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舅舅在西北显是捞过不少,”苏卉点了点头,“早些年,你舅舅这官做得很不容易,你母亲和你姨母还都接济过你舅舅。”
贾珠点了点头,“郑家在西边和北面有好几个大商队,做着正经生意,也少不了贩卖些不能拿在台面上说的货物。我舅舅跟郑家交情一直不错,自打他升了一品,就鲜少帮人补缺,商家的那边的孝敬也不大收了。”说到这里,他都笑了,“舅舅前阵子还特地写信来劝说,有些横财捞一次就得了,切莫贪心。”
这话实在。
圣上本就不好糊弄,以前位子没坐稳,碍着太上皇也碍着一堆老臣,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如今太上皇日薄西山,圣上要人有人要兵有兵,自然越发杀伐果断。
不管是王子腾还是郑家,都看透了这一点,圣上越英明果决,他们这些重臣世家就越得表忠心,于是他们近些年不再靠着卖官搂银子,哪怕类似原著里提及的“龙禁尉”这种纯粹名声好听的虚衔,他们都不大理会了。
贾珠的意思,苏卉听得明明白白:自打三年前五皇子出事,也就是之后贾蓉领命,亲赴北面大关击杀那个郑家子弟那回,郑家以及与郑家站在一起的王子腾就干脆地收敛了起来,不说彻底断了从走私这条路上敛财的心思,但太出格的东西他们是绝对不再买卖了。
贾赦贾政兄弟数年前再次惹上义忠王,王子腾便与荣府逐渐疏远,但随着贾珠中进士,元春在宫中地位稳固,王子腾……就又跟荣府恢复了往来,只不过这份亲戚情分基本全落在元春与贾珠身上。
贾珠对此并无抱怨,“我舅舅这个人品行……暂且不提,但这回他劝得真心,我爹自是更不自在。从商队那边得来的进项不菲,我伯父和我父亲自然舍不得。”
“关键是从商家那边得来的银子,是你伯父和你爹的私房钱,他们当然舍不得。”苏卉笑道,“再说你舅舅如今只看重你,你伯父和你父亲怕是心里嫉妒得不行。你瞧瞧你父子两个,与太上皇圣上父子,是不是颇多相似?”
贾珠脱口而出,“我爹能跟太上皇比?!”
苏卉大乐,笑够了再来句大实话,“你跟圣上能比?”
贾珠趴倒在桌面上,有气无力道,“扎心。”
苏卉拍拍贾珠的肩膀,“你还是太仁义。”六亲不认心狠手辣的学生也落不到她手里就是。
贾珠扭过头来低声央求道:“老师帮我出个主意?”
“你伯父那边你暂且不好手伸太长,得跟你兄弟好生商量商量。但你爹这边就好说多了,”苏卉并不卖关子,“你爹不是官儿迷吗,把你爹打发得远些不就是了?”
贾珠听了又是好一阵感慨,“您以为我没想过啊?我一个翰林,哪里就有本事安排人呢?老师,我爹好歹也是五品!”
苏卉道:“傻了吧?你办不到可你有亲人办得到啊!”
贾珠晶亮的眼珠一转,恍然道,“我姑父?”
苏卉大乐,“孺子可教。”
话说宝玉与黛玉也是这半年里定的亲。
这门婚事贾母和贾政都求之不得,而王夫人不管她内心如何煎熬,喜忧参半,复杂得难以言表却又无人可抱怨,憋得她整日里都待在佛堂里对着佛祖倾诉……这门婚事她表面上也是礼数十足诚意十足地上门求来的。
平心而论,王夫人和王熙凤都吃亏在不大识字不大读书上了,即使出身不错,跟她们王家相近出身人家的女子比较,无疑也是眼皮子很浅的那种。
但眼皮子浅又不等同于脑残,王夫人在常年夫人社交圈子里明里暗里不知碰了多少次壁,从早先的各种头铁不服,到如今的识时务为俊杰……谁都能猜着她这些年究竟经历了什么。
原著里荣府的这位二太太几乎不出门交际,她当然能“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而一旦让婆婆督促着,儿媳妇央求着,不得不出门……她在吃了许多亏的同时,也的确长进了一些。
她宝贝小儿子跟她最不对付的小姑子的女儿结亲,王夫人心如明镜:宝玉再找不到比黛玉更好的姑娘,更别提两个孩子还情投意合。
丈夫的仕途到此为止,珠哥儿想支撑门户起码还得十来年……珠哥儿和宝玉的前程都得指望儿子的姑父提携照应,于是王夫人再见贾敏,可不就发自真心地的热切。
不过王夫人伏低做小,贾敏可不觉得如何得意……辖制她二嫂,对贾敏而言根本不叫事儿!她愁得是宝贝黛玉嫁过去,二嫂在她这儿不自在就报到黛玉身上。
黛玉自小就是夫妻俩的心肝宝贝,贾敏那是舍不得闺女吃上一点亏的,她许下宝玉黛玉这门亲事,也是看在娘家是两个出挑的侄儿管事儿,侄儿媳妇也历练出来不那么小家子气……
总之,就是闺女低嫁,她总归比较安心。唯一不那么安心的地方,就是她的二嫂。
贾敏就是单纯地觉得她二嫂蠢,而蠢人一般都不懂什么叫分寸。
眼见着闺女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而她的闺女整日美滋滋地备嫁,一副全然没心事的样子……贾敏终于坐不住了!
