笔,立刻有宫女上来替他揉手腕子。
胳膊酸的不行了,写字比骑马射箭还累,狄扬靠着椅背瘫坐着,发出了一声灵魂出窍的喟叹,然后才回答福来的问题:“刘太傅说,这是速成法,朕需要写的字不多,这几个写好了,满朝文武都能知道朕长进了。”
福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得应和:“刘太傅有学问,想必是有道理的。”
他仔细地把皇帝的书法作业收起来,又小心翼翼地问:“皇上,是否要就寝,明日还要早朝。”
狄扬也很想休息,但是,他摇摇头又拿起旁边一张宣纸:“祁首辅还给朕留了个策论文章,他说朕哪怕只写一百个字也好,朕说自己起码能做出两百个字的文章。”
福来还想再劝,狄扬已经坚定地提起了笔,嘴里嘟囔着:“在那个书院里,好像二百字文章是刚开蒙的小童写的,朕总该比他们强些吧。”
福来闭嘴了,心想,反正两百个字,很快便能写完了。
他觉得最近皇帝好像不一样,愿意念书了,这是好事,可是皇帝这股向学的劲头并不像是大彻大悟了什么,更像是跟自己较劲儿似的。
祁开济出的题目很简单,就八个字“全则必缺,极则必反。”
显然写文章和写大字是两码事,狄扬久久下不了笔,他有些茫然地问福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能看出来这大概是物极必反的意思,却不明白如何用这句话写出一篇文章来。
福来哪里知道这些,摇头:“这仿佛是吕氏春秋里的话,奴才姓吕,小时候听族里先生念过几句。皇上还是明日问一问祁大人吧,今日太晚了,皇上早些安歇,龙体重要。”
狄扬困倦地睡了,很奇怪,今晚他没有做那个熟悉的梦。
这一次,他在梦里依然是皇帝,他坐在金殿的龙椅上,金殿内依旧庄严肃穆,文武百官都在,但是见了他却不跪,也没有人山呼万岁。
他正在诧异着,迎面走上来一个人,那个人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一剑砍下了他的脑袋,血瞬间喷了出来,他明黄的龙袍被染成一片触目的殷红。
狄扬的头在地上咕噜噜滚落,旋转着经过许多人身边,那些平日里对他百依百顺的大臣们竟然没有一个人伸手阻止一下,反而像看见什么恶心东西一般纷纷躲避。
最后他的脑袋磕在金殿的门槛上停住了,却并没有立刻死去。
他想去看看砍他脑袋的人长什么样子,血糊住了眼睛,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哭着斥责那个人:“他做错了什么!你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杀了他,你凭什么杀他。”
满朝文武,居然只有她一个人在为他据理力争,狄扬的脑子有点乱,眼眶却有点发热。
这是谁呢?
狄扬在梦中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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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捉奸
天地良心, 当个好皇帝太累了。
狄扬被那个砍脑袋的梦吓到了,再想到之前叶秋彤说的,他是一个被男主砍了脑袋的暴君, 愈加觉得这一切是上天给他的启示, 他一边派人加紧查找通达书院,一边告诫自己要做个勤勉的好皇帝。
天不亮起来上朝,耐着性子听朝臣们奏事,下朝认认真真批奏折,午膳之后立刻开始跟着祁开济给他找到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傅们做学问。
这一天天的,熬得他脑仁疼,但是砍脑袋的梦过于震撼了,狄扬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因为每天上朝的时辰都很早, 还给他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每天太阳还没下山, 他就睡了。
傍晚, 叶秋彤从县城回来,推开院门,狄大黑嗷呜一声冲进了院子, 找了块干净地皮侧身瘫在地上了,四条漆黑的狗腿伸的老长, 还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小黄鸡颠颠的跑过来迎接主人,其实主要是饿了,想吃菜叶子。
叶秋彤把路上捉来的一串蚂蚱扔给了它,小黄鸡高兴地啄了起来,有几只蹦到大黑狗身边,小黄鸡迟疑了一下, 见那狗耷拉着眼皮,想必是睡着了,蹑脚走过去琢。
它刚靠近,狄大黑一个翻身跃起就扑过去,把小黄鸡吓得扑棱着翅膀就飞上了房顶。
“大黑!”叶秋彤气得挥舞着擀面杖从屋里出来:“你能消停点吗?”
狄大黑气恼地汪汪了几声。
就没见过你这么偏心的主人,重鸡轻狗,逗它玩玩都不行,公鸡又不能下蛋,朕还能看门呢。
叫了一阵子,见叶秋彤进屋了不理他,狄大黑只好又无聊的瘫地上躺着了,这回耳朵刚贴地,就听见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狄大黑立刻站起来,竖起耳朵冲着门外一阵狂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