这天晚上,林海刚躺倒床上,贾敏抬手按在丈夫的手臂上,“我越想越不放心。我那个二哥素来没轻没重,他没银子不知道又要惹出什么祸事来!”
林海如今依旧是御史头子,媳妇娘家这点事儿全在他肚子里装着,“西边的那家人纵然出了事,也牵连不到你二哥那边,横竖那点银子不值当的。”
贾敏坐起身,正视林海道,“这回也是小事……我是怕我二哥一来二去生了侥幸之心,当年惹到义忠王头上,最后不过是丢官,终究没动了我娘家的根基。”
夫妻多年,林海怎么不懂媳妇的心意,“那把他打发得远些?”
媳妇她二哥离京赴任,自然也得把媳妇她二嫂一并带走。
贾敏眨了眨眼睛,“便宜行事?”闺女上面没有婆婆,日子当然自在!
林海笑道:“比起赋闲在家,你二哥更乐意为国效力。咱们还得问问珠哥儿的意思。”
贾敏想了想道:“是得问一问。”
简而言之,就是林海能用在荣府上面的资源就那么多,林海若是帮贾政补了缺,那么日后贾珠升任亦或是外调,林海能帮衬得就相对有限。
于是在下课后的第三天,贾珠在下衙后直奔姑父家——这天林海休沐。
林海只不过把他们夫妻两个打算对贾珠提了提,贾珠便不掩惊喜之色,“全依仗姑父姑母!”
林海点了点头,懂得舍得才有好前程,“等人做满三年翰林,外放的时候恐怕捞不着江南的缺了。”
贾珠连忙道:“不敢太劳烦姑父,到时候总有章程。”
姑父能把他爹弄到偏远些的地方当官,那可太好了!姑父简直及时雨!
毕竟他爹得用的手下就那么几个,他爹走得远了,贾珠使手段就更容易,收拾住他爹的手下,阻断个把消息,全都手拿把掐。
说完贾政的前程,林海还“奉了他媳妇的旨意”,说一说探春的婚事。
贾政有心把庶女嫁给北静王,也得看人家北静王乐不乐意。总归这个意向也是王夫人透出去的,丢的也是贾政王夫人夫妻俩的脸面。
林海夫妇都觉着只要贾珠能看得明白,他们也就不用担心有的没的。
贾珠说起自己的父母也不掩尴尬:王夫人还好,知道自己在外不大吃香或者说挺受嫌弃,而且还算明白外人不见得多嫌弃贵妃和贾珠,嫌弃的主要是他们夫妇二人。倒是贾政依旧端着架子,家里家外都不忘那点子官威,自以为丢人也丢的是出面的王夫人的脸面。总而言之,贾政就是自欺欺人。
只看所作所为,贾珠连劝他爹都懒得劝了,而是……直接出手。他爹又动心想卖女儿,贾珠早早就给贾母打了小报告。
林海问了几句,得知这婚事贾母绝不可能应允,而贾政又完全不是老人家的对手,林海便再次开口提点,“婚事总要讲究个门当户对,你情我愿,你姑妈不好再过去问话,也是怕家里嫌弃她这个出嫁女管得太多。”
贾珠道:“这次来本就想告诉姑妈一声,这事儿不成。”顿了顿又笑道,“祖母还念叨,姑母忙着婚事就不去瞧她了?”
媳妇哪里因为给女儿预备婚事而鲜少回娘家?以前约莫十天半月回去一次,这一次隔得时间稍微长了点,不到二十天……老太太想闺女了呗。
估计岳母这几天也没少生闷气,林海想着回头就跟媳妇一起回去坐坐。
贾珠一连去了两桩心事,心满意足地回家去了。
而林海贾敏夫妇哄好女儿儿子,就一起在书房里,贾敏亲自掌灯,林海则默默翻看起名帖。
林海情知二舅哥本事有限,他去职的时候是五品:那么这回帮着补来的缺不能是纯粹吃闲饭的,省得二舅哥闲来无事再作妖;责任又不能大,大了惹出事来他这个三品左副都御史也兜不住;太穷了二舅哥也吃不得苦,太富了又容易把他养肥再生出旁的心思,同时山高皇帝远,消息别那么灵通,同时又不能真偏远到能不问世事……
这个缺找的……林海为亲儿子谋划前程的时候都没这么费心思过。
林海秉烛夜战,连续三天,最后终于不负这番苦心,在与湖南与广东交界,归属于江西的地方挑了个府丞,预备留给他的二舅哥。
原本此地府丞今年任满回京述职,空余下来的位置,对林海而言不难得到。
贾政这边算是告一段落,亲朋怕他再惹事送了他一个正经的官做,而探春再次躲过一劫……但躲得过初一再躲不过十五,贾珠与贾母再三商量之后,李纨进宫烦请元春出面给探春赐个婚:不用正式下旨,只要娘娘肯出面管一管探丫头的婚事就成。
元春倒觉得:探春若是真有本事管得好北静王的后院,也能笼络得住北静王的心思,北静王又乐意,这婚事也不见得不成。
然而她哥哥特地嘱咐李纨带进来的话,直接把元春拍醒了:咱家离着皇亲贵胄们远些好,义忠王那边尚且还没了结,跟北静王别接亲不成反结仇。
元春偶尔能听圣上提起义忠王与北静王,在当她伯父和父亲得罪其中一个且很难转圜的时候,她自然想娘家跟另一位再亲近一二。
此番被亲哥“点醒”过后,她也觉得真凑到北静王那边去,不仅吃相难看,北静王未必肯接纳……
暂且不提贾政让王夫人跑去北静王府透露点心意,结果全无下文,又让母亲叫到跟前好生教训了一顿,说他年纪越发越爱异想天开……总之这位二老爷心头万分郁闷。
不过二老爷“傻有傻福”,这股子不自在劲儿还没过去,就被“天降喜讯”砸得整个人都飘起来的。
林海的同僚,现任的佥都御史太太亲自上门来探口风,要为他家的庶子求娶探春。
千万别觉得贾政明明想着为探春谋划北静王妃,如今女儿要嫁给佥都御史的庶子,他就觉得配不上。
这位佥都御史太太又亲口承认,贾敏才是两家大媒,贾政听了自是半个不字都说不出,心里还感谢了下妹妹和妹夫。
实际上贾政心里是很满意的:但凡能对整个家族,尤其是他的前程有所助益的联姻,他都看好也都满意。
荣府这边事了……有相当一部分都是黛玉这个小喇叭转述的,苏卉暗道又可以安安生生地收课时费。
而随着婚期越来越近,苏卉就在家临阵抱佛脚,加紧赶工绣点“面子工程”出来,这一日她刚把绣废的帕子丢在一边,丫头就来传话:爷爷奶奶要见她。
平时在家,苏卉吃过中饭也要跟爷爷奶奶腻乎一下,有话一般在午后就说了,今儿……这眼见着太阳要落山,苏卉怎么猜不着老人家想做什么?
要给她压箱底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让她过去拣选呢,或者说不是拣选,而是一股脑全抱回来。
祖母那边准备的都是难得一见的首饰,而祖父这里……就是一件就够京城百姓一大家子吃一辈子的物件儿……
看见案上那个极其精巧的双耳茶器,尤其是那行“晋王恺珍玩”,以及下面还有一行更小些的“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再加上那三个当年看红楼时一个都不认识的隶字“瓣瓟斝”……苏卉拿着这个价值连城的茶器半晌无语:我终于知道我是谁了……
不过妙玉在原著里年纪比宝钗都大一点?现在年龄似乎有点对不上?横竖不管了,有这个茶器在,起码证明了她投生在了哪一家。
就看原著里妙玉在栊翠庵品茶时拿出的茶器茶叶,贾府当时还风光着家里最好的东西都不见得比得上,足见妙玉她家若是家人没死绝,又该是何等煊赫。
好吧,她爹眼见着任满要升迁外省大员,五十来岁真真正正的封疆大吏,还有个已经入了阁的娘舅,荣府现在真是没法跟她家比……其实荣府现在跟林家都没得比啊。
不过不管怎么着,宁荣两府再怎么大不如前,这辈子总归不会再被抄家夺爵。
现在想想她或多或少参与过大幅改变过不少人的命运,苏卉搓了一把小灵灵,“改变原本的走向,就是系统能量来源……的大头吧?”
小灵灵痛快作答,“没错呀。”
这天晚上,又是贺启楼的课,美少年来到教室里,就觉得仙子姐姐今天有点不一样,而他……也跟以往不一样。
苏卉再怎么感怀也不会耽误正事,瞥见面红耳赤贴过来的贺启楼,她抬手就在他额头弹了弹,“中招了?”
贺启楼抱着苏卉的胳膊低声道:“没。就是药酒罢了,我还吃了一大盘子羊肉……我年轻火力壮……”他完全可以在上课前来了冷水澡或者预先收拾一下,但他就不,他就想看看姐姐对这个样子的他作何反应。
贺启楼继续道:“要迎娶仙子姐姐,好歹想在婚前知道姐姐是不是内外都是纤尘不染的真仙子。当然如果仙子姐姐就是真仙子,我也会清心寡欲,但是……也会有点……小遗憾,就一点点……”
声音越来越软也越来越小,最后干脆只剩了点未尽的吸气声。